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口气,躬身道:“是,学生遵命”。
如果张先生知道薛蟠刚刚的胆怯还有他一份“功劳”,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夜晚的金陵城热闹非凡,华灯初上,余音袅袅,空气中飘着江南独有的微湿气息和诗情画意,浪漫动人的氛围。而聚贤楼门前更是热闹,但是常以看热闹的人居多。
薛蟠随着张先生来到门前,只见门口搭了个台子,独放一桌一椅,有一人独坐,桌前放了一签筒,笔墨纸砚俱备。原来,想进这聚贤楼,除受到主人邀请的各文豪、士绅官吏等,只有闯过了一关,得到了门前所坐之人的认可方可进入。
只见三个穿着华丽的书生神情高傲,走上台去,从签筒中抽得一联,“树已半寻休纵斧”,一看此联,脸色微变,苦思冥想半刻,仍未有答案,台上坐着的人倒是一点不着急,一张不变的笑脸,但台底下的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耐心,起哄声不断,臊得台上三人面红耳赤,哼了一声,灰溜溜地下了台来。
仔细想了想,薛蟠倒是对了出来,现代就听过不少妙联,跟着张先生学习,亦是长进不少,他心思又巧,这一联倒是对薛蟠没有多少难度。有了答案,薛蟠脸上更是少了些许怯怯之色,越发地沉稳,心里还是感叹,自己还是嫩了点。
“蟠儿,你去对那联。”张先生见薛蟠面有足色,知道他肯定有了应对。作为老师,薛蟠的实力,他还是清楚的,如若这小小一关都过不了,那还真是他教学的失败。
听了老师的吩咐,薛蟠上得台来。台下众人见上来的只是一个黄口小儿,更是耻笑声不断。更有粗鄙者,大喊“你上去做什么,快回去找你娘吧”,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薛蟠全不理会,他只让实力说话,也不多话,拿起笔来,在洁白的宣纸上写道:“树已半寻休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端正圆润的楷书,字迹工整潇洒,隐有颜真卿的风范。
那坐着的人,拿起纸来看了又看,读了一遍,又说道:“这上下联中,〃树〃〃果〃皆草木类;〃已〃〃然〃皆虚字;〃半〃〃一〃皆数字;〃寻〃〃点〃皆转义为动词;〃休〃〃不〃皆虚字;〃纵〃〃相〃皆虚字;〃斧〃〃干〃则为古代兵器。全联以口语对诗句,倒显出乎意料之趣味来。”又赞叹地看了眼薛蟠,“这位兄台通过,请上楼。”
这些之前嘲笑于他的人,现到露出艳羡之色,恨不得答出的是自己一样。
薛蟠也不知道此人是何身份,但见其举止有度,行坐优雅,倒是很有好感,微一礼,才跟着老师进了楼去。那人见薛蟠如此,也微微地点了点头,但看到与他同进去的人时,倒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可惜薛蟠只顾跟着老师,没有留意。
普一进入,就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人个世界一般。里面甚是宽敞,整个楼呈回字型,中间亦搭了个台,可能是还没开始的缘故,上面无人,只两侧放着桌椅,放有笔墨纸砚等数物,正前方却放了一大铜锣。
四周座位上,零落的散着些许人,都是书生打扮,年龄各有不同,但都比薛蟠大,有得甚至大许多。他们低声交谈引见,和外面的哄闹倒有十分的反差。回廊上已经挂起了许多灯笼,把整个院落照的有如白昼一般。二楼上已经放好了桌椅,都是受到邀请的人物所坐的地方,亦有几人或闭目养神,或与旁人交谈寒暄。
薛蟠随着张先生上了二楼,原来张先生是有请帖的,薛蟠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真是着实郁闷,既然可以直接进去,还让他上台联对,但是这些薛蟠是不会说的,想来老师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师徒俩寻了个既可以看到全场不妨碍视野,又偏僻的位子坐了,喝了口茶,张先生说道:“蟠儿你是不是奇怪,为师既然有请帖,刚才为什么还要你上台联对。”用的却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学生不敢,只是”。
笑了笑,张先生继续道:“为师平日里对你严格要求,你也从未让为师失望过,但最近为师发现你似乎对自己的学问不太自信起来。做学问,不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惊才绝艳,但也不可畏首畏尾,过分谦虚。文人虽讲究一个“谦”字,但自有傲骨,又怎可让人低看了去。”
张先生所讲,让薛蟠茅塞顿开,在做学问方面,薛蟠以为的谦虚谨慎,却望了古来文人墨客无不狂放豪迈,傲气逼人。倒是自己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一味地钻了牛角尖了。但此种场合,亦不便引起注意,薛蟠只好坐着一礼,“学生受教了。”张先生亦不理会,自笑了笑,各心照不宣。
只这谈话之间,院落里来了好些人,虽不复开始的安静,但坐上各位自认身份,也只低声交谈,偶有喧哗者也是言谈有度。
又复等了会,座位都已坐满,还多加了些许。这时,只见一个带着文士帽,穿着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小朝靴的老者走上台来,拿过小厮递上的铜柄,在锣上敲了一下,等时全场安静下来,连外面也似一下安静无声起来。
对着众位,作了揖,方说道:“今日是聚贤楼诗文会友的日子,在座众学子俱是文采出众,满腹经纶,亦有德高望重的当代文豪大家。老朽郑成虽文采平常,但舔为主持此次盛会,亦深感荣幸之至。望各位才子,发挥所长,今日在此一展才学,他日亦可金榜题名,名扬天下。”
此番话一出,在座各位学子俱是群情激动,似已经扬名天下,前程似锦一般。
文坛盛会(二)
只说被邀请来主持会文盛会的郑成,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说得台下的人都跃跃欲试,郑成便转身从旁边丫头的托盘中拿出一封纸鉴来,展开念到:“近日既是金秋时分,又是重阳佳节,此情此景,各位何不以此为题,或作诗一首,或联对,岂不是风雅。”
听的此议,大家无不称好。不过片刻,其实有些已经有些眉目,但总想要再押韵一番,待到最后,一鸣惊人。
只见一穿着淡青色绸衣的书生站起来,摇着折扇,摇念道:“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薇。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送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赞叹无数。
见已有人拔得头筹,自有人不甘寂寞,亦站起来,念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二人一咏重阳,一赞秋景,倒是赢得了阵阵赞叹,以后几人作的就乏善可陈,但也获得了大家的鼓励。
正说着,只听得一人念道:“题红叶清流御沟,赏黄花人醉歌楼。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冷清清暮秋时候,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端的是好诗词,大家忙寻声望去,只见角落中坐着一人,穿着半旧的长衫,但很干净整洁,自由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意味,其人面对大家的目光倒也从容。
此诗一出,赢得了赞叹一片,二楼上的各位也是频频点头称赞,直叹“江山自有才人出。”
郑成忙问道:“好诗,不知少兄高姓大名。”
此人落落大方地站起,微一礼,道:“学生德安,周信”。
“周少兄端的是好诗才,”又朗声对在座各位说道:“单只作诗岂不无趣,郑某虽无甚才学,但幸得一联,现只好抛砖引玉。”
说完,命人拿出事先写好的对联,只见上联写着:“移椅倚桐同观月”。
能进的此地的无不是才华横溢之辈,岂会被这小小的同音联吓退,自有人说道:“等灯登阁各攻书”。
又一礼,说道“学生不才,也有一联,也是同音联,‘风吹蜂 蜂扑地 风息蜂飞’,”说完扫了全场一眼。在这时候能露地脸来,大家又怎会独让周信呢。
很快,就有人答道:“李打鲤 鲤沉底 李沉鲤浮”。复又说道:“学生亦有一联,‘一掌擎天五指三长两短’”。
第一位作诗的自不甘,有了应对,站起说道:“六合插地七层四面八方。”又是引起各方赞叹。
这一来一往之间,好不热闹,薛蟠在旁听着,直感叹在座各位才华满腹。但一直听下来,薛蟠对自己却更加有自信了,这诗也好,对联也好,他都对的好,想到这里,感激地看了眼张先生。
正想着,却听到一人说道:“这《璇玑图》可谓千古奇文,我辈亦无不敬仰。这全文八百多字,无论反读、正读、横读、斜读、交互读、退一字读、迭一字读,均可成诗。可读的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诗一千多首,才情之妙,贯古朝今”,顿了顿,方说道:“学生不才,仿前人作了一首回文诗,望各位多多指教。”
“春城一色柳垂新,色柳垂新自爱人。人爱自新垂柳色,新垂柳色一城春。”
“妙绝”,众人惊叹。
一人亦站起来,说道:“学生也有一首。”
“寒风晓日映沙滩,日映沙滩竹报安。安报竹滩沙映日,滩沙映日晓风寒。”
此诗一出,亦得到赞叹一片。
这回文诗端的是有趣,大家也来了兴头,一书生打扮的老者走出啦,说道:“园丁栽植树成材,植树成材筑玉台。筑玉台高优质木,高优质木园丁栽。”也颇有些文采。
以后陆续也有人作出好的来,比如:
“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
“采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阕新;一阕新歌声漱玉,歌声漱玉采莲人。”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引来了阵阵喝彩,而这些新出的诗词,被台上设着的执笔迅速的抄录起来,想必明日一早,这些佳作会传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薛蟠凝神听着下面的诗词佳作,偶思索一番,却听得张先生问道:“蟠儿,你可有对了?”长者问,怎敢辞,薛蟠收回了心神,恭声道:“学生亦有所感。”
“既如此,你也上去写上些让大家品评一二。”说完,也不看薛蟠,自闭眼养神起来。
薛蟠值得领命,走下了二楼,上得台来,躬身道:“学生不才,想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望各位兄台不吝赐教。”得到郑成的首肯,方提笔在纸上写到:
“莺啼岸柳弄春晴月夜明,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待着展示出来,乍看去,这哪是回文诗,亦有人笑道:“你这哪是回文诗,还是回去再读几年再来吧。”
可郑成不这么看,仔细看了薛蟠所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场多是才学超群之辈,亦有人看出了其中的意思。
郑成朗声说道:“妙,妙,妙”。
“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情月夜明,明夜月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
红炉透炭炙寒风,炭炙寒风御隆冬,冬隆御风寒炙炭,风寒炙炭透炉红。”
对着薛蟠赞叹不已,郑成说道:“少兄诗中道尽春夏秋冬四时之景,用心之巧,令人回味无穷啊。”
方才和那嘲笑薛蟠的书生一样想的人,现暗自羞愧不已。
郑重一礼,薛蟠岂敢受,只侧着避开了。郑成见此,越发欣赏薛蟠,道“不知少兄如何称呼?”
薛蟠拱手道:“微薄之名,何足挂齿。学生金陵薛蟠。”
台下之人一听,都惊叹。薛蟠虽这几年露面较少,但早年间积下的名声还是让许多人印象深刻。大家以为薛蟠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今见了其人,风度翩翩,长相英俊,进退有度,优雅从容,虽还是少年之姿,但可见长大后的惊才绝艳。
非本地人还不太清楚薛蟠,但金陵城中,谁人不知当年的“呆霸王”,薛家嫡子薛蟠。
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水满则溢
薛蟠不知道后来会文是怎么结束的,也不大记得怎么回到薛府,因为自他重新坐回张先生身边后,总能感觉似有若无的目光朝他这边打量,有惊叹,嫉妒,羡慕,不信等,复杂地很。但是有一点,也是此次来参加盛会最大的收获,就是真正地扭转了小时候,大家对薛蟠的印象和看法,薛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二日,薛蟠如往常一般,从张先生处出来,吃罢午膳,休息一会子,就要到外书房处理公事,看书预习功课。
刚出了外门,就见三儿凑了上来,“大爷,今日小的才从外面回来,现在全金陵都在谈大爷您昨儿在聚贤楼的风采,特别是您那回文诗,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奴才今儿可是沾了爷的光,也风光了一回。”
这早在薛蟠的意料之中,虽没有想到会传的这么快,但也并不惊讶,反倒是刚才张先生的话倒是耐人寻味。
张先生像往日一般,坐在椅子上,神情沉稳淡定,道“蟠儿,你昨天表现很好,不枉为师教你一场。”
从来都没有这么明确的受到老师表扬,薛蟠真有点受宠若惊,忙躬身道:“学生学问尚浅,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昨日不过是学生运气好而已。”
摇头笑了笑,张先生说道:“你亦不必自谦,你有多少水平我很是清楚,你虽聪明,但这更是你平日努力的结果。”
想了想,又说道:“你知道今日为师为什么要和你说这番话?”
薛蟠一头雾水,自是摇头不知。
薛蟠既是再聪明,可是毕竟只是一个还未满十一岁的孩子,而内里虽已经成年,但是,在现代,又何尝经历过尔虞我诈,又有谁教过他处事之道呢。
也不正面回答,张先生只道:“《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一章有这样的句子,‘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说大的地方,是没有角落的,一望无边,广阔无垠。大器是要晚成的,早成的不可谓大。人们所说的早期的神童,那只是在某个方面暂露了头角。
例如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写出了名垂史册的《滕王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