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看这丫头的表情不对经，我一边穿鞋一边问。
“叶姑娘……”
“得，打住。从今天起你不用那么谦卑的‘姑娘’这‘姑娘’那了，我大你两岁，你就叫我姐姐吧。”我打断她，一口气说了下去。
“这个……这个……府里有规矩，况且您就要……”兰娘欲言又止。
“我就要什么？”抬起头，我逼近她。
“这个……府里都说，老爷不久后就要摆酒请客，明堂正道地让您给三公子作姨娘呢。”
“啊！”我虽然有预感，然而还是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呆立了几秒。哈哈，果然是要“明堂正道地与他作了妾”！
“还有……”
“还有什么？你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我不在乎。”在这几秒钟的呆滞之后，我拉过神后的椅子坐下，我想知道这尚书府究竟要把我怎么样。
“还有就是，就是府里都说您不是三公子的表妹。”
“呃？他们怎么知道的？”我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恐惧。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真实的身份一旦泄露，前方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是被当作女巫处死还是被当作怪异的东西永远地囚禁……
“嗯，这个么，府里都知道了，是从老爷房里传出来的。听说三公子回来的当晚，老爷就知道您不是三公子的表妹了。因为老爷说三公子的娘……不，是姨娘，根本就没有亲戚，老爷当初认识姨娘的时候，姨娘是……”
我听不下去了，眼前浮现的是那晚在西花厅里巨大蜡烛的光影中，那张探询和疑惑的脸。
“是了，我不是三公子的表妹，我……”我打断兰娘，颓丧地倒在红木椅中。
“啊，还有……还有就是他们都说姑娘您肯定不是好人家里出身……”
“为什么？”我又一次弹起来，因为我不能想象那些人会怎么猜测我的父母。
“因为……因为他们说，姑娘您长得这么好，又能唱会跳的，行动也不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倒像是……教坊里出来的。”说这句话时，兰娘躲避着我的眼神。
“哦，原来是这样……”我觉得身子软得快支撑不了脑袋了，颓然地坐在椅子中，后脑勺重重地磕到坚硬的椅背上。
“姑娘……”兰娘有些着急了。
“叫我姐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是迫切地要纠正兰娘对我的态度。
“这个……”
“我让你叫你就叫，你现在也知道了，我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也不是三公子的姨表妹，我在这个府里，是和你一样的，你如果还叫我‘叶姑娘’就是根本逼视我、瞧不起我！”我第三次从椅子里弹出，走到兰娘眼前，对着那张含羞草似的小脸儿大声说。
可能是被我吓着了，过了片刻这小丫头才战战兢兢地答应了。
“现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如果没事的话，先找别人玩去吧。”我要把兰娘打发出去，我真的只想一个。
兰娘顺从地出去了，房间里复又沉入死寂，我走到梳妆台前，拿出镜子，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妆镜前。
突然间，一双手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肩头，不知何时，王三公子——我未来的主人，悄然立在我的身后。
一句话也没有，他的手就这么放在我纤瘦的肩头，我感到一种温暖的感觉正从肩上蔓延到全身。这温暖的感觉没能挡住我汹涌的眼泪，我的肩膀开始剧烈的抖动。终于，我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意想不到事情——
我突地站起来扑到王泰的肩上，把头深深地埋进去。
我浑身抖个不停，王泰用他温暖的双手轻轻抚过我单薄的后背。
“王泰……这个世界上，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我……我知道我们之间有某种缘份，可是……我不想这样……”我毫无顾忌地趴在他的肩头，呜咽着。
“别哭了……飘飘，我知道这会委屈了你……我……我会想办法的……只求你不要再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王泰温软的耳语着，似乎要掩盖他的焦虑。
“嗯……我不想做你的小老婆……我……我才17岁……我爸妈刚死不久……我……我……”我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一说出“爸妈”两字我突然觉得眼前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
我的父母啊，你们如何能在天堂看着你们唯一的孩子为人作妾，苦难一生！
“哟，这都是怎么了吗？三弟你不能在人家还没过门的时候就欺负上了……”
该死，怎么冒出来这样一个声音。
我和王泰同时抬头，却看到二少奶奶和王翠等一干人挑了帘子走进来。
看到我们，王翠和丫头蕙儿的眼睛都直了，迟疑了片刻我才想起我和王泰的身体正“亲密”的结合在一起。
还好王泰反映快，迅速抽离了他原本紧紧抱住我的手，正了正衣襟面对着来人站定，而我，恍如惊弓之鸟，呆呆地一任眼泪干在脸上。
“飘飘啊，早晚是一家人。虽说是做小，可老爷对三弟寄予厚望，这个家怎么着也不会拿你当外人的……”二少奶奶的眼神很复杂，然而那如莺歌燕语般的声音中却透着一股掩藏不住的喜悦。
难道我在王泰肩上痛哭的样子能给她带来快感么？
直到午饭，那半天的时间我不知是怎么度过的。在王泰走后，一堆女人挤在我的房间里，从主人到丫头，黑压压一屋子。各种劝慰声此起彼伏，当然，最动人的还是二少奶奶。她用那根如簧巧舌在我的房间里里淋漓尽致地表演了一番。然而，凭她们怎么说，我如同被端放在床上的一尊木雕，丝毫不为所动。
我知道，我伏在王泰肩上的痛哭，将会给这些人带来多大的欢愉啊，这尚书府的娱乐八卦因为我而增添了多少夺人眼球的色彩……
我猜想的没错，在那拨“慰安”人马撤离我的房间后不久，我和三公子的相拥就立刻全府皆知了。
午饭后，兰娘告诉我，我现在是府里的“话题”人物，两个月前老爷身边的小姨娘“桂姨”入府时，府里上下人等只是悄悄议论了一阵子，而我，未来的公子小妾，地位更不如老爷的妾了，因此如今这府中的议论就处于公开的状态。无论男女，只要闲下来，或有意或无意，我的名字就慢慢地从他们的嘴里冒出来了。
“姑娘……”
“这么快就忘了，叫姐姐！”
“嗯……姐……”兰娘着实被我的专断吓了一跳，很快改口。
“姐，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兰娘走过来，压低声音说。
“怎么了？难道说我是妖怪？”我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可以想象我的八卦形象。
“他们说……他们说您是山里的狐仙……”
“呃？说我是狐狸精！”我抬头，迎上那双担心的眼睛。
“是，他们……我听小云说，小云说是桂姨说的，说您是清源县山里的狐仙……三公子见您太美了，就把您带回府里了。”
“哈哈哈哈……”一待她说完，我立刻狂笑起来。
“是啊，是狐狸精又怎么了。我就是狐狸精……兰娘，你怕不怕我？”我注视着兰娘的眼睛，突然很好奇这丫头会不会相信她眼前的就是一个传说中的妖精。
“不不，姐姐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妖精呢！”兰娘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畏惧。
“好丫头……好妹妹！”我上前猛地抱住兰娘，眼泪再一次冲出红肿的眼眶。
“姐姐，就算您就是狐狸精的话……那狐狸精中也有好的呀！”谁料这丫头居然也会使这招。
“坏丫头。”我放开她的肩膀，轻轻在她腮边拧了一下。
晚上，王翠又安慰了我一番，说让我放心，王家是不会亏待我的，就算是给他哥哥做侧室，她也会把我当亲嫂子待。我见她满脸真诚，能说什么呢，只能是道谢，告诉她不用担心，我无所谓。
“飘飘，你知道吗？我三哥说今晚去和爹商议，求求爹，看能不能不让你做偏房……”这位庶出的小姐看样子还没真切领会到等级社会的要领，居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不过却让我吃了一惊：
难道王泰竟这么喜欢我？
第十一章 琵琶语
王泰今晚的“谈判”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知道，这个朝代虽然不如魏晋南北朝那样矜尚门阀，但士族的很多固有观念还是没有消弭，比如婚姻。读了点书的官宦之家在儿女婚嫁之时，最看重的不是相貌、人品、才学，而是“根基”！说简单点，就是门当户对。平民的女儿任你是国色天香之容、沉鱼落雁之姿，也不会被高门大族娶进门，被贵族老爷看上的她们最多会被一台轿子从偏门抬进去——作妾！寒门小户的子弟，哪怕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也不能以“白衣”的身份娶贵族的女儿。最幸运的情况是：如果人长得不赖，运气又够好，年轻轻就中了进士，可能会被哪个家中有女儿的大官看中，演出一段“榜下捉婿”的佳话。寒门男女最大的区别就在此：男子可以通过考试来获得进入上层的机会，女孩子却只能依凭青春美貌吃碗青春饭，最多做一个毫无法律保障的偏房侧室！
而在这个朝代，妾的地位是何等之低呀。说好听点是家中的半个主人，说实在点就是——性奴！通常，妾在家中的地位不会比有头脸的仆人更高，不得势的妾甚至连高级仆人都不如！作妾，你要年轻貌美，你得能歌善舞，面对自己的 “法定主人”——丈夫，你必须笑脸相迎，服务周到，面对自己的另一个“法定主人”——丈夫的原配，你得恭恭敬敬，请安问茶，容不得半点马虎。面对家中的仆人，你不能摆出主人的架子，面对家中的主人，你得做一个奴婢应该做的一切……如果你够走运，上天眷顾你，给你一个出色的儿子，活到儿子可以上表朝廷给自己的母亲请封诰的那一天……然而你以为你会得到“××夫人”的尊号吗？不，朝廷的封号只给儿子的法定母亲——丈夫的原配，你在你未来墓志上的唯一称号只是“××生母”！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电视里看到的王熙凤害死尤二姐、夏金桂折磨香菱的的一幕幕，挡也挡不住的往脑子里钻……
而我，未来的命运就是充当尤二姐、甄香菱的角色！
我，在21世纪生活了17年的女孩，读书读到大三的现代人，就要给一个古代的贵族公子作小老婆了！尽管那个人温文尔雅、含蓄多情，我也还是不能想像……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觉得我的呼吸就要停滞了。
“姐姐……”
“呃？”兰娘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倒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你镇日坐在那里，也不是好法子……适才五小姐说三公子……三公子从老爷房里出来……”兰娘吞吞吐吐地说。
“哦，我知道了。”我淡淡地说，不用问，我知道王泰会得到怎样的答复。
“三公子怎样了？”我见兰娘不说话了，为了打破僵局，胡乱地说。
“三公子……三公子回房了。”
“哦。”我懒待说话，答应了一声复又耷拉着脑袋陷入无尽的茫然。
“姐姐……姐姐可否听我一言，我虽没怎么念过书，可自小就在这府里做事……”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我见这丫头走上前来，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来了兴趣，拉过一把椅子就把她塞进去。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紧要的话要和我说。
“姐姐……与其这样懒懒的，什么事也不做，镇日坐着，更添难过，且落人笑话。不如找点乐子，做点什么，既打法了日子，又解了闷儿，可不好？”小丫头攀着我的肩头，很认真地说。
“哎……好啊，只是做什么好呢？”叹了口气，我无奈地说。在这个世界，我能找到什么娱乐呢？读书么，那些线装的书本丝毫不能引起我阅读的欲望，八卦么，在这个家中，有我八卦的空间么，哼，我只是八卦的素材而已……做了几次瑜伽，打了几趟太极拳，还差点被人当成狐狸精做法……唱歌么，以我目前的身份，敢放开喉咙，引吭高歌吗？……
“姐姐……想开些……不要伤了身子，如今这世上，就你一个单身人儿，若是伤了自个儿，那天上的爹娘看着也……”小丫头突然不说了，低了头。
“怎么了？”这下轮我着慌了，赶紧抹了抹眼角，弯下身子看这丫头。
“姐姐……没什么……我……我只是想起爹娘来了……”兰娘哽咽着说。
“你……爹娘在哪？”认识了这么几天，我竟然都没想起“调查”她的“家庭档案”。
“我……我爹娘早死了……”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
“对不起……”我搂住兰娘的脖子，放声大哭。
这世界上，原来不止我叶飘飘没了父母的庇护，还有人跟我一样，少年丧亲，十来岁便要独自承受风雨……
“好妹妹，别哭了……咱俩儿是一样的……”我抱住兰娘，拼命抬头努力把眼泪往回咽。
黑暗，就在这低泣中，笼罩了我们。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的情绪都平静下来后，兰娘把她的身世一一告诉了我。
原来，她也曾是好人家出身。父母、两兄，加上她，本是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虽不是很富裕，可在平常人看来也算是过的去吧。爹爹不做官，但也是个读书人，无事总捧着本书看，娘话不多，总闲不住，除了安排一家人的生活，针黹女红样样不拉。两个哥哥，比她大好几岁，一个和爹一样爱读书，一个喜欢舞枪弄棒……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家庭的生活平静而幸福。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8年前，兰娘才7岁的时候，雨水不多的关中突然大雨成灾，不知因水灾死了多少人，庄稼更是颗粒无收，紧接着，水灾刚停，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席卷而来……
兰娘的父母，和许许多多人一样，没有死于水灾，却躲不过那场至今令人胆寒的瘟疫。
“还好……总算你还有哥哥。”我安慰她，毕竟这世上还有亲人。
“是了，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