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融。无穷尽的残剑、骸骨绵延不断,堆积而成的高高骨灰,连浓郁繁茂的草木都无法掩盖、埋藏不了。
却,又是谁,如那扑火的飞蛾,将生命焚烧殆尽?
只是……
关于人类的生死问题,我有好一段时间没去想过了。
而,这种事情又总是……总是来得那么突然。一点预兆也没有,有一天,重要的人就突然不见了……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让人的感情完全无法顺利跟上。
灵魂,是泼溅到炽热坩埚上的清水,任凭你倾尽全力去嘶吼去咆哮,也无法阻止其蒸发。
缓步上前,我俯下身子细细看着银。
虚夜宫一如既往的广霾空旷。以夜色为景,以灯晕为幕,面前之人毫无血色却纯白无暇,一尘不染仿若随时都会就此化为飞灰,永不再见。
黑的棺,银的发,深棕木纹,白色容颜。
月光透过长长的甬道尽头照射进来,映在他的身上,扬起轻浅的微尘。伴随着风儿的肆弄,银色发丝在空中轻轻颤动着,清爽而柔软。银整个面容都在其中散发出清透明亮的光芒,晕染的光华就那样轻柔围拢在他的周身,宁静而平稳,就连他的唇畔,都依然挂着那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优雅笑容。
看着面前一脸平静安详的银,我非但哭不出来,甚至连一丝一毫想哭的欲望都没有产生。
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
银就像往日一般,保持着最美丽的容颜,最美好的岁月,最耀眼的光辉,只是不同于以往,少了那抹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致命诱惑而已。一切平和得就像他只是在沉睡而已……
只是……在沉睡……而已……?
“晴。”
身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却丝毫不想听,丝毫不想反应,任大脑呈现一片空白苍茫。是不是……如果不管任何事,我都不再去深入思考,也不再去烦恼,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呢?
一双宽厚的手掌从后方覆上我的双眼,强硬的阻止了我对银的继续凝视。
“够了。”手的主人说道,声音冰冷清透,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将我面前遮掩得严密紧实,不透露一丝光明,令我陷入到完全的黑暗之中。
“所谓的‘喜欢’,只是错觉罢了。”蓝染继续说着,丝毫不为所动,冷淡的声音中似乎纯净得一尘不染,又似乎染尽这世间一切的铅华,晦暗难明,“一切恩怨只是虚妄,一切情爱都是幻象,一切生命终将走向毁灭。而晴,你活在梦中已经够久,所以现在也是你该清醒的时刻了。”
听到他的话,我突然开始窒息。
Are you sure you want to quity ?
(你确定要退出吗?)
Yes or No 。
(是或否。)
虚夜宫,某内室。
我独自一人坐在床畔,窗外是终年不变的夜色。那一轮圆月依然伫立在天空之上,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散落在床头,冷淡皎然而漠不关心般的散发着它的美丽,一切都显示出寂静而美好,默默无语。
身后的屋门突然有了轻微的响动,虽然微弱到几乎不能听清,却在无声的夜中倏然传播开来,如拨动的弦般令人共鸣着颤动不已。
来人静悄悄地停在我的身后,即使她不开口,我也不难猜出是谁。毕竟,在蓝染率领部下去了现世的现在,除了卯之花姐姐和翡翠之外,又有何人、又有谁,有权利能进到我的房间呢?
念及此,我心无旁骛,不作多想,继续不动不语。
果然来人先于我按捺不住的开口,轻柔却沙哑的嗓音立刻在安静的室内缱绻蔓延开来:“晴……”
是——翡翠。
“呣?”我不回头,依然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只用单纯的音节提出自己的疑问。
大概是察觉到我无意多谈,身后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就当我以为她会因这沉默而转身离去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温暖的体温熨帖在背上,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湿润凉意滑落而下,令我不由深深叹出气来。
唉唉,你这又是何必呢?翡翠。因为我不肯哭,所以你想要代替我哭吗?你还是一样温柔,却也一样懦弱呢。你现在并没有丝毫理由留在这里了不是吗?你甚至应该有更多的理由来恨我了,不是吗?却,又到底因何而哭呢?
——在黑崎已经丧命的现在。
“明天……”虽然依然没动,但我终是压抑下叹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或者再过几天,你还是尽快回去吧。这里毕竟不是你长久的安身立命之地。”
“嗯。”脖颈处传来微弱的声音与因发丝掠过而起的略略瘙痒,翡翠轻轻点头,这次倒是很干脆乖巧的听话了,早这样听话回去的话,也许就不会目睹到那样令她心碎的场面了吧。
“不过,晴……”
翡翠放开我,只有手还紧紧攥住我的肩膀,逼迫我回头看向她,双目中犹如燃烧着火焰而熠熠生辉,仿佛用尽所有的勇气一般才说了出来:“晴,你也一定要幸福才可以哦!”
“幸福吗……”
我喃喃重复着,思绪随着这词汇再次飘渺起来,不敢与她对视一般,目光游移着停驻在窗外远处无垠的白沙之上。
“晴,你听我说。”翡翠狠狠的摇动我的双肩,让我不得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过来,听她一字一句的述说下去,“我不知道你、蓝染、市丸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想知道这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闭眼,然后犹如下定决心般猛然睁眼,用双眸中跳动的火焰逼视着我,不给我丝毫逃避的余地,“你,晴,你绝对不能因为一直缅怀过去而在此停滞不前。我想你心里其实比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比起市丸银,蓝染本就是能更加让你安心幸福的存在,不是吗?”
“你胡说什么?!”
我突然感到胸臆中油然而生的一股怒气,遏止不住的澎湃沸腾,犹如一只被戳到痛处的困兽做出最后的反抗,猛地一把甩开身前的翡翠,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尽可能拉到极限,然后全身绷紧,僵硬而愤怒地瞪视着她。
“我有没有胡说,其实你自己最清楚不过。”翡翠跌落在床上,没有呼痛,亦没有犹豫,只是静静地抬起头,面带微笑,继续说下去,“你现在会这么生气,难道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吗?”
她笑得很轻很柔,我从不知道翡翠竟然也会笑得这么美,那笑容之中甚至有一丝媚。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拢起淡淡的光晕,随即我看到一串串晶莹的泪水从她面颊上无声地滑落。
“你……!”
满腔的愤懑在见到她的眼泪之后顿时失去了依凭,刚刚还激荡不已的心情萎靡了下来,我轻抚额头,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却无法掩饰自己被动摇的心情,说出口的话中带着轻微的颤抖:“翡翠,你究竟想要说什么?究竟想要我怎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是衣裳与床单的摩擦声。随着熟悉的气息包围过来,翡翠的声音自我耳畔响起——
“我是说,蓝染他……是个为了能给你保护……而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张罗准备的人不是吗?”
爱,真的无法隐藏,越隐藏反而会更加的欲盖弥彰。
蓝染ED:Sanctuary(下)
身体开始有了微妙的、不可阻止的、侵蚀到灵魂深处的变化,大概,是从那天开始的吧。
那一天,是银下葬之后的第六天,也是我将执意多陪了我两天的翡翠送走的第四天。按照惯例,状似平静的喝完每天的药,我看着卯之花姐姐自我房间退去,待确认她的灵压已渐渐远离后,才敢转头将口中未尽的药水倾吐到窗外干燥的白沙之上。
泛着棕墨色的药汁顺着砂粒之间的空隙迅速渗漏下去,只留下一片微微棕褐色的水痕,飘逸到空中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苦涩。
还好,不是很呛鼻。
我试着挥了挥手,感觉到空气流动后药味益发淡薄才总算安下心来。不然,如果被他们看到或者闻到就不妙了。
最近的身体的确是愈发虚弱了起来,不仅仅体现在一直以来都被勉强压抑着的病情重新开始缓慢滋长,所带来的疼痛与咳血,更加严重的,则是我开始变得没有食欲起来,并且——嗜睡。
现在的我,几乎吃不下饭,却……似乎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这种情况是缓慢的、逐渐的、一点点的发展起来的。最初只是感到容易疲倦并且渴睡而已,随即是睡眠时间的渐渐增长,以及深沉的如坠深渊一般的黑暗梦境,就像永远无法清醒过来似的状态。直到某一天,我竟在和卯之花姐姐闲逛的时候突然倒下沉睡,才让所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已经不再是普通的隐疾了,而是终于发展到了可以危及到生命的境地。
日子于我而言,突然变得漫长而悠远起来。
仿佛时间被施以了名为“缓慢”的魔法一般,清醒的时间愈发的、愈发的短暂,长久的深沉的睡眠不仅消耗了我绝大部分的体力,仿佛还同时带走了我身体中全部的精力与活力,让我在即使难得醒来的时候,也对其他事情更加漠不关心起来。
或许银的死亡,已将我毕生最大的热情一起带走了?
平静到冷漠,淡然到无动于衷——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自己的性命。
不过……似乎这次真的是睡了太久呢。
我缓缓起身,虽然仍感乏力,但还是想略微活动一下身体,不愿总在屋子里闷闷坐着。
穿过虚夜宫的长廊,我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走到了当初埋葬银的地方。
白色的细腻的零碎的砂石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光洁清明的亮光,顺着风的肆弄而卷起轻柔的涟漪。这里没有墓石没有碑文,甚至连一点点用来纪念凭吊的标志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株最最矮小的石英树,于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散发出荧荧动人的清辉。
孤独而倔强。
“如果睡眠再这样持续加长下去,也许……有一天……逝晴将不会再次苏醒。”
不远处,轻柔细腻的喁喁私语,顺着微风缓缓传入耳中,是……卯之花姐姐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
深沉冷静的男声,于此时此地根本不做第二人想,除了蓝染哥哥,又能是何人?
我不觉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再次拐过一个角落,在视线中出现熟悉身影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将自己的身体掩藏在角落中,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最好的结果是她会一直沉睡下去……”卯之花姐姐微微停顿住,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最坏的结果则是……逝晴她的身体会因受不了这长久的消耗磨损而直接衰弱至死。”
“会死去吗……?”
蓝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有敏感的空气轻微颤抖着变得凛冽起来。
“那么,看来现在就只剩下那一个方法了是吗?”他问。
卯之花姐姐没有回答,只有她映在地上的影子稍稍动了一动,似乎是在点头。
“既然如此,我想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蓝染缓缓转过身来,背对着卯之花姐姐,面上挂着虽冷却不凌厉的微笑。
“你应该是知道的,不是吗?学姐。早在银死掉的那一天,我就发过誓了。”他的话是对着卯之花姐姐说的,望过来的目光却直直逼视着我,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蕴含深意的光亮,不给我丝毫逃避的机会——
“不是以我微不足道的生命,不是以那些愚蠢人们的生死存亡为代价,而是以他的死发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一定会守护着晴的!”
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也是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而,依赖则是其中一种最最无法根除的剧毒,我却已深深上瘾,永远不能够再戒掉。
——我的世界,以此人为中心运转。
那天之后,卯之花姐姐开始重新为我调配了一种药。偏离了以前微棕的颜色,如暗霭一般纯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刺鼻的苦味,漫过味蕾的时候激起强烈的刺激生痛,喉咙中传来阵阵欲呕般的苦涩,我这次却终是没有再偷偷吐掉,而是老老实实地服下了。
毕竟,这里面不光是用来治病的药那么单纯,而是……还蕴含着他们深深的一片心意。
虽然他们当时发现了我,也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仍是面不改色的不肯向我透露更多的细节。卯之花姐姐当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温柔微笑,而蓝染哥哥……他则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沉稳又不容拒绝地送我回去休息。
而,既然他们不愿多说,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这次调配的药并没能有效遏制住我的沉睡趋势,硬要说什么地方有所不同的话,大概就是每次醒来后,至少能让我的身体不再像以往那般的虚弱无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唯有夜空那一轮终年不变的圆月依然高傲地伫立在空中,淡漠地倾洒着它的光芒。
虽然虚夜宫永远处于黑夜之中,我却仍是执拗地认为现在是深夜。
没有原因,毫无理由,只是任性。
不知道自己这次究竟睡了多久,却可肯定比上次又要长上许多。我躺在床上不想不动,也不清楚自己就这样到底躺了多长时间,直待力量顺着四肢缓缓攀爬蔓延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之中,才终于坐了起来。
顺着虚夜曲折复杂的通道一直向前走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才是终点。只是自那一晚之后,我似乎养成了四处游荡的习惯,每次清醒过来都会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
却,就像身体自己有意识一般,这次竟走到了蓝染哥哥的门前。
——要进去吗?
伸手去推房门,却在掌心稍稍触及到冰冷的那一刻,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犹豫。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忐忑。
大概是因为我还是不敢变得完全坦诚起来的缘故吧……
“你,不进去吗?”
身后突然传来不带起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