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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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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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犬吠声平复下来,我头昏脑胀,思龙……

思龙终于出来,纱门“咿呀”一声地开了。

我抬起头来。

她蹲下来,“扬名……”她抱住我,“我也不过是一个女人。”

“思龙,”我紧紧拥住她,“思龙,你搬来与我一同住吧。”

那夜我没走。

第二天上班满眼红丝,我都不知多久没有睡足一觉了。

开会的时候,与新来的女编剧谈论《青年的一群》剧集,剧中有一个风流成性的中年男人。

女编剧看我一眼,与方薇眨眨眼,她笑说:“最好让施先生客串,哈哈。”

哈哈哈。这是我对外的形象吗?我真做梦也没想到。

我己中年了吗?中年人,风流的中年人。

年轻的女孩子说:“施先生,你是不是传说中的‘齐人’?”

齐人?我呆呆的看着她。方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年轻的孩子们,他们说话如刀片,伤人而不自觉。

我沉默着。

她天真的打量着我。“男人是否起码有两个女人才感到自豪?施先生,听说你太太与女朋友都同样的美丽出众?”

我不知如何回答,站起来就走开。

下午总经理开会,跟我发牢骚,说我未有将手下的人“物尽其用”。

“你瞧,施,你看清楚一点,合约上每位编剧每年应交剧本七十二个半小时,但是平均下来,每人只交了三十个半小时,有一半薪酬是浪费掉了,只除出方薇,她特殊,公司还要补她薪酬,你看看这情形,是否应该设计把工作分配得均匀一点,抑或减少人手?”

我沉默很久。

我说:“第一,编剧不是‘物’。”

总经理笑说:“那么‘人尽其用’。除了方薇外,还有别人能写吧?你怕别人不听话?”

“什么意思?”我反问。

“我听闻人家说你也很有点忌才。”他坦白说。

“忌谁?”我已经很不舒服。

“当然不是任思龙,”老头子哈哈地笑,眨眨眼,“我知道你们终于获得到互相了解。”

“这是我的私事。”我铁青着脸。

他咳嗽一声,“嗳,我是说,其实思龙是不必辞职的,她工作能力强得很,但是她坚持要走,我们与她又没有合约,啧啧啧。”

我待他说完,并不搭腔,冷冷的看着他。

没想到这件事自头到尾成了整间公司的笑话资料,他们在我面前并不忌讳,由此可知他们轻蔑的程度。

“扬名,我要说的还是节省能源。”他话归正传。

“我认为创作才能是没有办法用得尽的,不是每个编剧都可以不停地写下去,有时候筹备过程也需时间。”我尽力耐心地解释。

“这我知道,”他看我一眼,“我又不是新任总经理。”他不客气,“但这一行还是有职业好手,不见得人人要经过你那无懈可击的制度才能生产剧本,不错制度可以把水平提高,可是你那制度有没有把某一撮人的才能压下去,也许下意识你不想再有新的高手冒出来?”我忽然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一次寻常的开会,而是他在控诉我。我紧张起来,按捺着性子。

“你有什么具体的证明?”我问。

总经理胸有成竹,慢吞吞的说:“因为你手下有一个辞职的编剧,跑到对台去,创作出一个绝成功的剧集。”

“谁?”我问。

“你应当知道《梨花泪》的作者是谁。”他讽刺地说。

“我们各台的制作方针不一样。”我说,“他们的编剧由导演挑选引导,我们这里一视同仁,编剧时常与不同的导演合作。”

“这我不管,我只想你物尽其用,扬名,走宝的事不能天天发生。”

“总经理,可并没有天天发生。”

“听说你很照顾自己的同学?凡有中文大学的毕业生来请求你,一律收留,不顾经验能力?”

我实在忍不住了,“请问你这些消息始源来自何方?”

“扬名,别动气,你是一个部门的主管,你要对公司的收视率负责,你的职权与义务相等,你是中文哲学科出身,对管理科学似乎未加深入研究呢。”

“总经理,你升我职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如此怀疑过。”我的脸直挂下来,气憋得慌。

他凝视我良久。

“扬名,我只是劝你工作当心一点。报上说我们这里的高职位年轻职员,把百分之八十五的精力花在巩固职权上面,扬名,我不希望你是其中一名。”

“你怀疑我?”我说。

总经理叹一口气。“我有如此说吗。”

我闭上眼睛三秒钟。我应该有骨气地站起来,大声说:“我辞职!你另请更高明的人好了。

但是我有帐单要付。美眷那边的租金与赡养费。思龙又要搬过来。

我折下腰,“我明白。”

“扬名,别介意,我觉得我们之间坦白一点比较好。”

两个女人……09

09

他伸出手。

我与他握一握,若无芥蒂,但是我自己都知道我的手是冰冷的。

“今天就到此为止。”他说。

“我先回去了。”我说。

我拉开门走出总经理室。

我在走廊停一停。就在这里,不多久前就在这里碰到思龙,第一次认识她。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吧。我叹口气。

我们已经花费太多的时间来与生活斗争,已经够累的了,我还有什么精力来恋爱呢?我疲乏地靠一靠墙壁,拿纸杯取水喝。

那边两个女秘书在低声说话。

“一一什么人在里面?”

“台那边过来的,创作组主任施扬名。”

“干什么?要紧吗?”

“在吃‘排头’。”

“干吗?”

“老头子就喜欢这一套。前天营业部来说施扬名不过是中大毕业生,若没有电视台,不过在私立中学教一辈子书,如今工作机会好,升到这地步,小船不堪重载云云。”

“不能这么说吧?”

“谁知道。老头子喜欢听闲言闲语。”

我头上“嗡”地一声。

过了很久,我才把士多房的门开一下关一下。女秘书们的对白马上静止了。

我步出走廊,不敢看那两个女郎的面孔。

我叹一口气,我的仕途不过如此。到此为止。

我有什么能力恋爱呢?恋爱原是最奢侈的一件事。

回到创作组,玛莉迎上来,我跟她说:“我要早走。”

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精神不佳。”我补上一句。

但是精神不佳并不是请假的理由。我忽然怀疑我的存在价值,在这机构中,没有我,太阳一样照升起来吧,根本如此。

回到家中,美眷的电话跟到。

“叫我找房子搬?”她问。

“是。”

“目前的租金贵得发疯,中下的住宅区都得一千余二千元。”

“你总不能带着三个孩子,一辈子住娘家。”

“那需要增加一大笔开销。”她说,“你收入够吗?”

“这你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

“我一辈子没赚过半个铜板,我想任思龙大概会带者钱过来贴你吧。”

我不响。过了一会我说:“你去找房子吧。”

“家俱杂物呢?”

“买新的也可以,回来这里取也行,我用不了那么多。”

“真没想到是任思龙,我还对她特别好。真奇怪,你不是一直恨她吗?”美眷讽嘲地,“因恨生爱?”

我是罪人。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鞭挞我。

“用一个可靠的女佣,把以前带小宙的那一位请回来吧。”我说,“先把节蓄用一点再说。”

她不响,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由我搬回你这边住,那么你搬到任思龙家去,岂不两家便宜。反正房子写的也是我名字。”

我沉默一会儿。我说:“你喜欢这里,你住也不妨,我原先只当你会介怠,我另外找房子好了。”

“我是不舍得动那点点节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没个调动,那怎么可以。”

美眷长大了。从几时开始,她也懂得为生计打算。

“就这样吧。”美眷挂断电话。

我用手托住头。奇怪,我心中没有丝毫柔情蜜意的感觉。今晨才与思龙分手……

小宇放学回来,乖乖的做功课。我在他面前己没有丝毫尊严,他做功课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他对母亲的爱。

思龙随后便来了。

我一开门,看见她穿一件浅湖水蓝裙子,杂花薄料子大衬衫,把她衬托得明亮。

我睁大眼,小宇也转过头来看。

思龙微笑,“从现在开始,”她轻轻地说,“我不净穿白色,我会尝试做一个颜色女郎,因为你给我生命带来颜色。”她脸色绯红。

我被深深感动。随即悲哀地想,我何尝配得起她,我这个卑微的人简直用假感情在害她。我握紧思龙的手。

小宇显然听到了,老大的不愿意,瞪着思龙。

思龙单纯的喜悦感染了我,我忘记今天下午的不快——算得什么呢,谁人受了钱财不替人消灾呢。

我对小宇说:“你到爹爹书房去做功课吧.记得答应过你母亲什么。”

他不响,收拾簿子进书房,掩上门。

思龙回头笑说:“事实上做女人的最终目的是嫁人与养儿育女。”

她看上去那么精神焕发,如此的动我心弦。

我说:“各人的办事能力不一样——思龙,你会做一个好的主妇?”

“自然,”她兴奋的说,“我念商科管理,理家也一样的道理。”

这触动我心底的事。“你知道吗,公司里有人批评我只念过中大。我这才知道大概编剧组也需要牛津哈佛的学位才站得稳,可是我偏偏用我的同学,得罪了人。”

思龙不响,看着我。

“记得吗,那时你多么瞧不起我,”我微笑,“只因为你自己是放过洋的。”

“我从来未曾看你不起。”思龙很温柔,“你应该相信。”

“可是你看上了我一一为什么会看上我?”我怀疑的问,我拉着她的手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思龙说,“感情的事哪儿分析得清楚?”她微笑。

“你一定要说给我听。”我坚持。

“因为你喜欢吃云尼拉冰淇淋苏打。”她说。

“思龙。”我把头埋在她手里面。“你与我在一起,失去很多吧。你那些医生律师朋友,可以正式娶你为妻,供给你生活的人。”

她笑笑,“我如果告诉你,事实上没人要我,你相信吗?”

“不相信。”

“所以——”她说,“货物时常被人拿进拿出,不一定是出售得快,看看又不花钱,没什么关系,只有你是具诚意的。”

“我?”我问。

她不肯再说。“我肚子饿了,有吃的没有?”

我点点头。我们到厨房去做三文治。小宇闻香味而至,他说:“我也要。”他面孔向着我,不肯看思龙。

思龙给他一客鸡蛋火腿。他很勉强的说声“谢谢”回房。

我说:“小宇将会跟他母亲住。我们已经说好了。”

思龙抬起头来。

“我与你去找一层房子,这里让他们住。”

“哦。”

“我的收入并不见得有多好,这是我遗憾的事。”

她迟疑了一会儿,慢慢的吃着三文治,然后说:“如果你不介意,我石澳的家不是很好吗?”

“我搬到你石澳的家去?”

她点点头。

我说:“我很介意,我不会那么做,那是你的家。”

“可是如果我一走,那里便空置下来,多可惜。”

“把它退租好了。”我说。

“再想租的时候,便找不到这么好的屋子。”思龙说。

“这是小问题,”我说,“不必担心。”

“我还是觉得住石澳好得多。”她说,“那里有四间房间,还有图书室,非常自由。”

“OK,”我问:“租金是多少?”

“四千八。”

我倒吸进一口气。“这不是我可以负担得起的。”

“我没有叫你负担。”她说,“我一向一个人住那里。”

我看着她,“思龙,你的月薪有多少?”

“我并不是靠月薪渡日的,我父母有钱留给我。”

“那是你的事。”我不悦。

她失笑,“是为了中国的书生气节吗?”

“请你不要取笑中国人,思龙,你也是中国人,只不过因为你父母有些钱留下来,只因为你放过洋,并没有资格去取笑中国人。”

她一惊,然后客气地笑一笑,“好大的脾气”。她取过外套,“我本人没有受气的习惯,你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想清楚吧。”她走过去开大门。

“思龙一一”

“再见。”

“思龙。”我拉住她,道,“思龙,你的个性……”

她轻轻挣脱,“再见。”

我生气,“这点小事你就说再见,你要说多少次?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叫受气,什么叫逞强?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放你走,别闹这种意气好不好?”

“我今天已经累了,扬名,你对女人的态度要改一改,女人分许多种,你说话的态度要视人而定。我们明天再说吧。”

她拉开门走。

“为什么不跟我找一层小单位?”我推上门。

“扬名,我住不惯大厦中的挤逼小单位。”她重新坐下来。

“可是我只配住大厦中的小单位,我就是那么一个人,思龙,你如果爱我,你不会反对。有什么事,请你与我辩白,请你不要一走了之,表演得那么潇洒。”

她看着我,“当初你喜欢我,岂不是因为我比旁人都潇洒?”

我深深叹一口气。恋爱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当恋爱终于牵涉到生活的实际一面,思龙的敏锐又原形毕露。

她已经习惯了自我中心。别人都得迁就她的心意,适应她的空档。爱情与否,她不愿意改变她的生活方式。

而我,我也习惯了对美眷发号施今。我一向是一家之主,从大到小的事都经过我的决定,美眷对我全权信赖,毫无异见,多年来我控制她的思想灵魂,满以为每个女人都是这个样子。

但是思龙有她的主意,她不可能成为我的附属品,她的主观强过很多男人。

我想了很久,我说:“这样吧,我们去找一找房子看,如果没有合意的,再做决定。”

她自己回了石澳。

我们去找过好几次房子。房租贵得很,地段又不好,有些地方连车位都没有,自然不合她的意思。大热天,下班后整条街都是人,只有她的脸色是冷的。我决定由我物色地方,不必她劳动。

我一直在想,如果思龙爱我足够,她不应该注重生活上的细节。但是思龙也许亦在想:如果扬名爱我足够,他不该把自尊当一回事,在石澳暂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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