“王爷,您肚子不饿吗?”我将筷子递给他。
胤禛对我说道:“从前,十四还小,我从未想到他竟也会掺合进来闹事。他比玉宁小五六岁吧。”
“也许,”我想一想,“也许他觉得你一直不关心他,故此,你有的,他也一定要有,从前掺不进去,那么后来有了机会便跟你较劲儿。所以,他替玉宁还有谁叫屈。和我没有关系,王爷,您明断是非,不能为了这个迁怒于我。”
胤禛看了我半晌。
真寒!
然后他开始吃菜。
警报解除。开动!
胤禛忽然说道:“碧落,笑一笑。”
我傻傻的抬头,然后对他笑。
胤禛也笑了。
这一笑,隔了多少年的时光。
他吻了我。很浪漫,可是也很辣。
而且,我的嘴巴里面吃的是鱼。舌头被刺到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乱
子时过后不久,胤禛推门而入。
这个人,有当贼的本钱。无论我怎样插门栓子,他都有本事给弄开。
他把手里的灯笼放到桌子上,然后点了我床头的蜡烛。
我气得把头缩到被子里面。
胤禛笑了:“还没睡?在等我?”
脸皮倒是够厚。我说道:“我被您给吓出病来了,得了失眠症。”
胤禛探过头来看我:“得了什么症?”
我叹气:“就是晚上睡不着,总是担心有人会破门而入。心里害怕,所以睡不着。可是身子却觉得累,十分的难受。”
胤禛吹灭了灯笼,将门给栓好了。然后坐到床边,他看着我笑:“我都这个时辰睡,早上还得早朝,也不像你这样累。”
“您的身子骨好,我怎么能跟您比?”骗谁呢,我亲眼见你和那个年氏滚来滚去的,那个时辰可还早着呢,绝不是子时。
胤禛躺到我身边,他一进来被子里就暖烘烘的。胤禛摸摸我的胳膊:“这都什么天了,怎么身上一点儿暖气都没有?”
“还好吧。”是你身子太热吧?我把后半句咽下去。他的身份尊贵且喜怒无常,指不定哪句话就把他老人家给得罪了。得罪了他,我可没有好果子吃。再说,我这具身子很健康的,跟桃木剑那个冰凉的身体相比简直可以算是超级无敌了。这么好的身子他都嫌弃,想必是平日里用惯了各式的美女了,如今到我这儿来挑肥拣瘦的。哼!
胤禛搂住我,咬咬我的耳朵:“今儿怎么没问我洗漱了没有?”
我就问了一次,回回都拿来说嘴。我叹气,躲开他的牙齿,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王爷,今儿我身子不好,不能侍奉您。”
“真的?”
我抓住他的手:“这个就不用查了吧。”
胤禛笑道:“你平日里也不是个老实省心的。”
我困得很,用头紧紧的抵住他:“我可从来没有骗过您。”倒是你,最会骗我!
胤禛吻了我的额头:“乖碧落,给我生个儿子。”
“哦。”我含糊的答应他。重男轻女啊,生孩子又不是买青菜,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胤禛抱住我,抱得很紧。我渐渐习惯这样的睡姿了,其实蛮不自然的,不符合人体力学原理,但是习惯也就好了。反正枕的是他的手臂,又不是我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
胤禛什么时候走的我没有印象。早上起得那么早,晚上睡得那么迟,白天还要处理公务,他的身子吃得消吗?
这些日子,只要有空他就来我这儿。这样算是受宠了吗?胤禛曾经说过,看得见的宠便不是爱。但是,我并不能确定当年他对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几分敷衍。毕竟,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决定了我们的爱是残缺的。
如今我的身子好了,可是我和胤禛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我不再是苏小曼。胤禛对我,恩威并施。他的爱,带着居高临下,不再是从前的那种纯粹的感觉了。
他,首先是主子,然后才是我的男人。
他的夜半来访,我总是无法感到浪漫或者是感动,我知道,这是我偷来的快乐。他是很多女人共有的。但是,我不能拒绝他的温暖,因为我害怕寂寞,因为我想念他,因为我爱他。
前日,我很无意的问他为何服食紫金丹。胤禛的眼神,我看不透,可是他面孔上的威严说明了这个问题是我不可碰触的。
我和他,还是不熟识吧。再忍忍,过几天推荐他用内丹修炼。贾士芳的内丹修炼据他自己说还可以,到时推荐他来,但是,胤禛的戒备之心很严重,要叫他觉得自然并且顺理成章,还真是为难。
我慢吞吞的起身,梳洗完毕去找常寿。
常寿看看我:“你的早饭留在厨房了。”
我的肚子一下觉得很饿。包子已经凉了,银耳汤也凉了。我把托盘端到炼丹房,将包子和银耳汤摆到炼丹炉旁边烤一烤,凉的吃了会胃痛。
常寿叹气:“这是大不敬。”
我对他笑道:“神仙先享用,用完了我再用。”
常寿不再理我,隔一会儿他说道:“人家受宠了,似乎都是锦衣玉食,至少有个名分。”
我正在摸包子,看有没有热一点。我回头看他,常寿并没有看我。
“这个,常寿,你是在对我说吗?”
常寿叹气:“难道我在对我自己说?”
我笑了:“也许,他并不宠我。”
常寿说道:“若不是天机不可泄露,我倒是想提点一下他。”
我摇头:“常寿,你好好修行。你还要修下辈子呢,你忘了?我的事情,我心中有数。”至少不会是从前担心的,会灰飞烟灭吧。我是天人啊,历劫失败应当不会太惨吧。但是,师兄应该不会骗我。而且,元初说过,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要是失败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惩罚。
常寿递给我一瓶紫金丹。我接了过来,问他:“常寿,为何王爷一直服食紫金丹?”
常寿奇怪的看我:“他借寿给苏小曼之后一直服食这个。借寿对王爷有折损。”
我很怀疑:“是你师公叫他吃的?”
常寿摇头:“但是,师父说,师公曾说,借寿后一定要服食紫金丹。”
这个,元初明明说不可服食紫金丹的,这和师兄的话不是互相矛盾?但是,我忽然想到了:“也许,你师公的意思是,接受借寿的人要服食紫金丹?”极有可能,师兄关心的应该是我这个师妹,而不是胤禛吧。所以,他对张太虚的嘱托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胤禛。但是张太虚理解错误,所以才会让胤禛一直服食对他身子有损的紫金丹。
也只有这样理解了。问题是,我该怎样劝胤禛呢?
半吊子的张太虚啊,真是害人不浅。
师兄,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徒弟啊?
常寿拍拍我:“我说,你怎么知道师父听错了的?”
我差点儿就说出真相了,天机不可泄露啊,我赶紧把话给咽下去,重新换了一句:“我猜的。你师父呢?我要问问他。”
常寿叹气:“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回来的。”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这里的紫金砂用完的时候。”常寿笑道,“我这里还能用三两个月。”
拖那么久对胤禛的身体岂不是更不好?
要怎样劝胤禛呢?有什么好的理由呢?
我心中杂乱如麻。
年氏的慰劳
我已有很久没有见到胤禛了。经常来访的胤祥也没有来。
我重新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如今是康熙五十七年,似乎是十四要成为大将军王的那一年。从此,十四意气风发。胤禛的日子不好过,我能够猜想到他的努力他的煎熬。所以,将我这个新宠丢弃一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我忍不住问常寿:“王爷的紫金丹还能服食多久?”
常寿默默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道:“他手中的紫金丹若是吃完了,就会来你这儿取,是吗?”
常寿叹口气,去书架子上取了一本书给我。
我疑惑的接过来,当然我的古文功底经过明史稿的荼毒之后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我很吃惊:“你拿《道德经》给我干什么?”
常寿说道:“多多参悟,有所裨益。”
我明白了:“他已经叫人取过了,是不是?”
常寿很坚持:“你反正闲着无事,不懂的我讲给你听。”
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有了他的坚持。我知道这是为我好。所以我一直都在微笑:“谢谢你,常寿。”
我的内心开始沉默。
胤禛将我置之不理,算是遗弃吧。
对于老子的《道德经》,我所知道的无非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再多的,我并不知道。
耐着性子慢慢的看进去,也会有所领悟。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都是金玉良言,可惜没有几人能够做到。
我比较想看师兄留下的书,可惜已经没有了。常寿说得对,我同那些书没有缘法。
我开始相信宿命,宿命中我不得自由,生活在胤禛的阴影当中无力自拔。
康熙五十七年,我忽然记起,这一年十四风光逼人,然后雍亲王开始宠爱年氏,借此笼络年羹尧。
心里针扎一般的痛,可是面孔上却仍旧是平和的表情。不是我要平和,而是我生就这样一副温和的面孔。这是天人的表情,却是我的面具,是因为我的表里不一所以才被罚到人间历经劫难的吧。
师父,师兄,我心中疼痛,我怕会辜负你们。
元初,我到此刻都没能制止胤禛服食紫金丹。我恐怕我要浪费大家给我的这最后一次机会,师兄的心血将要白流。
天气转凉再转冷。
不知不觉中居然就是冬天了。
我的吃穿用度比照常寿,过冬的衣服送了过来,是道士穿的棉袍子。
常寿另拿了《南华经》给我看。
中午吃过饭,常寿对我说道:“木炭快要没了,我下午出去一下,你要什么我替你买回来。”
“你要出去?”我很兴奋,“原来你身上有银子啊。我还当你和我一样呢。什么时候走?咱们一块儿去逛逛。”
常寿皱着眉。
我点头:“有人不准我出去,是吗?”虽然我看不见别人,但我的周围恐怕有很多双眼睛。
我不能为难常寿。
我对常寿笑道:“你替我买点沙琪玛之类的,还有蜜饯啊,你看有什么好吃的,多买一点回来。”
常寿说道:“那我走了。”
我坐到院子里面晒太阳。
这是我唯一的享乐。
十四知道这园子里面有个我,想必这里有各个阿哥安插的眼线吧。
胤禛,我在心里苦笑。
将手拢到袖子里面,虽然有太阳,到底是冬天,风还是很刺骨的。若是有个玻璃房就好了,既可以晒太阳,又吹不到风。
院子的门被推开了。
常寿落下东西了?
我抬头。
看到了年氏。
虽然她和陈灿灿和大凤小凤以及腊梅长得很像,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晚的记忆,刻骨铭心。
年氏的身后是两个中年嬷嬷。
三个人进了院子,关上院门。
我知道,来者不善。
我站了起来。
年氏走到我面前,因为她踩着花盆儿底的鞋子,故此比我略高一点。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
我静静的看着她。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保养得宜,只眼角有几根细纹,皮肤雪白,穿着打扮极尽富贵之能事,双手插在一个狐皮套圈里面。
她对我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悦耳,气度宜人,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养。
我总不能叫人小瞧了去,我对她笑道:“我叫碧落。”我知道我的笑并不是顶好看的,但是自有一股春风拂面的暖意。
年氏怔住了:“怪道王爷成日里惦记着,连我看了心里都喜欢,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王爷?”
我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年氏身后的一个嬷嬷插嘴道:“小道姑,还不见过我家侧福晋?”
年氏笑了:“翠谷,这么大声做什么?没得吓坏了人家小丫头。”
侧福晋?不过就是小老婆吧。也值得这么骄傲?何况你那老公身边不知多少莺莺燕燕!
我忍住胸口的翻腾,对她施礼:“无量寿佛,碧落眼拙,怠慢了贵客。”
年氏笑着说道:“这些日子,王爷忙,冷落了你,你心里可有怨气?”
难道是胤禛叫她来?来羞辱于我?
我努力维持着面孔上的笑容:“侧福晋说的话,碧落不明白。”
年氏伸出右手摸摸我的面孔:“粉嫩的皮子,多惹人爱啊。碧落?我久仰你的大名很久了。”
年氏对我笑一笑,转身,走到那两个嬷嬷身后,然后站在那里对我说道:“从前有个家奴,后来是个歌姬,如今又来了一个道姑。这男人的心思真是难猜。碧落,王爷这几日忙,冷落了你,嘱咐我来好好的慰劳慰劳你。”
我并不是个不会反抗的人。
我只是绝望。胤禛嘱咐她来慰劳我?他只消说一声,我便会自动消失,何必如此侮辱我?
不,我不会消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如何能放弃?胤禛厌恶我了。他知道我不会放手,所以这样羞辱我。
我开始念经书:“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年氏咯咯的笑:“这套法子对我没用。行了,别打身上了。人家的嘴巴还在动呢。”
我的嘴巴无法言语了,我在心里默念: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我看见两个老女人面孔上飞溅的鲜血。
我没有躲避,这是胤禛要我面对的,我绝不躲开。这就是我爱的男人。这就是他要我面对的。在冷落了我半年之久后的慰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