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的角度看去,可看出这石头里头透明归透明,却分一层层平行、色泽略有些不同的沉积。
“此石乃是年长日久沉积而成。首先,要得其内这般平滑剔透的层次,沉淀的,须颗颗都是极细的,人眼不可见的微尘,在一个安静无任何打搅的处所,经百年历千载而成。”大多是在深海深湖底。“它其上的纹理,层次的厚薄,记录了那岁月变迁。”
“其次,要得它眼下坚硬的质地,需恰逢地龙大怒。”其实就是各种方式的地貌变迁,“将它埋入极深的地下,才能压得如此坚硬。”
“而后,要得它的形状光滑,还再需地龙大怒,将它所在的母石从地下起出,抛至高山处。由着风吹雨打,碎裂成小石,碰撞碾压,滚落溪涧低处,再由山水长年冲刷打磨,从有楞有角尖锐扎人,至形状偏方棱角不起,至大致圆润入手粗糙,直至今日的如水光滑。”从黏土沉积岩,到如今这块石头,过程何其漫长。也许,这里面某一个花纹,是当时它附近,有个巨大的海底生物踩了一下,导致脚印附近沉积的泥层变了点形造成的呢。
“这其间所耗的时光,所需的运气侥幸,恐怕不是我辈所能估计。所以,寺御君,此石虽不过一顽石而已,时临却以为,难得甚于一盒美玉。”
“果真有层,纹理……”寺御把另一块石头对比着看了,扬手抛了那块,还了我的,饭也不再吃,又掠出去了。
“穆炎,那块!”寺御这人怎么说扔就扔的。
穆炎抬眼时那石头正远远落向杂石滩。
他亦掠出去了。
我小心收好自己的,而后抬头,穆炎已经拣了它回来了。
“既然不如,时应参为何还要留了它?”成冉插了句。
“成冉,并非不如。”我接了那块石头,递给他,“我与寺御君之赌,赌的是相似。此石与我那块不同之处在于,它混然一块,质地透明,毫无杂质,这当然也是极难得的,不过桃子之于李子,生得不一样罢了,都是好的,哪里有不如之说。它们一样的是,都经了百十年的水流冲刷,方有如今的光滑圆润。你家大人辛苦拣了它来,当然是中意的。等他输了打赌,回头想起来,比起得而复失,必然更喜欢此石尚在身边。所以,你帮他好好收了,到时候给他吧。”
成冉默然半晌,打赌开始的戒备敌意散去,接了石头,道,“成冉多谢公子。”
“成冉好生客气。”一件心事了了,回头看看穆炎碗里吃得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再低头看看自己还剩下的一大半。
“穆炎。”
“唔?”穆炎抬头问,停止了咀嚼,嘴巴一边鼓鼓的。
不由好笑,勉强忍住用手去戳他帮子的冲动,和他换过碗来。
而后继续用饭。
军营里的碗真是可怕的大,他们又给我盛满了。
这般两个都刚好。
水车支架完工,明天轮子。这晚,寺御拨了个房间,差人去梁府知会一声,留了穆炎和我在营里歇息了。
营地驻扎之处本来有零散民房几间,扎了营自然把人迁走安置在别处了。房子盖得可以,清理清理,留了用。
晚上有军务到,所以我和穆炎自便,寺御君尚要忙碌一番。
寺御君在那河边又找了一个下午,没有再带石头回来。
“寺御输了。”引着我朝歇脚处去,寺御君坦然道。
“任时某处置?”
“皇甫公子心思玲珑,寺御不堪惊怕,还望手下留情。”
“国柱也会怕吗?”居然骂我鬼点子多。
“公子不也有小物可降?”
“……”其实我真正的克星眼下就在我身后,还是个大的,“时某其实不过想问寺御一件事而已。”
“何事?”
“寺御君每每买相仿墨玉簪而不得,不知那些陆续着人新买的好玉,现在何处?”
“……”寺御君一时茫然,回头带了讯问看向身后的成冉。
“禀大人,有些送了人,有些赏了人,有些贱卖了,还有不少收在书房箱中。”
成冉此人很是明白,只和我说了句,弃于河中挂念依在。
他的意思,强除了去又有何用。
只是他在寺御身边这么多年,为何仅仅看着,却拘泥于身份之别,不开导开导寺御呢?
“几十百数枚墨玉美簪,真是可谓流水般从寺御君手上过了去。”我惋叹了一声。
“叫公子见笑了。”
“那故人,想必也是爱玉之人罢。”
“嗯,独独爱墨玉。”
“爱玉之人,眼看着如此多的好玉过寺御君之手而不得簪,皆数流落蒙尘,不知是何感想。”
“公子……?”
“寺御君挑一枚,祭了,想来便是足够。贵在心意,那位故人眼见美玉,皆是心喜的,相仿不相仿,必定不会太计较,寺御君又何必如此在意。”
“……公子甚洒脱阔达,寺御自叹不及。”
“不敢当。只是,时临以为,今秋庭中一叶新绿,贵过阳春三月此处花尽开。”摘了片新抽芽长开的叶子,转头淡笑,小心递给寺御君,“还望寺御君莫要心心念念哀丧于春花尽落,而记得惜此一叶之意。”
——秋日新芽,实在不多得。
“皇甫公子,似乎话中有话?”寺御君沉吟。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寺御君知己之多,在下佩服。”我忍不住朗朗大笑,朝屋里去,一边回头,却刚好将成冉微惊的脸色收入眼底,于是不忍再逗,开口送人道,“寺御君不是有事去么,莫要耽搁了。”
“……”料不到我卖了关子就赶人。估摸估摸时候,知道帐中议事的倒也已经聚得差不多,寺御君单凤眼微挑,薄唇一勾,立在原地看了手中片刻,收了那片叶子,转身往来路走了。
客房布置简单,该有倒却一应俱全,甚至案几上还有几卷闲来可看的竹简。
洗漱,更了衣,点了灯和穆炎翻看了会。竹简里头不过一些乡野闲话,想来本地官府备着军中将领解闷拿来的,特地挑了不高深的,穆炎已能读通,偶尔有个生字便问一声。
“这个,和这个?”
趁我刚刚看完一篇,穆炎过来指了两个字。
“霶。形声,笔顺平常,先写雨头后写滂沱大雨的滂,意思便在了,雨很大的样子,可做霶霶用,再有词霶霈,同一意。霈,雨水雨,充沛沛,形雨声沛,笔顺也是先上后下,于是有霈霈同霶霶,另有以霈恩喻君主恩泽之盛的。”我解完一个,顺便教了一个,而后看了眼另一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认得。”
“……”穆炎乍惊,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样,显然因为头一次碰到我教不了的缘故。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转过几排竹简,继续往下看,漫不经心道,“此字生僻罕见,我没见过也是正常。不过梁大人府里的幕士,应该有人认得。”
我又不是研究古汉语的。
那些人各有所长,熟知文字的是其中一种。
又各自看了半个时辰,我觉得倦了,于是打算起来去院子里走动走动便歇了。放下手里东西,转头看穆炎,却发现他竟是枯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难得他出神,还是不要打搅的好,所以我没唤他,自己起了身出去。
他却已经察觉,抬头,唤,“时临。”
好似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
“怎么?”
“若留命给你,能否——”他猛然盯住我眼,“不扔出去?”
吐词很快,咬字重重,声音却压得极低。
我心喜而茫然。
他肯留命给我,自然是好的。不是我真要他的命,不过他肯以一定程度的背叛来达成我的要求,便我赢了拉锯战的第一步了,和他过去二十年所被灌输的那些的拉锯战。到他能为我忤逆主命,便是足够了。至于为我弑主,还是不要指望的好,难度太高。
只是,什么叫做——
“扔出去?”
七十六
穆炎仰脸盯着我半晌,道,“一角。”
我茫然更重。
“及晾城,广湖公子坟前……心太小,腾地方……”穆炎阖了眼用力闭闭,而后又睁开,却不再有足够勇气看我眼睛,只是看向地上,“命……给你,不要……扔……别、外面……我?”
他说得颠三倒四,好在我能明白。
第一次用“我”自称。
第一次主动试图向人索求什么,不是领受命令,不是承受痛苦,不是接受给予。
移了根凳子到他面前,面对面齐平着坐了,唤道,“穆炎。”
他的视线从地上移到我衣袍下摆,而后慢慢移到膝上。
盯着不动了。
“穆炎。”我又唤了一声。
视线略动了下,往旁边去,在膝盖上的手那里停了好一会,一点点顺着手臂爬到我肩上。
不动了。
“穆炎。”我再唤。
视线对着肩上研究了好一会,顺着一缕鬓发走到耳际。
攒了一会,眼神忽然移到另一边耳朵上。
我静静等。
左耳,右耳,左耳,右耳。
越移越慢。
而后,终于有一次半途停了下来,不是我以为他会停,而是他真的停了。
看向我眼里。
“你的命留给我,我不扔你出去。”我一笑,回答。
——就算不留给我,我也扔不出去了。不过现在你还是无法明白消化的。
穆炎眸子黑黑的,闪过极快的一道光华。
接着,他抿了些唇,嘴角不自知地往上翘了些。
应该还称不得微笑。只能说是有一星半点的笑意。
“记得要交到我手里。亲手。”别傻傻地因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为我丢了性命。
“好。”穆炎干净利落一点头记下了。
薄被尚未捂热,秋夜里凉凉,身旁却有个暖暖的人在,实在很好。
——虽然穆炎的身子精瘦硬实得可谓和铜手炉没有什么两样。
眼下他心绪多少有起伏。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伤没好是真,没什么大碍也是真,何况这回我是……
毫不手软,志在必得。
团身,缩进被子底下,探入他的衣襟。
虽然昨天我自己才说了太激烈,今天又出尔反尔……不过穆炎向来不知道拒绝。
想想传说中的海妖引诱水手的嗓音该是怎么样的来着……
“我的身子……”整个人贴压在他身上,颈交颈,胸挨胸,腹贴腹,偏偏斜了个角度,错开了小腹以下,在他耳边低低絮絮,“想要么?”
穆炎喘息着往另一侧扭开了头。
一路啃着他,从喉结沿胸肌中间,过腹沟,吹吹舔舔,舌尖挠挠肚脐,而后流连在小腹,不再往下。
握了一小把自己的头发,细细软软,捋到发稍,拿这长短不一的小束……
轻轻在他小球上刷了一下。
穆炎整个身子惊跳着弹起,又落了回去。
嘿嘿……
侧歪着身横趴在他身上,我笑得贼贼。
仗着他不会挣我,一手轻轻松松简简单单按下他上身,连带两臂,而且还能闲着。闲着也是闲着,找找深色的莓子,到处逛逛,捏捏,揉揉,掐掐,拨拨,摸摸,点点,弹弹。
刷子在手,小球球,小柱子,柱子上的小皱皱,柱子顶的小帽子,帽子顶的小洞洞,还有柱子后头一小块嫩嫩的平地……
刷刷,戳戳,甩甩,打打。
轻的,重的,快的,慢的。
稍沾即走的,变化反复的。
——叫你倔!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我刷刷刷刷刷刷刷!!!
“给……”暗哑得不成声,穆炎开口,“……给我……罢……”
我手上停了停。
原本让人难耐的微微触碰的落空,带给他更深的空虚,穆炎忍不住收腿曲膝,去蹭自己。
发稍上已经沾了些湿润,我松开头发,一肘横压着他两大腿,往下按了按。
“……求……你。”穆炎顺着我放平腿,胸口起伏着,声音里却开始带了哽咽,熬不住开口讨饶。
我的神经抽搐了一下。
“……求……”
我凑过去吹了口气,而后捏住头里。
凉凉的风在闷热的被窝里拂过,带起一片凉爽,他小腹大腿根的皮肤一粒粒竖起,而我手里的,鼓囊囊胀了胀。
“想要么?”我开口,嗓子已经沙哑,应该比上次更像海妖。
“要。”很干脆,听得出他松了口气。
“我的身子就在这,想要,自己要。”
“……”穆炎没了声响。
“不要,就这样继续。”
我听到他喉结滑动了一下。
“好……”
“直到,你自己要为止。”
“……”
手里的慢慢有些平静下去,不再那么跃跃欲出了。
我松手,再抓了一缕头发。
新的小刷子碰到戳到菌伞顶的那一瞬,穆炎喉深处滑动了一声,一手盖上了我逡巡在他锁骨侧的手,犹豫了下。
腕上轻轻快抖,发稍丝丝滑拂。
手被按住了。
腹侧有烫热的吻小心轻轻落下,那些热一点点在我身上蔓延开来,开始在皮肤上一片,后来,引到了血肉髓骨深处的暗藏,于是里里外外整个热腾腾地叫嚣起来。
喘息里有忍不住的微笑,从他身上腾了一手去扯掉将两人尽数笼罩的被子。
却被穆炎按住了。
空气能见度好,有星月的夜里,屋子里多少有些天然的微光。眼睛适应了黑暗,窗子在哪自然是找得到的,一月里大半的日子,我还能把屋里摆设看个隐隐约约。
被窝里头则货真价实漆黑黑一片混沌。
“热。”我开口。
“……亮,不……”穆炎犹豫了一下,手上松了。我刚刚揭开一点,他却低低吐了两个字,颇有不安,带了些生涩的恳求。
“好。”放下那一角。
山里的时候就知道,他在没光的地方更能放松。白天自然也有所调戏,他却不会是和夜里一样的反应。礼教上的顾忌没有,屋内屋外他从不介意,却从来不会让我拉开窗帘和点灯,可见对他而言不存在什么于礼不合的问题,而是光暗了。
——其实我一直很想看看他,看看这种时候的他。
只是没想到,他需要如此彻底地隔绝光亮,才能尝试着去释放,顺应,和享受自己的本能与索求的愿望。
心疼,还冒出了些懊恼。
——我怎么就挑了他了呢?
穆炎吻着,身子带了压抑下去的颤。两人都动了情,该用的也用了,他刚刚明明已经抵到我身下,现下却像开始点火般,复又重头吻起。
和我抓到哪吻哪的随意不同,他那些吻落的地方,没有一个高过我的下巴。
舒了五指抚上他一侧肩头,只用指尖将触未触,稍触即离地游走,一路下去。
背上的触摸尤其容易让他不安和激动,大概和习武人戒备身后空门大开,他又常年危险里来去有关。
手下滑过的地方,皮肤下的肌肉禁不住释放了颤栗出来。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