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剑同时对准了她!
“竹儿……走……”
地上的张思成还没有闭眼,徒劳地朝冷翠竹喊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思成……”冷翠竹转向张思成,满面泪水。
“竹儿……我害你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喊声消失在空气中……张思成的眼睛闭上了。
“思成!”
冷翠竹狂叫一声,几乎不曾把我的耳膜震破。
我和元重俊双剑放下,任由她扑到张思成身上。
“不用你们动手!”
半晌,冷翠竹从张思成身上起来,扭头看了我们一眼,然而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求你们……生同衾,死同穴!”
片刻,她涣散的眼神突然凝聚了起来,望望我,望望元重俊。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冷翠竹的最后一刻,竟是万般柔情。
“思成,我来了!”
长剑入喉。冷翠竹倒在了张思成身侧。
……
端木云受的是致命伤,秦武说最多也就一、两天好撑的。
元重俊令洛阳能找得到的最好的医生给他疗伤。
晚霞满天的时候,端木云醒了过来。
“是你吗,飘飘?”
他黑沉沉的双眼映衬着苍白的脸……叫人不忍看。
“是……是我。”
我哽咽不能语。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我赶紧握住。
“你的泪……是为我流的么?”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哈……你终于肯为我流一次泪!”
他笑了。
然而这一笑之下,我的泪更汹涌,汹涌到挡住了眼前的一切。
……
“师弟!”
秦武猛扑了过来。
……
端木云的眼睛阖上了,嘴角边,犹自挂着一缕笑。
“端木云!”
我的眼前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眼前只有奔流的眼泪。
“归德将军”,这是元重俊拟在诏书里给端木云追赠的官名,从三品。
“他家中可还有人?”
元重俊低低地问秦武,声音有些沙哑。
“他自小父母双亡,由师父一手带大……”
“哦。”
元重俊眨了一下眼,应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
张思成的头颅被割下了,放在一个锦绣的盒子内,数天之内,将被传遍大江南北,传遍大齐帝国的各个重要关隘。但是,传遍之后,这颗头颅还会回来,回到他所属的那个躯干之上与那个死前喊着“生同衾,死同穴”的女人放在一具棺木里被埋进土中。
军中都说,若非冷翠竹,张思成会尸骨无存。
可是冷翠竹竟然毫无名分。
张思成妻妾数十,居然没有给冷翠竹一个名分。
“陛下他是个有情的人,师姐也算有福……遂了合葬的心愿。”
回来后秦武对我说。
“哦。”
我哼了一声。
这两天我一直精神恍惚,无论是元重俊还是秦武和我说话我都是这样。
三天后,庆功大宴于行宫举行。
元重俊要求我出席,我拒绝了。
“我不能去,我去了只会扫你的兴!”我静静地坐着,不看他。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是我的女人!”他倒是不急,耐着性子说。
“我是叶风,你的女人在长安的皇宫里。”我仍旧不看他,兀自拿过梳子胡乱地梳发。
“呵,你的记性可真‘好’!和张思成的女人对决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我也为我的男人’是谁说的?”
……
我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我是你的男人,你是我的女人……今儿的宴会你必须得去!”
他笑了起来,开怀大笑。
“我以什么身份去?被你信用的朔方军偏将?后宫妃嫔?”我扭转脸对着他。
“为报君恩而女扮男装、投身军旅的皇妃!”
他扳过我的脸,眼中浮出一丝快意的笑。
……
“我不是皇妃我不是……”
从瞬间的呆滞中恢复过来后,我站起来,一把推开他就往外面走。
“你往哪去?”元重俊拽住我。
“随便哪里……端木云为我而死,可你却要我在他尸骨未寒时参加你的宴会……!”
说到“端木云”三个字,我的眼泪一下子弥漫上来,到嘴的话生生被憋回去了。
“你……好吧,端木云为你而死,我是亲眼所见,我不会忘了他,追封的诏书已拟好,回到长安后就下诏。他的棺木先运到长安葬下,待你我……百年之后,迁棺陪葬于陵寝……”
“你……死后还不让他安宁!”我怒且不解。
“他活着不就是为了保护你么?为了你对抗朝廷,为了你挑战君王,为了你而死……活着保护你,死了也可以保护你。他就是在地下,也不会生气的吧。”
陪葬?保护?
元重俊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和他死后合葬!
“连那贼人都有情,死前尚念‘生同衾,死同穴’,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
我重重地坐下,闭上双眼。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既然你心里不痛快,可穿得素些,我也不会要你喝酒,只是一定要去,知道么?一定要去,哪怕是片时也好。你不能让我在突厥摄政王前丢了面子!”
面子?
这就是他要我去的原因。为了面子他就让恍恍惚惚的我去参加异族王者在场的宴会。
“唉,你以为我很想做这些么?其实我也不想,连着多天的不眠不休,我早已乏了,只想……拥着心爱的女人睡上一觉。可我是这个国家的天子,我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来,我要款待突厥人,要感谢突厥人,要给他们金帛要给他们女人……而你,是天子的女人,你愿意你的男人在异族人面前丢了脸面么?”
“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说的句句在理,我……该怎样拒绝?
可是,我去了的话,我这三年的逃避,我这三年的躲藏,我这三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我……难道就这么输了?还有……端木云,想起端木云我心里就是一阵绞痛。这个人,默默陪伴我三年,结果就这样……
眼泪又流了下来,由不得我。
渐渐的,从无声变成了抽泣。最后我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算了……唉,你实在难过就罢了,大不了我对阿不思说你身子不爽。”
半晌,元重俊喘了口气说,万般的无奈。
军营里没有女人用的东西,要参加宴会就得去行宫打扮。
走在通往行宫的路上,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我已经输了。
是的,输了。
当我从浴桶中走出来时,那两个等待在一旁的侍女瞪大了眼睛。我从她们手里托着的盘子中拿起雪白的细绢内衣时,这两个女人低下了头,然而眼角却偷偷瞥向我。
她们是在怀疑我的身份或是已知道我的身份或是惊讶我的容貌,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心里所想的只是要完成一项任务,皇帝新交给我的任务。
我曾经想过这“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朝至尊”是怎样一种自信和骄纵,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诗句用在我身上也不算夸张。和虢国夫人不同的是,我不是嫌弃脂粉,而是根本就想不到脂粉。
黑发垂肩,白衣胜雪。
刻意的装扮,但不是为了宴会。
裙摆从深红的地毯上拖过,仿佛是白云在枫红似火的秋山间飘移。
落步处,两边的人全都低下了头。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有个声音响起。
大殿里的空气骤然一变,瞬间停滞了。
是那傲慢的突厥摄政王。
他还是那样放肆。从我一踏入大殿起,那双眼睛就一直追随着我的脚步。
……
“哈哈!殿下的汉文造诣果然了得!这话,用在美人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片刻,元重俊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震荡在大殿上空。
“哈哈!”阿不思也笑。
这两个人,一个王,一个帝,一个放肆地看我,一个大度地接受着放肆……
然而这不算,王请求我饮酒。
空气再次凝涩。
惊讶之下,我本能地想拂衣而起,却被帝以眼神止住了。
“这杯酒由朕代饮。”说毕,元重俊端起酒杯。放下时,酒杯已经空了。
“谢陛下!”
阿不思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脖见底,放下酒杯后看我一眼,并没说什么。
这两个男人……
相对于阿不思,元重俊显然更为含蓄。到底是从小读圣贤书的,骄傲归骄傲,在外族人面前,帝王风范十足。
我知道我不能久待,心里本就乱成一团,那草原王的鹰眼还时时地朝我盯来……隔着元重俊,我更觉不安。
乱中想起元重俊说过我只露面片时即可,于是深吸口气,打定了主意。
听我说完,元重俊的脸上并没显出半点惊讶,倒是阿不思的眼睛眨了一下。我不管,心说我去还是留跟你无关。可是,就在我以为马上就可以走的时候,这个狂人居然张口又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听说美人擅歌舞,今日大宴,不知我等可有福……”
太过分了!
这个阿不思,每一次非得把我逼到角落里。
我正忖着该如何打发了他又不伤了他的面子时,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是元重俊。他以最端正的表情面对着阿不思,对他说我有伤在身,不能歌舞。
“哦,那……真是可惜啊!”
阿不思咧嘴轻笑,又端起一杯酒,一口喝干。
临出门前,我又对元重俊行了个礼,深深地行了个礼。抬起头的刹那,两双眼睛相交,说不上是什么,也许是默契吧,也许是无声的允诺。
殿外,有夜风,天上,有繁星。紧了紧袍子,我大步朝行宫外面的军营走去。
端木云,还躺在那里。
第一百零五章 恋心
当那小头目被我的皮带挥中眼睛的瞬间,我飞起一脚踢向他握刀的手。“当啷”一声,钢刀落地,我一步抢上。
小头目反映过来时,我已经长刀在手。
有了武器,我不再掩饰不再遮挡,举起明晃晃的大刀对围上来的人说挡我者死。
这几个人也不敢贸然动手,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王要的女人。我不能受伤,更不能被杀死,因此,这是他们在我面前最大的劣势,也是我最大的优势。
这一次,几个人不再用眼睛交流了,改成大声地叽里呱啦。
然而不待他们呱啦完我身子腾空,长刀挥了上去。
速战速决,只要跑到官道上我就好办多了。
几年来我功夫大长,实战经验也多,自忖对付这几个人应当不是难事。可是交起手来才发现这几个人都非凡类,功夫甚是了得。我本不惯于使刀,加上两日来被缚于马上颠簸,身体损耗大,力气小了很多,因此着实费了一番力才摆脱这几个人。
摆脱了之后就是奔跑。没命的跑。
突厥人骑马,我用双腿,除非上天助我,否则我根本无法走脱。
马蹄声近了,感觉就响在耳边。我横了心:只管朝前跑,反正这些人不可能杀了我,不然如何向阿不思交代。
一个电影里最经常出现的场景出现了——就在我精疲力竭之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尽头,前方没有路了,只要再前行几步我就会落下去,落到那块突起的巨石、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悬崖之下。
转过身来,我面对着驶近的几匹马。
马蹄高高扬起,钢刀的锋刃在阳光下亮得晃眼,马上的突厥人气急败坏。
怎么办?
不能被他们抓去!
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可是怎样才能走脱?除了悬崖,前方没有第二条路。
悬崖,悬崖……
我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清晨……既然那一次是上天眷顾我不让我死,那么这一次上天会不会也同样地怜惜我?
……
眼一闭,心一横。
我纵身跃了下去。
……
风声呼啸在耳边,彻骨地寒。
醒过来后,我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处境——被拦腰挂在了半山腰的一颗树上!
“哈哈!”
我轻笑两声:果然是又得上天垂青,我竟然又一次落崖不死。
然而怎样从树上下来,再怎样爬到山下是个问题。
大脑里所有的边边角角都开动起来了,全身的神经都绷直了。手脚并用两个时辰后,我终于摆脱了那颗半山腰上的歪脖子树下到了山下面,确切的说是悬崖下面的山谷里。
幸好身边的小巧物件一样没丢,腰间装瑞士军刀的小包大概被突厥人以为是装饰品,所以幸存了下来,怀中的微型望远镜也还在。
现在,我得靠这些东西走出这片谷地了。
谷地里白皑皑的全是积雪,中间一条小河“哗哗”地流着,夹杂着冰块。
掏出望远镜,我四顾了一通,没发现有人的迹象。这对于我来说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好的是突厥人没有找来,坏的是附近没有人烟。如果走不出去的话我该如何解决食宿问题。其实,吃倒是好办,河里总归有鱼吧,可晚上睡在哪呢?总不能睡在雪上吧。
抬头望天,太阳当空照。
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得在天黑之前走出去。
一边看指南针一边看望远镜……终于在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即将隐没在西边的山后时,我看到了房舍。
走出来了。
拖着沉重的双腿,我一步步挪到了离我最近的茅屋后面。
左右观望一番后我敲开了门。应门的是一个小姑娘,眉目清楚,年约十四、五,头上绾着双鬟髻,身上是青布裙袄。一见了我,小姑娘立刻睁大了双眼。
我赶紧说明来意,请求她让我进去歇一歇。
到底还是良善人家,我一说就被让进去了。不一刻,热茶端来了,虽然粗黑浓腻,然在我饮来却不啻于人间妙品,饮茶毕,小姑娘又端来了饭食——黑面饼和腌菜。
吃完后,我木木的双腿也恢复了大半的弹性,于是向小姑娘打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