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不走空,来到帝都我也不能空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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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何足道回到了他的住处,见到夏政其人。
何足道的房间干净整洁,片尘不染。夏政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警服扣了两个扣子,敞开一大片胸怀。歪着脑袋,叼着一支烟。肤色黝黑,大眼浓眉,长得不错。看到我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睛,随口问道:“小何,这是谁?你不去好好做事,还要领人到家里来。”
“她就是杜丑丑。”何足道指着我说。
夏政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烟却掉到了裤裆里,手忙脚乱直到站起来,那支烟才掉到了地上。他从腰后掏出警棍,警惕地指着我,又打量一番:“果然跟画像上很像,嘿嘿,小何你做的很好,我看你往哪跑!”
说着就要过来。
我白眼一翻:“我本来就没想跑。”
夏政一脸狠气,挑眉问道:“小何,怎么回事?”
当下,何足道就把事情的原委对夏政说了。最后,见夏政还是有点犹豫,他补充道:“政哥,我会去找动少求他的,一定不会让你为难。而且你看她,如果真做了杀人的事情,还敢站在这里么?所以我说啊,事情一定有蹊跷的。”
夏政终于把警棍收了回去,一边拿眼瞪我,一边在我身边绕了一圈儿,点头道:“这么小一人儿,要杀人我也不信。好吧,就听你的,这件事情我先压下来不向上通报,等你求过动少再说。”
夏政这人忒嚣张,我哪受过这等闲气?怒从心头起,我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到了夏政的屁股,他往前扑了一扑,屁股上浅浅一个鞋印。
他马上便又冲上来,警棍在手,喝问道:“你作死么?”
我背着双手,右脚一个劲儿地颤,拿眼白他:“你不是什么好人!
局长来啦
夏政气急,就要把我抓回警局,我自是凛然不惧。闹得不可收拾时,由何足道打了个圆场,这人才又气鼓鼓地坐下了。
我瞧他面红耳赤,颇觉有趣。正要调笑一番,此人却起身告辞,临走时还把门摔得叮当乱响。
次日。
睡醒时已临近中午,何足道敲开我的门,告诉我动少为我办妥了这边的琐碎。
我欣喜,问他都说了些什么。可是何足道就支吾不答了。
我没多想,见他做事麻利,便甚开心,更加坚定了要给他一些回报的念头。吃拉面闲谈时,我故意问起何足道在我们居住的附近,有没有什么富裕人家。
何足道思索片刻,疑惑道:“丑丑,你难道是要……可千万别,你的身份敏感,要是在这个当口捅出什么篓子,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动少了。今天下午就走吧,你还有你的大事要做,别在帝都耽误太久。”
我微微叹了口气道:“兄弟你对我有恩,来日一定加倍报答。只是分别在即,不为你做一点事情,我良心上总是不安的。看你生活清苦,还要请我吃拉面,我……”说到这里,我幡然醒起矜持二字,改口道:“我觉得这份拉面又便宜又好吃!”
何足道干笑两声:“丑丑,你的心意我领了。哎……只是做哥哥的没什么钱,你来帝都一趟,也吃不到什么好的。吃拉面吧,要不,我给你加点肉?”
说着,就要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碗端过去。我忙拉回来。一来一去,手指跟手指就碰上了。我抬眼将他望着,只觉脸上发烫,亦盼他能看懂这依依惜别之情。
哪知何足道讶然道:“丑丑,汤洒到你的手腕上了!”
我两眼一黑。
大哥,这不是重点……
自此直到分离,我再没说过要报答他的话。
这一天的下午,我准备准备要走了。何足道告诉我,去湘西的客车在另外一个车站。因为是小地方,国营车站不通,只有个体的车站才有车。
何足道送我到达地点,摇摇便望见了“帝都——湘西”的牌子。我双手揣兜,索然前行。何足道在我后面跟着。
我委实不愿走。
“大哥,咱俩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却意气相投。今日一别,相见无期,希望你还能记得我。”我回过头来,看着何足道那张俊秀的脸。
他两边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有些腼腆:“丑丑,虽说跟圣门的人做好朋友,是我高攀,但我心里会时时记挂着你。今天在帝都,你虽然免祸,可到了别处,一定要加倍小心。进了局子,有理也说不清。川河的案子,我相信一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既然相见无期,那么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我将头点了点,转身道:“没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哥回去吧,我走了,再见了。”
将将进站的时候,何足道在我身后扬手高喊道:“好妹子,有空的时候,别忘了来看看我!”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不敢回头,钻进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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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上车,而是找了个人不多的地方猫着。估摸着何足道回去了,又从个体车站里走了出来。
我准备在帝都多逗留一天。我觉得,不能让何足道天天吃拉面。
更何况贼不走空。这帝都城中,需要留下本大小姐的踪迹。
受了那么多年偷窃理论的熏陶,我对如何找到主人品行不端的富裕人家颇有心得。第一,大隐隐于市,那些住处光鲜的人家,要么徒有其表,要么财产藏匿很深,短时间内不易拿到。第二,居住地一定要鱼龙混杂,越乱的地方,越有肥肉。第三,一般他是当官的。
有以上三点作为理论依据,我悄悄打听,来到一处城中村。这里外来租户甚多,而且很快就要拆迁。
我在村子外面找了处地方静待夜深人静。
深秋夜寒,我冻得够呛。子夜时分,知时机已到,醒了一把鼻涕,顺着入村的小路,来到我白天里做了标记的村书记家门前。
朱漆大门上亮着一颗灯泡,灯泡两旁是红色灯笼。此户人家墙壁甚高,比邻居整整高出一米。我见左右无人,朝围墙顶射出前端垫了布的钩索,听得极轻的闷声响起,又试试力度,慢慢爬了上去。
四下里一片漆黑,想必睡得正熟。
南房是正屋,门从里面锁上了。我掏出一根铜丝,蹑手蹑脚正要过去开锁,猛然听到一声“哼唧”,吓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竟忘记这种人家都会养恶犬的。
幸好我娘在我临走时塞给我防狗的药粉,连忙取出一些来扑打在自己身上,这恶犬嗅了几声,重新趴下睡着。
短短两分钟,我便开锁进屋。鼻鼾声轻轻传来。
我四下里翻找,没有找到。想来是藏在里面的卧室了。
这是我第一回干入室的勾当,有点忐忑。幸好里屋的门是开着的,只垂下半截门帘。
猫腰走了进去。这次虽然更为小心,但仍未找到,踌躇间,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我吓得赶紧钻到床下。
哪知鼾声再次传来,我拍拍胸口,终于松了口气。
难道是个清官?我暗自揣摩,忽然看到床下的那一口木箱,喜笑颜开:清官也有十万雪花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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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十分,我将凌乱的物件归放原处,自己背着一袋子钱,趁着月色远遁。
我重新来到何足道家,准备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指示,上房揭瓦,将这一袋身外之物放到何足道的屋子里。不过我想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猜到是谁干的。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走了过来。
是何足道回来了?
我双手并用攀爬墙壁,翻到了屋顶。细看之下,原来是那个二流子警察夏政。
就这么快走几步,跑几步,待得临近门前时,一脚把门踹开了,怒吼一声:“小何!”
我一惊——没错,当时我就震惊了。
何足道的反应也算快,几乎是同时亮起了灯。在夏政闯进去之前先把门打开了。
“政哥?这么晚了……什么事?”何足道的声音说道。
不闻夏政说话,就先听到“啪啪”两个大耳刮。接着何足道惊问道:“你、你干什么打我?!”
夏政道:“你不是说动少打点好了警局,不去找那杜丑丑为难么?怎么现在动少亲自找上门来跟我们要人?!哼,你悄悄把那个嫌疑犯放走也就罢了,现在连我也连累了!”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我已然能猜出个大概。看来何足道去央求动少这件事情是有的,可人家并没有同意。
夏政叹口气道:“你快想好借口,依我看,动少很快就要派人来拿你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你欺骗动少在先,想安然无恙恐怕没那么容易。”
何足道似乎被打蒙了,道:“不对啊……虽然我去找动少的时候,他没同意帮我,可也没有拒绝。所以我才大着胆子,跟你们局长假传了动少的意思。但为什么又亲自要人?我不明白……放心吧,动少跟我多少年的交情,肯定不会为难我。倒是你,赶紧回去,要是被人发现你偷跑出来报信,情况就更加复杂。”
我把袋子放到一旁,趴了下来,就着屋子里映出来的光,眼巴巴将那何足道望着,眼睛里噙了一圈眼泪。
我觉得我对他真有点春心萌动。这是多么崇高一人啊!
不说川河城的命案本身就与我无关,就算真是我干的,看到何足道就要给我背黑锅,也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我拿起钱,纵了下去。
何足道跟夏政看到我都大感惊讶。
我低头擦了擦眼泪,抬头道:“大哥,你是一个好人。”
何足道先问了一声:“你怎么又回来了?”又想起来似地道:“快走、快走!这里很危险,马上就要来人了!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我摇头不依。
夏政却问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我轻咳一声,当然不能告诉这位警察同志这是我偷来的钱财,随口瞎掰是我的衣裳。
夏政摸着下巴,那一双凶凶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何足道直把我往门外推,满口说着:“好妹子,别为我担心。虽然凶手不是你,但也不必惹这种不好惹的麻烦上身。我应付得来,快走吧!”
我一边摇头,一边跟他推推搡搡,一边又将他看着。他的脸庞俊美、笑容苦涩,可是目光真诚。
我道:“大哥,我不走。留下来又怎么样?这件事情本来就稀里糊涂的,我无辜受累,也想弄个明白啊!你不是说,一会儿动少的人要来?那么就让他们来吧,审讯我也好,扣押我也好,我都不怕。何况,他们也没什么真凭实据。警察都是跟那边站着的一样坏,仅凭在现场看到我在就说我有嫌疑,也跟那边站着的人一样没脑子!”
这时,门外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说道:“是哪个小姑娘说我们警察又坏有没脑子?”
夏政条件反射地立了个正,脱口而出:“局长!”
我想回家
声音刚落,一位穿黄色大衣,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有三十五岁左右,头上一顶棕黄色的牛皮帽,嘴唇两撇浓密胡须,眼大如驴,正目不转睛地瞅着我。
夏政悄悄把烟拿到身后,绷着脸肃容又叫了一声:“黄局长好!”
黄局长没理他,道:“动少,你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姑娘了吧?”
门外有数个警察,一位二十七、八岁左右的男人从黄局长的身后冒了出来,面带微笑。
我出了个神。
眼前这人鼻正眼明,面如冠玉,细看之下,脸上似乎还有莹莹的光彩。走到黄局长旁边,随随便便一站,就是一身正气,真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看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动少了。我不由心生敬仰。
何足道踏前一步,躬身道:“动少,这件事情我会跟你解释,但我敢保证,丑丑她清清白白,绝对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一定要相信我。”
那个男人轻哼一声,细细将我打量着。随后问道:“小妹妹,你从川河来?”
我点头。他亦点头。
接着,他笑着对黄局长道:“既然人在这里,那么就劳烦黄先生,把她带走吧。”
何足道插嘴道:“千万别!”
我凛然不惧,心说一个小小的警察局,我怕他个屁!大声道:“何大哥,你别求他们,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不怕!哼,看你嘴巴里总念叨的动少,人看上去是不差的,哪知道也是个大蠢蛋!”
动少微微一笑,黄局长就派人过来给我戴上了手铐。拿起我手中的袋子时,便问我那是什么。我暗叫倒霉,谎称是自己的私物,那小警察哼了一声当场打开,然后大叫道:“局长,你过来看看!”
黄局长走过来过目,冷冷道:“这个就叫做人赃并获了吧?跟我走!”
接着,我便被压进了警车里。汽车开动的时候,我仍看到何足道对那动少苦苦哀求,一直跟了很远很远。
我回头,看他还在小巷路口,被几个警察监视,摇摇朝我望着。
只是夜色正浓,我看不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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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关到了审讯室里。一道强烈的光线打在我的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估摸着外面天亮了好长时间了,虽然我这里还是黑的——不同的人进来,问我相同的问题。
我疲惫不堪,除去隐瞒了神偷门杀人的重要关节,其他地方都照实说了。但同时我也感觉到,我的意志在慢慢动摇,这样下去,早晚都会坏了江湖规矩,将神偷门给供出来。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眼前那道强光被移走了,头顶一束柔和的光线打了下来。眼前的陌生警察起座离开,另一人走了进来。我再没兴趣观察来人,现在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身体又软又绵,恍然间,我想起了在关村的日子。
我的第一个记忆属于大师兄。爹爹一共收了七个关门弟子,都是男人,只有大师兄跟我走得最近,听他说,我刚会走路的时候,他就抱着我到处玩耍。
兴许那个就叫做青梅竹马。
我想回家。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对我说:“小妹妹,真对不住把你折磨成这样,但我有我的苦衷。希望你能见谅。”
我无力抬眼,见是动少坐在对面,笑了笑,不屑道:“现在过来充好人啦?怎么我受苦的时候听不见你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呢?”
动少微微一笑,伸过手来与我相握:“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司马动。小妹妹你叫杜丑丑对不对?听说跟川河关村的圣门,有很深的渊源。家父在世时,对圣门也仰慕的很,只是与门主缘吝一面。唉……真是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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