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十五岁就成亲的举目皆是,前不久就有人提议为魏王纳妃!
元重俊没答应,他对那些人说魏王尚小,且身体素来羸弱,过上几年再说吧。其实,他真正的意思却非此。他对我说,如果现在就为元瑶纳妃,那么在朝中,我又会多一个敌人!元瑶纳妃,就多了一个妻族,这妻族自然是为他的,那么,支持立元瑶为储君的人自然又多了!
听他说完这些话,我默然无语。
为了我,他将自己的长子都摆到了一边。
午膳时分,他的怒气尚未全消。
“哼!他们这些人,到底是何居心?我已做出了让步,皇后也不废了,他们却还不满意,还步步紧逼!”
我不说话,盛了一碗冰糖雪梨放在他面前。
他接过去,拿起小匙舀起一匙送至我唇边。
看我咽下后,他又舀了一匙,满满两匙都吃完后,他放下小银匙,脸上的怒色渐渐地隐去了一些,然犹存大半。
“哼!这些人,号称是忠臣,口口声声说是为社稷计、为宗庙计,其实全是为他们自己计!既是忠臣,忠的是什么?忠的是天子!知道我不想立瑶儿为太子,一个个还强颜进谏……仿佛是比干似的,我若是不纳谏,就是纣王了?”
“先吃饭吧,这些暂不要想了。”我轻啜了口汤,低头道。
“怎能不想?我现在想不通的是:你一个女子,怎么就得罪他们了?非要和你过不去!”
……
我想抬头说话,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继续喝汤。
如果不是我,他和大臣之间的关系会如此紧张么?
如果不是我,立储之事会这样牵动整个朝廷么?
……
“飘……”
正当我用银匙刮着碗底时,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拿匙的手。
我不抬头。
“我知你心里是怎样想……这些怎能怨你?你什么也没做错,你错的是遇见了我!”
……
我再也忍不住,放下碗、匙,痛哭起来。
他起身抱我入怀,抱紧了,不动,任我的眼泪如小溪般纵横在脸上。
良久,泪尽。
他抬起我的脸,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
“为什么这样看我?”抽了下鼻子,我轻声说。
“我怕看不见你!我怕一时看不见你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胡说!”
“因为我心中有愧!”
“什么?”
“身为一国之君,却让自己的女人流泪……我觉得自己真是无用!”
……
“别说了!”我扑到他的肩上,紧紧闭上眼睛。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明光殿里发生一场激烈的口舌之战。
元重俊龙颜大怒!
两个时辰后,战战兢兢的一群官员们等来了天子的回答。
贬!群贬!
我的男人端坐于龙案后,面无表情。
“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郑如晦出为荆州长史,散骑常侍柳如风出为归州刺史,国子祭酒李慕远出为雍州司马,黄门侍郎卢岳出为括州刺史,谏议大夫孟坚出为钦州刺史,侍御史田万顷出为容州司马,右补阙许翰出为岳州房山尉……”
将要写在贬谪诏书上的共有十四个人,排在前几位的全是“大臣”,而且最前面三个全是王、郑两家的人。郑如晦是皇后的表哥,柳如风是皇后的妹夫、前贵妃云飞燕的表哥,国子祭酒李慕远是太师、上柱国、扶风郡开国公、元重俊的岳父王元辅的得意门生!排在后面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也多半与这两家有瓜葛。
我坐在帷幕后面,帷幕前的一切尽入耳中。
“陛下?”奉命拟诏的中书舍人陈沅恭敬的语声中是掩不住的惊惶。
“写!”元重俊口气决绝。
“陛下息怒!臣以为此事尚须……”中书令宋若水谨慎地开口了,然而话未完就被元重俊打断了。这在宋若水,显然是第一次。这个从来宠辱不惊的宰相,沉静的双眼闪了一下。
“哼,朕恨不得他们现在就出京!朕再也不想见到这些人了!”元重俊咬牙切齿道。
“陛下息怒!”
宋若水跪了下去,一边的陈沅见状赶紧也跟着跪了。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元重俊吃了一惊。
“陛下!”跪在地上的两个中年男人不肯起来。
“唉,你们到底要说什么?”元重俊皱起了眉头。
“陛下!臣以为突然贬谪大臣会……引起朝中慌恐。” 宋若水先开口了。
“吾意已决!”元重俊目视前方,并不看地上的宋若水。
“陛下!”宋、陈二人齐声道。
“朕累了,要回去歇歇,两位爱卿请回吧。”
……
贬谪诏书拿到了中书省,他拉起我的手回了瑶华宫。
接过秋云递过来的一盏茶,他紧喝了几口。
放下茶盏,他抱我坐于膝上,如同往常一样。
而今日,我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同——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不同于往常。
气坏了!
“还在气?”我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巴。
“你说呢?能不气么?”他垂下眼睛,冰霜般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生机。
“气坏了你我怎么办?”我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他们哪里能气坏我?敢气我?这就给他们个教训,全部赶出京城!”他也笑了,笑得无奈。
我重重喘了口气,吩咐秋云端桂圆红枣汤来。
汤来了,他接住,一匙匙喂我。
“哧!”一边站着的小宫女环儿忍不住掩嘴偷笑。
我看过去,她赶紧低下头,口中连道“奴婢知罪!”,脸上却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汤喝完后,我吩咐人都出去,我要歇下了。
“想说什么?”看我躺好后,他的脸色认真起来。
“你一下子贬这么多京官,还有好几个是三品大员,不怕朝中有人说话么?”
“哼!说话?说什么话?朝堂之上,公然忤旨,目无君上,赶出去已是轻责了。”
“前几个人的位子都很重要,听说人也颇有些能耐。”
“能耐?有能耐的人多了,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做官的!”
“若是引起恐慌的话……朝中这些人对你的心……”
“慌?慌什么慌?我会怕了他们?羽林军自不必说,秦武手中朔方、河西两镇兵马十余万人,姚鲁望守河东,钱程守幽州,这四镇兵马加起来二十余万,淮南、江南……况朝中还有宋若水一班文臣。”
他的意思,我明白,所以他才能一怒之下如此“大手笔”地贬官。
这时,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柳如风也在贬谪的名单里,可他待柳如风一向不错的啊。
看出了我的疑问,他说了贬柳如风的原因。
“哼,听说那王婧悍妒无比,简直令人发指!大半年前柳如风看中了一名歌伎,因为怕老婆,在城里悄悄买了所房子安置了,不意还是被发现了……那王婧竟然带了人去一番苦打……那歌伎已有身孕五月,当场一尸两命!”
“啊?何时?”我惊叫起来。
“十天前。”
“什么时候报上来的?”我紧着问。
“三天前。因为你身子重了,没说给你听,怕惊了你。”
“这……皇后的妹妹也太过分了!”
“当年那郑氏就曾打死过王元辅一个侍妾!哼,女承母志啊。”
虽说对王姁的妹妹王婧“悍妒”性格略知一二,但听到这样恶劣的事,未免还是惊心。在这种事情上,虽说正妻也是受害者,可是这样把孕妇殴打致死,这人就不是“悍妒”二字能形容的了,而是酷虐,就是非人!
“那这事……按照律法,当按妻打杀妾一条来惩治吧。”我想到了法律的问题。
“有人说是按妻殴死妾惩处,有的说应当按妻殴死婢来惩处……有的说按凡斗论处,可王婧是皇后的妹妹,这就有些难办了,律法上明白写着‘议亲’一条呢。”
一时间,我在脑中盘算着应当按什么律条来判断此案,想了想觉得最可能按第一个、即妻殴死妾的律条来处,但也可能按妻殴死婢处理,死者毕竟没有进过柳家的门。若按前者,则王婧是死罪,按后者则不当死,只是徒罪。可是……王婧是皇后的妹妹,是元重俊的小姨子啊,是特权阶层,律书上的“八议”正是给他们这些人准备的!
该死的“八议”!
想到这里,我只觉脑中“嗡”地响了起来。
“那,案子还没有判决么?”我现在一心都放在了这事上,把贬官的事暂撂在了一边。
“各执己论!至今无有结果。”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知道,这当“二奶”的就是为人所唾弃,且这歌伎身份低微,朝中会有谁来主持公道?
“你说,这王婧该如何惩处?”他见我不语,轻轻碰了碰我说。
“当然是按妻殴死妾的律条来惩处!”我毫不犹豫。
“那我这小姨子就是死罪了?”他轻笑了一下。
“柳如风乃三品大僚,修身不严,持家不谨,其妻王婧乃椒房贵戚,皇后亲妹,不思弘德反毒虐下人,殴死孕妇,当按律严惩!”我一字一字说道。
其实,我心中最恨的是柳如风!
这个男人,你风流就要有风流的本事,看上了女人,把人家弄了过来却不能保护,白害人!害死了人却又装作没事人似的,还端端正正地上朝,说什么社稷、宗庙的话来。
下午,中书省来了消息,诏书还没有颁下去。
我知道,是有人还在存着侥幸之心,心说这一中午过去了,皇帝的怒气可能会消了些。
皇帝的怒气是略消解了一点,可是皇妃的怒气来了。
第二道诏书下,柳如风由括州刺史再贬为括州司马!
此诏下,朝中更是惊悚。
然而,正如元重俊说的那样,怕什么呢?天底下有的是想当官的,这边少了一个,那边有多少人等着补上呢。
王婧的案子经过了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最后呈上由元重俊裁定。
而在元重俊看到这“三司”的上表前,王泰的《再上皇帝书》被送到了乾元殿的案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起(中)
才子就是才子,文章只有一个字来形容:好,如果用两个字的话:真好!
看完后,又是沉默。我不语,元重俊也不语。良久,还是他先开口了。
“我原以为王泰要替自家人开脱,孰料……竟然是相反!”
“他是个聪明人。”我接过话。
王泰真的聪明,他没替自家姐妹说话,却提出削己官以赎其罪!
晚饭后,元重俊准备和我到得月池边去走走,刚出宫门几步,周良玉就匆匆来报:皇后和王婕妤姐妹二人脱簪待罪于紫宸殿外!
我心中“咯噔”一下。
他也站住了。
“陛下?”周良玉躬身请旨。
他转头,看我。
“陛下,妾告退!”我扭过头不看他,转身准备回去。
“不要闹!”他拉住我,皱眉小声道。
“我有点不舒服,不能陪你了。”我执意要回。
“那好吧,我马上回来。”
他走了,我却没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我才慢慢地转身回去。
“娘娘,您没事吧?”回到瑶华宫,海棠迎上来,见他不在身边,小心问道。
“有点累,歇一歇。”我随便说着,令人拿了胡床出来放在廊下。
少顷,秋云端了热牛奶来,我叫她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眼睛却对着院子,眨也不眨。
天凉了,黑得早,不一会儿眼前的东西就模糊下来,然倒也别有韵味,灰暗而朦胧,有点水墨画的意思。天色暗下去后,月光就分明了,圆圆白白一个大月亮挂在天上,看起来离得很近,仿佛就是挂在怡心阁上那株老香樟的枝条上,轻轻伸手就会拿下来似的。
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第几次看到圆月了?
久久地盯着天空,脑中渐渐浮现出一幕来:三年前的一天,西北边城的某个小院里,也有一个胡床,胡床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手边放着一大碗酸奶,头顶上是圆圆一个玉盘似的大月亮……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慵懒的年轻男人……
三年了,那人已经离开三年了。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眼睛闭上了,那人、那景却还在脑中……怎么都挥不去。
强忍住,泪才没有出来。
睁开眼睛时,见廊上的大红宫灯俱已燃上,红色的光影里,落叶片片飞舞。
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落叶?又是落叶,不正是我的名字么?叶飘飘,飘来飘去的树叶……在风中飞舞得再久也终会落到泥土中,与土地化为一体……
“娘娘……”有人喊我。
是秋云。
“风大了,这已是深秋时节,娘娘纵身子一向结实,可这腹中还有皇子……”
“哦。”回过神来,也觉有些冷了,于是进了屋。
进房后令人将子云抱来,回说孩子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又怎样?我还是要看看我的孩子,哪怕只是一眼。
轻轻走进孩子睡觉的房间,撩起纱帐,那张世上最美的小脸立刻映入眼帘……小鼻翅轻轻地扇动着,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忽闪一下,蔷薇花苞一样的小嘴巴偶尔翕动着……胖胖的小手居然还伸出来一次,很快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小嘴“啪哒啪哒”地,好像在吮吸……
我俯下身去,在这张最美丽、最纯洁、最让人心疼的小脸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好孩子,快快长大!”
说完,我放下帐子,踮起脚尖走出了屋子。
回到自己的内室后不久,他回来了。
看到他,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拿下外袍。
“你身子重了,这袍子重,以后不要做这些了。”他轻轻捉住我的手。
“哧!”我笑了,我现在虽说已经是怀孕六个月了,可自觉身体还不错,哪里就能被一件厚袍子给压坏了。
“好了,你笑了,我放心了。”他拉我坐下,就着灯光,细细打量我。
“我难道生气了?”我不解。
“方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