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什么?办那上书的人!”他“啪”一声合上奏折,起身走了过来。
“你?”我合上了手中的书。
“我准备将那上言选美的贬到两千里外作县令。”他开始有些认真的意思了。
……
原来如此。
“这……不好吧。”我皱眉道。
“因为这个就被贬,似乎有些……这样以好恶来褒贬朝臣终是不好。”我想说“专断”,想了想还是换了词。
“好,就依你。”他点点头。
其实,我还想说一句:这个进言的人真是可恶,他操的是哪门子心呐,皇帝的女人本来就够多了,弄了这么多花季少女关在高高的宫墙内,已经是暴殄天物,正所谓离散天下子女供一人淫乐,这样子他还嫌不够啊!
第二天,那封有他批复的奏折发下去了,说了一堆选美的坏处,比如说什么采选女子搅扰民间,拆散人家骨肉之类的,最后说后宫妃嫔数量众多,不需再进女御。总之,回复得很认真,叫人看了无话可说。当然,上言的人也没有被贬,反是被皇帝说操心了。
不久后,京城里就传开了这事,说是皇帝圣心体谅百姓,不愿意从民间和官家采择美女充盈后宫。“陛下圣明啊!”闾里之间,老百姓们这样相互传言。
而朝廷虽然没有太大反应,但我知道有些人心里必定是不快活的。因为齐朝开国百年来,宫中嫔御多是官僚之女,多少人以女儿来荣耀家门,多少人因为女儿在皇帝枕边的撒娇而青云直上,多少人因椒房之宠势焰熏天。
但是,也有人上言赞同,说皇帝勤政爱民,俭以养德,不以个人欲念扰国事,不因私心褒贬大臣……如此种种。
看到那封折子时,我一度笑出声来。
说“俭”吧,元重俊似乎并不奢侈,从我七年前认识他以来,整个皇宫除了为我建造一间厨房外几乎没有添过一块瓦。但说到禁私欲的问题……我只想说自我认识他以来他虽没有搞过大张旗鼓的采选,但这几年来他其实添了几个女人,我、萧兰娘、余婉婉、王翠。虽说也死了两个,郭顺仪和云飞燕,总体上说还是净添了两个。
算下来,从皇后到才人,我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四十多个!
元重俊才三十二岁,三十二岁就有大小老婆近百个了,这样的后宫还叫“空虚”么?
风波一波波地起来,又一波波地平了。
年底,他和几位宰臣回顾了一下帝国在这一年来的情况,如果不算朝臣建议立太子和贬了一堆官僚的话,一切都还让人满意,整整一年内境内无大灾,风调雨顺,收成好,仓廪实,边境无事,邻国入贡如常。
“自从瑜儿出世,一切都好起来了……是瑜儿给大齐带来了福祉啊!”
退朝回来,他从乳母怀中接过子云,笑得满脸都是阳光。
“宝贝,父皇在夸你呢?”我抚摸着子云的小脸说。
“娘亲……娘亲……”子云在父亲的怀中虽老实得很,看到了我却张开小嘴奶声奶气地喊了起来。
“宝贝,娘在这里。”看着自己孩子的脸,我简直要乐癫了,不顾自己有个小山般的肚子,俯身上去对准那粉嫩的小脸蛋就“啵”了一口。
“咯咯咯!”孩子笑得在他怀里扭成一团。
“哈哈哈!儿子是在说你呐,说你是我的福星呢。”他见孩子笑,越发笑得厉害了。
“你是天子,上天降福都是因为你修德谨身,勤政爱民。”我扬眉道。
“哈哈哈!说的好啊!”他简直是笑个不停了。
他的笑声在院子里散开,一霎时,满院子似乎都是阳光了,站在院中、廊下的宫人、内监们见皇帝龙颜大喜,相互看看,一个个脸上俱显出欣慰的表情。
片刻,他又开始逗孩子,孩子却瞅准了我的肚子,小手伸出来指着。
“是不是想和肚子里的弟弟见面了?”一边的乳母替我回答了。
我看乳母一眼,心说这女人也是个“大嘴巴”,怎么就知道我肚子里是儿子。
“娘娘是说奴婢胡说呢?”乳母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乳母其实不老,比我大了几岁而已,三十还未到,长得也算端庄,这一笑起来,也颇有些成熟女子的韵味,见我看了她几眼,脸上稍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看呐,她没胡说,我也觉得你肚子里是儿子。”不等我开口,元重俊接过来说道。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我说。
“来问问儿子吧……”说着,他放下了子云。
“瑜儿,你说娘亲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他勾起孩子肉肉的小下巴。
“弟弟!”子云看我一眼,看他一眼,再看乳母一眼,大声说道。
“哈哈哈!”当爹的再也忍不住了,又是一阵大笑。
……
几天后,除夕到了,宫里又热闹了一番。
一些地方大员,边镇节度使送来的礼物堆满了瑶华宫的大案,因为这一天是子云的二周岁生日。
在这一堆东西里,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把长剑。
“怎么样?秦武送的。”元重俊抽出剑,举起来晃了晃说。
“这么小的孩子就送剑,他也有点……”想了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知道瑜儿将来必定是文治武功,有眼光啊!”元重俊放下剑,接口道。
“唉。”我叹了口气,心说元重俊你整日里把这“文治武功”放在嘴上,这么说来说去,谁都知道你潜意识里就是要立这孩子为储君,这万一要是立不成,那咱们的孩子可就是他哥哥的大忌了。
“怎么?觉得我在说大话?瑜儿刚两岁就已识字数百,会背十数首绝句了……你说,这样的孩子将来会怎样?”他已经骄傲起来了,因为儿子。
“再聪明又怎样?陈思王的例子在那呢。”我皱眉道,心说自古以来有才的皇子多了,得登大位的有多少?被明杀、暗杀、逼死的又有多少?
“你放心!”顿了顿,他开口道,随即大步走了过来,捧起我的脸。
我抬起头,对上他幽深的眸。
“咱们的儿子,绝不会是曹植第二!” 他的口气,坚决,他的眼神,坚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叶落(中)
二月底,我的第二个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官名“琬”,小字子玉。
“哈哈哈!又是儿子!”接过乳母递过来的襁褓,大齐的皇帝陛下大笑起来。
“倒叫子云说准了。”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癫狂的男人,我忍住了笑,低声说道。
“飘飘,你真是能干啊!你是大齐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能干的女子……”
放下手中的孩子,孩子爹走了过来,满脸上像有个太阳……我知他又要演说了。
“少说两句……叫人听见了好笑呢。”我微嗔道。
“就是要说啊……我真太高兴了!又有了儿子,你又给我生了儿子!”
他的身子倾了过来,唇凑了过来。
“宝贝,我的女人……害你又受累了……”他在我颈间低喃着。
……
几天后,他又要下诏大赦。
“上次子云出世那次赦令已是破了规矩了。”我实在不想他这样做,一个庶出的皇子,纵是后宫一人之下的宠妃所生,因为出世而发赦令确实有些张扬了。
“你觉得不好?”他似有些不解的样子。
“庶出的皇子,一次、两次这样,叫那些大臣怎么说呢?”不得已,我说出了心中想法。
“原来是为这个!”他笑了起来,向我解释他为什么要发布赦令。
他说,以我们的儿子出世为由大赦不仅不会让人说什么,反而会令那些被赦的罪人们感恩戴德,感我们儿子的恩,戴我们儿子的德!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两个儿子出生都要大赦,实在是……但他却执意要这么做,并将赦书定在子玉满月那天颁行。
同子云出生一样,从子玉出生到满月,上上下下、京里京外,又是成堆的贺表上来了。他从那小山一样的表中抽出来一封,告诉我是柳如风的。
“他这个司马也上了表?”想起那张脸来,不觉失笑。
“写得还不错,比他以前的文章强。”元重俊把表递给我。
果然,单从文章本身来看是篇佳文,只是文中除祝贺皇子降生外,还说了自己这个“罪徒”如何眷念朝廷,如何修身养德以弥补过失……
“才几个月他就耐不住了。”我笑笑。
“你说怎么办?”他说。
“赦令里不是有么?贬谪官可量移近处。”我继续笑,心说这赦令一颁行下去,去年被贬的那些人不知心中作何想。若他们的想法还算正常的话,他们应该对着长安的方向叩谢皇恩。才贬了半年左右就可以移一个经济发达些、离长安近些的地方做官了。
第二天,子玉满月宴。
“哈哈!瑶、璟、瑜、琬,四子俱齐。”尚未出门他已乐极,看着乳母怀中的子玉和我手牵着的子云大笑道。
他说的没错。他的儿子们,从十四岁的长子元瑶到才一个月的子玉,四个儿子都将在宴会上露面。
这一次宴会,和子云满月宴有一点不同:皇后出席了。
初闻这个消息时,我并无特别想法,孩子刚出生几个时辰,王姁就和一班妃嫔们来看了。我知她们都是做姿态,心中不知恨得如何呢,但脸上也只得做出样子来,心说反正瑶华宫里的人盯得紧,元重俊无事也都在我这里,她们就是心中再嫉妒、再愤懑不过又能怎样?
今天,情况却有些稍稍不同了。
皇后要出席,就是理所当然的女主人,那么,我该坐在哪里呢?
安于份位,自动退到下面吧。
可元重俊不同意。
“你是孩子的亲娘,理应在我身侧。”
“我是孩子的生母,皇后是嫡母,坐在你身边的应该是她!况今日出席者多朝中大僚、诗礼簪缨之族,叫他们见了,定会说我鸠占鹊巢,不守本分。”我反驳道,然而说话间心中却泛起了一股凄然之念——在正妻出现的场合,我这个妾的身份得到了很好的彰显。
我的心思都在眼睛里,自然躲不过他。
“唉!”他长叹一口气,旋即,一把拉起我的手就迈开了步子。
就这样,一路拉着我的手,一直走进大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与我并立齐行。
原来,他早有准备。
殿中央的主座,是一条长长的紫檀木榻,长度可容四至五人坐于其上。
他拉我坐于身侧,另一侧,是皇后。
下面,是后宫佳丽、勋贵大臣和他们的家眷。
他们会怎样想?第一次,贵妃与皇后并坐于皇帝身侧。
坐定后,我抬起了头,向下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这些人的脸上有何异样,也许,他们早意识到会是这个样子吧。
孩子抱上来后,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了孩子和我身上。
在热闹的中间,我在扭头看元重俊时偷觑了皇后一眼,发现她面容端正,双眼平视,然而,眼睛中是空空的,好似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我和孩子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只是这个宏阔、庄严的大殿里并不美丽的摆设。
其实我常想,是什么使王姁坚持到现在?若是换了我,不是忧郁而死就是劳燕分飞了。眼看着新人一个个来了,别人的孩子一个个生了,男人的眼睛一天天地远离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过,她是皇后,是国母,是小君,她必须这样,她得让臣民看到,他们面前的皇后是如何端庄、贤惠、是如何不骄不妒。
转眼,又是秋凉时节了,子玉已经被封为“郑王”,但这个郑王也越来越让人操心。
和他安静的哥哥不同,这个孩子闹人得很,而且,尤其“好色”!
开始我以为是偶然现象,心说孩子是不习惯生人抱,喜欢熟面孔,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才六个月多的孩子就已经重色轻义啦。
原本正在一个相貌平常的宫人怀里东张西望,当看到漂亮宫人走过来时,他立刻小手张开伸出去,整个身子都要扑过去,小嘴里“嗯嗯”不停。
屡试不爽。
而且,他极其地厌烦太监,若房中有内监在,他就扭来扭去,怎么都不肯安静,直到太监出去。当然,他最喜欢我来抱。每次在我怀中,他一双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瞪得大到不能再大,直勾勾地看着我……逗一逗,他就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两只小手拍着、在我脸上擦来擦去。
“真是你儿子!跟他爹一样好色!”我对元重俊说。
“哈哈!儿子当然像我了。”满面笑容的父亲捏捏孩子的脸捏捏孩子娘的脸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年底,子玉已经能在大人手里摇摇晃晃地走了,他的小哥哥子云更是常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倒比安静更让人操心。
除夕夜,元重俊喝了酒,很多。
我见他两眼闪着水色的光芒,唇角翘起……知今夜又是巫山欢会云雨淋漓了。
“我们再生个女儿吧。”他俯下身来,双手支在床上,仿佛一团云,瞬间将我笼罩。
……
如他所说,子玉周岁生日后不久,我再度怀孕。
又是春天怀孕。
“春天真是好啊,万物勃发,生机盎然,我的贵妃也是……”握着我的手站在蔷薇架下,他笑得犹如天空中那一轮艳阳。
“春天是好……也该出去走走了。”我看着眼前一池春水说。
一个月后他方得了空陪我出城。
今年春天来得迟,已是夏初了,天气却还热不起来,郊外仍是一派热闹的春天景象。
在这满目的春光中,我遇见了两个人。
秦武和他的夫人。
几天前就听说秦武进京述职,夫人也一起来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撞见。
也许是因为三年不见,看到秦武,我倒没有太尴尬的感觉,只是见到他颇为一惊。
风沙催人老啊!
刚刚三十一岁的秦武看起来似比大他两岁的元重俊还要年长一些,原本就偏黑的肤色更深了,唇边髭须淡淡,鼻翼两侧的纹路也深过以往……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