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恩得令退下后,司马动又道:“想太多也没用,现在我们拼的就是时间。现在我不便出面,丑丑,你跟叶茂兄弟身手了得,我告诉你们丁家老宅的位置,你们先去踩踩点子。回来告诉我情况。”
说着,他唤仆人拿来纸笔,画了一张潦草却清晰的路线图。丁家老宅距兴伯的庄园大概有十里路,我将地图揣进兜里,便与叶茂顺着院中小路,由后门溜了出去。
我认路的本事到现在还没什么长进,地图什么的对我来说向来都是浮云。所以由叶茂带路,我们二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来,一前一后走着。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可以更容易地发现跟踪者。
正是午时饭点,哈尔摩本来就安静的街道上,更加难见行人。偶有几个卖杂货的地摊小贩,也是无聊地打着哈欠。叶茂走在道路中央,我则顺着墙根,尽量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落脚。
没走多远,我便注意到第一伙跟踪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不起眼的黑衣服的男人,身形小巧,步调轻盈。与叶茂始终隔着三米的距离。每当叶茂表现出将要回头的动作时,这个男人就会定住身子,假装在做别的事情。我没有立刻将这个人揪出来,而是继续安静地行走着。
我相信他不是一个人。
很快,第二个人在半路接替了他的工作。
不过这一次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皱纹沟壑纵横。连走路都颤颤巍巍。当然,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未将此人列入可以怀疑的对像,直到她向某个角落打出一个手势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加了一分小心——还有多少人埋在暗处?
我给叶茂发了个短信,让他改变原来的路线。然后故意放慢速度,远远拖在后面。这一来,视野便更加开阔,有多少人跟踪一目了然——
原来,在我们身边的恶狼,不止一伙。
这一行踩点,看似轻松,实则暗藏杀机。
我想,当我们找到丁家祖宅的那一刻,也就到了身首异处的时候。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于是我告诉叶茂,调头往回走。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人太多。
他说,有多少人。
我说,具体人数说不清,但看上去,最少也得有十个。分为三伙。
叶茂回复说,明白了,我们接着走。
于是,我站在当街,大喝一声:
“什么?!”
******
不管是路人还是敌人,都奇怪地将我望着。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低头一边回复短信,一边念念有词:
“这天杀的,在外面泡妞儿也不回家!”
然后我听到有人噗嗤乐了,这颗燥动不安的小心脏才算尘埃落定。我对叶茂说,你找死么?我还没活够呢!
叶茂只是说,他有办法可以金蝉脱壳。
不知道他这种强大的自信是从哪里来,不过我们现在是穿在一颗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心里十万个不愿意,我还是不得不跟着他继续玩儿命。
此刻,我距离叶茂已经十分遥远。又因为刚才喊了一声的缘故暴露了位置,所以得加倍小心。连屋檐下都不敢再走了,青天白日的,我好死不死,竟爬上了房……
亏得哈尔摩没有时不时问天祷告的习惯。
所以说,有事儿没事儿,别信耶稣还是一个十分靠谱的习惯。
就这么猫着腰,踮着脚在房梁上走着。很快,密集的民居便要走到尽头。下一个落脚处已经不是一跃便能跃得过去的了。于是我趴在了房上,静观其变。
当时我是存了这么个想法:如果叶茂自己能办妥眼前的事儿,我也就不出面了。如果他办不妥,让人家给端了,有我这么一个活口,也好为他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叶茂在不远处的一块开阔地停了下来——这已与我们最初的路线相悖。
跟踪他的三伙人虽然一直在小心翼翼隐藏着,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了的。地方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大家早就发现对方的存在了。也许就连我也被误以为是他们的同道中人。
心照不宣地,谁都不肯先走一步。唯恐被叶茂发现了行踪。
我有点着急——叶茂这是要演哪一出?
就在这时,远处叶茂蹲在地上,徒手挖掘着沙堆。安静的空气里,我听到有人咽了一口唾沫。
忽然,叶茂露出一个惊喜的神情。从沙堆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大约就是那些咽唾沫的人。
蹭地一下,全跳了出来,张牙舞爪朝着叶茂扑去。
******
战斗来的快,去的也快。叶茂拿着手里的东西跟他们缠斗了片刻,忽然就将那玩意儿往空中一扔。乘着人人争夺的功夫,脚底抹油,自己跑了。
我在房顶上看着,眼见这些人为了一件不相干的物事争得你死我活。
我目瞪口呆,咂了咂舌头,从房上退了下去。
叶茂打来了电话,意气风发地说,“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只说了两个字:
“牛逼。”想了想,又觉得这两个字好像还不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又补充了一句:“真牛逼!”
******
我们从服装店里买了两套衣裳,又照着司马动给我们的地图,回到了原来的路线。
再这么走上个二十分钟,我想就可以到达丁坚家的祖宅。叶茂向我分析着,刚才出现的一共有三伙人,也就是说,同样知道宝藏在哈尔摩这个消息的,最少有三伙,“你说,会是谁呢?”
我耸了耸肩膀,“管他是谁。拿到了宝藏,咱们就远走高飞了。”
叶茂笑道,“可是在这之前呢?”
我沉默了片刻,也笑着说,“这我就想不到了。”
叶茂竖起两根手指,说道:“我们这样假定一下,三伙人中,一伙人是俞冲,一伙人是祖老儿,还有一伙……呃,就是神秘团伙吧。刚才我使了个金蝉脱壳,不过很快他们就能发现那是假的。以后再想瞒天过海可就难了。但这也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我们至少有一个小时,是没有任何阻力的。”
我疑惑地问他,“一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我们能干些什么呢?”
叶茂笑着说,“首先,加快速度,用跑的!”
说着,他猛地向前蹿了出去。我半点准备都无,怔了一怔,咬咬牙,也跟着去了。
******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只用十分钟便到了。
我四下里看着,又拿出地图来对照。不错,这里一定就是丁家祖宅了——
这里是一片小村镇。前面是一汪巨大的湖泊,后面则是干枯了很久的河流。地势很低。
进了村,几乎看不到人。
屋子都是土垒的,而且大部分都空着。没有一点生气。
我一眼就端详出此地的风水不太好。前面的湖泊是死水,后面的河也是死水,死气前后灌溉进来,没有流走的出路,于是,便盘恒此处,越聚越多。
每一汪死水都死过人。
而且,也一定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我想,丁家的悲剧,很可能就与这里的风水有关。
挨家挨户地寻找着——做这件事情花去了我们本就不多的时间。大约有十五分钟左右。
我们是在绕过了两栋东倒西歪的破房子之后,从村子的最里面——河沿的位置,找到了丁家的祖宅。
黑漆的木门,门的两旁有两个石狮子,张着大大的嘴巴无声地咆哮着。
这是我们在这里找到的最好的一户人家——它的墙壁是砖垒起来的。
叶茂揣开了门,尘土瞬间飞扬。阳光照耀着这个安静的村落,那些细尘蹁跹飞舞。
迎面就是大厅,我们走了进去。正要寻找宝藏的时候,我看到在大厅尽头的桌子上,竟然摆着三个牌位。
我走近细看,惊了出一身冷汗:
这,是丁家死掉的那三口人的牌位!
无灯无月
我感到呼吸不畅,脸色苍白。胸口起伏不定。叶茂走过来问我,“喂,你怎么吓成了这样?”
我便指着那三个牌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茂不知我意指何意,干笑两声,“丑丑,心里有话说出来。我胆儿小。”
我看了叶茂一眼,“你看到那三个牌位了吗?”
叶茂点头道:“当然看到了,我又不是瞎子。”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它们会立在这里?”
“当然是亲人立的。不相干的人,谁又会做这种事?”叶茂耸了耸肩膀。
然后,我告诉他,上面写着的三个人,就是川河丁家死去的那三口人。叶茂脚下便是一个踉跄,吃惊之余转身眼大如驴,问道:“什么?!”
我默默地走到了桌子旁边,说:“你看看这里,一尘不染。肯定是常有人来这里打扫。可是,丁家的人都死光了,丁坚也是一直受制于人,不可能再有人来的,不可能的……”
我们二人对视一眼,均觉此次冒然前来唐突莽撞。再无查探之心,粗略再看一眼,便匆匆离开了丁家的祖宅。
回到兴伯别墅后院,找到司马动,我将这一行所见所闻悉数告知。司马动锁眉久久不言,后来仰天问出一句:
“会是谁呢?”
语毕抚掌起立,缓步踱至门前,目无焦距地左右看了看,转过身来说,“丑丑、叶兄弟,我决定将天黑以后的计划缓上一缓。你们二人带同我,再去上那么一趟。”
******
夕阳陨落。殷红一线流连天边。
小镇的夜生活安静匮乏,只是将黑未黑之时,街头便少见行人——当然,总有些宵小,藏于暗处,伺机而动。包括我们。不过我相信我们不是单独的一支。
我曾经特别掐算过从太阳沉没云端到天空完全裹上黑色会用去多久的时间——约摸有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只需要抬头时有片刻的错愕,我们就将迎来黑夜。
叶茂说,这其实就像每天上班的人,对演戏特别有好感。你们这些做贼的,总是更喜欢黑夜。
今夜自然是重要的,理当无人清扰。可是兴伯偏偏来了,这让我无措而又意外。那是天黑以后的第一个小时,也就是七点三十分左右。在这之前,他曾派人给司马动捎来口信,邀请他务必参加在哈尔摩镇政府的私人聚会厅里举办的一个宴会。司马动以旅途幸苦为由婉拒了兴伯的一番好意。并说自己已经快要睡着了。
好在兴伯先敲了敲门,留给我们一点时间藏起来。我跟叶茂蹑走蹑脚爬上二楼的楼梯,猫在了灯光照不到的一小片黑暗里。司马动来不及换去夜行衣,便随便套了件上衣,为兴伯打开了门。
我低下头去,往前凑着打量:兴伯穿着十分宽松的沙布长裤和印着圆形小篆的马褂。白衣飘飘,背着双手,脸上的笑容就像皱纹一样深。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司马动。司马动便恭恭敬敬地将兴伯让进了大厅里。
兴伯装作漫不经心地四下里看,看到我的方向时,我明显感到他的目光锐利了一分。我的胸口一紧,锁上眉头。
兴伯在春秋椅上落坐,搓了搓手掌,搭在膝盖上面。
司马动在那边说:“侄儿身子微恙,本来便扰了您宴会的兴致,如今又惹得您亲自来一趟,侄儿心中惶恐。”他倒来水,端到兴伯跟前。镇定地笑着。
兴伯笑道:“是伯伯烦你休养了,不过最近镇上不太平,听说来了几伙贼。我想起你这次来是做生意的,少不得备一些往来的货物,怕便宜了那些宵小,所以特意来提醒。”
司马笑的笑容一窒,深深望一眼兴伯,道:“有劳兴伯,小动手下的儿郎个个身手了得,虽然说不上以一挡十,但人数相当的话,绝对吃不了亏。”
兴伯呵呵一笑,抚掌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接着,他忽然站了起来,在大厅中央空旷处的地毯上走来走去。最后仰起头来,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头顶那一盏巨大的金黄吊灯。虎目如电,猛然向司马动射去:
“动儿,无论你来哈尔摩是来做什么,可是千万别觉得兴伯是个老糊涂。川河丁家一事,伯父早有耳闻,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大陆那边的水又太深,我这个小小的镇长自知趟不得。但丁坚的祖父是我挚友,如今既不能为他的后代报仇雪恨,也只有早晚三柱清香供奉。”
司马动变了脸色:
“不出家门而知天下事,我早猜到兴伯有通天的手段。”
“你想不想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
“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兴伯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热泪盈眶。
他紧紧抓住司马动的肩膀,每一个字都吐得铿锵有力而又恨到了骨子里:
“动儿,找到真正的凶手,为丁家报仇。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
情况一下子变得有利起来:有了兴伯这根基深厚的地头蛇撑腰,走在哈尔摩安静的小镇上,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底气十足。
司马动很爽快就答应了兴伯的要求。并告诉他,在来哈尔摩的几伙人中,必定有一伙人,就是害得丁家灭门的真凶——
就是在此刻飞迅穿越于哈尔摩小巷的每一个阴影中时,我还不忘记疑惑地去看一眼司马动:
他明明知道丁家,是祖老儿派人杀的呀!
我这样想着,耳旁匆匆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我差点撞到了叶茂的后背。
司马动紧紧靠着墙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从阴影中探出头去。
丁家的祖宅距离我们只剩下一条小巷。安静的小村庄响起了一声狗叫,与此同时,利箭激射而下,堪堪贴着司马动的鼻梁,深深扎入泥土。
村庄复静。月光普照,司马动的鼻梁渗出几滴冷汗。
我的视线顺着利箭方向向上,夜风猎猎,树叶飞舞。村子里哪一户人家的狗又叫了一声。
丁家祖宅与我们近在咫尺,只是敌暗我明,寸步难行。
******
今晚的行动,兴伯是被完完全全蒙在鼓里的。就连司马动从帝都带来的那些手下都不知情,参与者,只有我、叶茂、司马动三人。
兴伯虽然未讲明他究竟知道多少川河丁家的事,但是通过他与司马动几番对答,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知道的,一定不比我们少多少。
司马动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瞒住了所有的人。
那边的房梁上,叶茂的身影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摇晃了一下手臂。司马动出现在另一侧,恍忽中,我看到刀光和血色。
还未确定是百分百的安全,所以我留在阴处未动。并拾起扎进泥中的箭矢,蓝光莹莹,是喂过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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