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军中来。”
……
为了我,秦武专门组织了一次“招兵”,当然,条件定得十分苛刻,就像是二十一世纪招考的某些公务员职位,定出这样那样的条件,将大多数人拒之门外,大大降低竞争的基数。
换了男装,稍作修整后我就大步迈进了节度使府,成了节度使手下的一名“亲兵”。
一个月后,节度使带着帐前精兵出城“打猎”。
盛况空前,灵州的老百姓又有了一次娱乐的机会,男女老少,小贩、行商……挤挤挨挨的,在街道两边排了队,观看节度使大人和军中虎将的威仪。
出城不久就起风了,一时间尘土弥漫,旌旗猎猎。我端坐在马上,紧随秦武。风沙初起时,他偏过头来往后看了一眼,似是在回望后面的人马,其实,他是在看我。
灵州虽地处边境,但离黄河不远,境内水草还算丰茂,城外也有一些天然林,想打个野生动物还是很容易的。午饭吃的还是带的干粮,晚饭就是野味烧烤了。
虽然我是将军身边的“亲兵”,但众目睽睽之下,将军大人也不好时时给我这个才入幕的小兵“青眼”,他身边还有真正重要的人呢,那个几乎和他并辔而行的行军司马钱程是他幕中一员得力干将,熟读兵书,富有谋略,是真真正正的人才。
星星出来了,风沙早静,四野清阔。营帐外篝火熊熊,士兵们或三两围坐或钻到帐篷里休息,只有节度使大人还在和几名亲信人等说话,这其中就包括我。
几个大男人议论了半天,最后一致以为行动还是小心些,说不定会遭遇小股的回鹘散兵。虽说回鹘首领早已归降,向齐称臣,但近年来回鹘内部有分裂的趋势,乌利可汗久病不起,王子年纪还小,整个部族人心惶惶,听说已经有一个部落首领公然背叛了可汗,不时带着小股人马骚扰边境,抄掠一番后快速离去。因此,这虽算不得是很大的边患,但经常这样就闹得边境不宁,老百姓纷纷内迁。
商讨完毕后,人散开了,渐渐地,秦武身边没人了,除了我。
月上中天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向他的马。
待他的马蹄声消失后我上了我的马,掏出怀里的望远镜,追了过去。
“累了吧?”
一下马他就这么说,有些心疼。
“还没做生意累呢,不过是骑了一天马。”
我走到旁边一处很小的水沟边弯腰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说实话,我一点没觉得累,只是觉得脏,风一起就是沙子,况且就是不起风,几百上千匹马跑起来,那个灰尘真是铺天盖地,若不是头盔,我那一头长发就等于是浸在土里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会有仗打,你……怕不怕?”
秦武的口气、眼神……温柔得如同是夏夜的凉风。
“我不怕!当兵就是打仗的。”
“如果遇到回鹘叛军,不要离我太远,知道么?”
说话间他伸出手来,轻轻撩起我被微风吹起的鬓发,指尖触到我的脸颊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我的心……也颤抖了一下。
第九十章 初战
接下来的几天里,路是越走越远,一个回鹘人也没遇见,倒是猎物打了不少。几天里,顿顿是烧烤,头两天拿起焦黄的兔子腿我还大叹美味,可是第三天、第四天……还是烤野兔,烤野羊,吃得我嗓子冒烟,若不是跑马弯弓的体力消耗大,我想我很长时间内对野味和烧烤不会再感兴趣了。
“给,好东西。”
手里的大块羊腿肉还没啃完,行军司马钱程又递过来一对兔子耳朵。
“谢谢!”
我粗了嗓子说,伸手接过来。说实在的,这钱程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三十多岁了,在军队中也很有些年头,可对我这个新兵没有丝毫的架子。
“吃了耳朵要听话啊。”
看我接过兔子耳朵,钱程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瞥了眼几米外的秦武。
我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人不会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吧。但转念又一想,钱程在边地多年,很少到京城,对八卦也不感兴趣,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身分。
说实话,兔子耳朵很好吃,香香脆脆的,对于吃了几天烤肉的我来说仍旧算是美味。可是吃完了兔耳朵,我手里还有一大块羊腿肉,这可怎么办?野羊本来脂肪就少,再烤了,肉更干,虽然闻着香极了,可是……每嚼一口都像是在啃一块焦香的木头。
“怎么了?吃不了?”
我的困难被秦武及时发现了,他走了过来,看一眼我手中的羊肉看一眼我。
“太干了。”
我很无奈,我不是个浪费粮食的人,可是肉很干,饼也干,我渴得难受,觉得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怎么不喝水?”
“我的水喝完了。”
我拿起地上的牛皮水囊,在他面前晃晃。里面完全空了,一滴水也没有。
“喝我的。”
他转身走回帐篷拿了自己的水囊来。
“还渴么?”
看着我几乎喝光了他的水,他蹲下身问我。
“不渴了好像。”
“什么叫‘好像’,说吧,想吃什么?”
他的眼睛微微弯着,坐在我对面,像是一个大人对着孩子。
“我……不想再吃什么了。”我有些支支吾吾的,其实我心里在想一样东西。
“说了吧,我给你弄。”
他还是了解我啊,透过我犹豫的眼睛直看到心底。
“我……想喝羊酪。”
说完我立即低头作认罪状。因为我这个要求实在过分,哪有士兵在行军时要求喝酸奶的。
果然,秦武沉默了几秒,一边的钱程也把眼睛投了过来。我猜他大概就在一直竖着耳朵。
……
午后又起风了,除了守营的哨兵外,大部人马躲在帐篷里,营地里人很少,可是我却从帐篷的门缝处看到一个人在尘沙中跨马飞奔起来。
他出去干什么?一个节度使悄悄地单骑奔走。
一个时辰后,答案有了。
满满两皮袋子羊奶做的酸奶被满头大汗的节度使大人递到我手里。
“这个……你……”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喝吧,喝不了的也不会坏,天凉,可以放到明天呢。”
秦武说的很淡然。酸奶交到我手上后他伸出右手来抹额头的汗。见状我赶紧放下酸奶,掏出怀里的手绢递给他。
“这个,可以给我么?”
擦完了汗他看着我说。
“这个……是兰娘给我做的。你如果没有手绢,回了城我做一个给你。”
看他抖开帕子细细看绣在一角的“飘飘”二字,实在是不好拒绝,可是……那毕竟是别人做的,现在的我,想自己亲手给他做一个,虽然我既不会裁剪也不会绣花。
帕子还给我后他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酸奶非常酸,可心里是甜的。他一个节度使,竟然为我单骑出去买酸奶。这种荒凉的地方,了无人烟,不知道他是跑到哪里才找到人家的。唉,想起他拿着我的手绢的样子,真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给他做个手绢,不会绣花就现学!
两天后,秦武决定回城,猎也打够了,风沙也大了,尤其是夜里,睡着睡着就醒了,因为帐篷摇晃得厉害,风声“吼吼”的,比野兽的嗥叫更加惊心。至此,我完全理解了岑参“九月轮台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的意境。这样的风沙还比不上塔里木盆地的,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啊,连大石头都随风乱走。
说好天明回返,我很高兴,这次的“体验生活”足够我将来回忆的了,我现在只想回城好好洗个澡,在床上睡上一觉。
半夜里,我又醒了,风刮的。风过去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滚去十几次后我实在是躺不下去了,坐起来后又无事做。想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吧,于是系上外袍提上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风沙静了,天空一片澄明,一片乌云过后,月亮又出来了。
紧了紧袍子,我走出了营地。在这种地方,难得夜里这样安静。
离营渐远,火堆越来越像星星,点点地闪烁着。我踏上了一块小小的石头墩,摸出怀里的望远镜向远处看,也是无聊到家了。
现代科技就是好,无论是星星 、月亮、篝火还是小河、树林……在我的高倍望远镜下都清晰起来。
咦?那是什么?
就在我准备收起望远镜回营地时,忽然一大团阴影出现在镜头中。而且……那黑影是移动的!
端着望远镜的手不禁一抖。
定定神、揉揉眼再看。天,真是移动的巨大阴影!
放下望远镜,我握紧了腰上的剑。
这会是什么呢?狼群,不像啊,狼眼是绿色的,那团阴影可是什么颜色都没有。
天!
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飞奔回营地。
冲到秦武帐篷里时却发现里面是空的,略一思索赶紧回自己的帐篷。果然,他在那里。
“你到哪里去了?”
他满眼焦灼,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
我三言两语告诉了他我的发现。
听完,他一声不吭,掀开帘子向钱程的帐篷走去。
“走。”
从钱程的帐篷出来后他拉起我,向我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站到了那个石头墩上,我掏出望远镜给他。
“这是何物?”他很好奇。
“别管,这样看着。”
我帮他摆正望远镜的位置。
几秒钟后,他放下了望远镜,神色严峻。
我知道,战斗——就要来了。
“应该是回鹘叛军。”
钱程 、我、还有几名级别较高的将官围坐在秦武的帐篷里,商讨这件事。
“大人可是看真了?” 还有人怀疑。
“毋疑!”
秦武摆摆手,并不提我的望远镜。
决议立刻定下来了。因为秦武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黑影团的移动速度。
士兵都起来了,火堆熄了,弓箭上弦。转瞬间,人马都处于戒备状态。
“大人……来了。”
一个负责探听马蹄声的小兵冲到帐篷里喊道。
蹄声滚滚,果然是大队人马。
我们的人,全都隐在了暗处,营地里静悄悄一片,除了马的喷鼻声外。
乌云来了,天色又黑了下来,我眨了眨眼,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这支弓,可能是整个军中体积最小的,是秦武令人专门为我打造的,精巧而又结实,为了怕磨粗我的手,他还叫皮匠做了一副手套,射箭的时候我就戴着那幅漂亮的皮手套。
死一般的寂静。
几分钟的时间,我竟觉得是如此漫长。在遮住半个脸的头盔中,我轻轻喘了口气。
一旁的秦武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
这么轻的喘息声他也听得见?
然而就是这一眼,我的心立刻静了下来。从那双眼睛中,我感受到了安全。
“嗖嗖……”
箭来了,全都射在了帐篷上。
对方箭雨刚落,我们的箭就放了出去。
“嗖!”
我射出了平生在战场上的第一箭。接着,一声蹄响,朔方节度使秦武率先冲了出去。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
对方猝不及防,很快就乱了阵脚。
我牢记着秦武的话,跟随在他身边。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是生手的话,我肯定是第二个冲出去的,和那些久在军中的老兵比,我还是慢了一点。
我算是亲身体验了冷兵器战争的残酷性。
战斗中不仅仅是喊杀声,其实惨厉的呼声才是喊声的主流。被射中的,被砍中的,被刺中的……我从不知道这些大男人们居然也会像女人一样的喊叫。月亮出来了,我清楚地看到一个拖着半截手臂的回鹘士兵在地上打滚……但是,他的痛苦是如此短暂,因为转瞬间就有马蹄从他残破的躯体上踏过……
我也从不知道我居然也可以杀人不眨眼。
那个回鹘兵的大刀还未砍过来时,我的长剑已经刺了出去,正中咽喉。
血喷了起来,在月光下如同墨汁,人像栽葱一样地从马上掉下,倒在地上。
我的心并没像第一次杀人一样冷下来,相反,我觉得血管里的液体流动加速了……我现在是战士,战场上的战士,我的武器上已经染了敌人的鲜血。
“健胡”就是能打,虽然队伍早已经乱了,但是一个个还是不怕死地撑着。我无暇顾及旁人,只是紧随着秦武的身影,他打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他长枪在手,左冲右突,所到处虽然不能说是望风披靡,但是短短几分钟内好几个回鹘兵被他的长枪刺中。他在冲击中不时地扭头扫我几眼,仿佛我随时会被袭击。
我不想拖累他,把剑打马冲到了另一边。行军司马钱程正一个人力敌两个回鹘兵,眼看他招架不住了,我抽出一支箭……一个回鹘兵应声落马。
“多谢!”
钱程大声说道,并不看我,手中的大刀和一个回鹘兵的刀碰在一起,交迸出火花。
战斗快要结束了,对方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不断有人掉下马来,领头的人快马闪出战斗圈,边跑边狂喊着什么,我听不懂,但知道这肯定是撤退的口令。果然,剩下的人马“呼啦啦”都疯狂地跑了起来。
我正在想战斗就这么结束了时,忽觉耳边一阵风声,头一偏,一道寒光擦着脸颊闪过……一个后退的回鹘兵逃跑时还不忘把大刀砍向“敌人”!
他虽然没有成功,但我的怒火被激起来了。喝一声马,我追了上去,最讨厌偷袭了!
烟雾迷漫,他们跑得很快,那个偷袭我的人跑在最后面,只和我几米之隔。
我连发几箭也没有射中。前面的人听到箭声后跑得更急了,而我,也越发地心焦:一定要活捉了他,不能让他跑了!
终于,那个人掉队了。大部队跑得很远了,只剩这一匹马孤零零地被追逐着。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月光下,这一片土地格外地空旷。
俗语说“狗急跳墙”,这个人被恐惧与绝望逼到了顶点,终于不跑了,调转马头对着我,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