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她走去了自己的院落,发现丫头婆子都被锁在屋子中,到处都贴着封条,她辛苦积攒的银钱,更是付之东流。无处可去,邢夫人只好从新回到贾母处,想起贾赦,想着如今自己的处境,哪里不五内俱伤,伤心欲绝。
看着王熙凤,这个她名义上的儿媳妇,却是从未有过的感激和亲切。以往的不快,也就随风飘逝了。
王熙凤虽是她儿媳,可是贾琏不是她所生养,又是向来不亲近,邢夫人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更是不得贾赦宠爱,对于豪门出身的贾琏和王熙凤而言,邢夫人不过是个比低贱的丫头稍微高一些的人罢了。
自王熙凤嫁进贾府,从未对邢夫人尊敬过,邢夫人和王熙凤就更是形同陌路了。
如今,大难领头,各人自扫门前雪,可是王熙凤却向邢夫人伸出了手,让她有了依靠,这怎么能不让她感动。
邢夫人嫁进贾府也有些年头了,自己没有所出,年纪大了,谁不盼着有儿有女在身边,日日逗弄着孙子孙女,这也是为什么,前次邢夫人想要把哥儿抱到她屋子里养的原因。
今日的担惊受怕,惊惧恐慌,似乎都找到了安慰,握着王熙凤的手,邢夫人无法言语。但是千言万语,两人都是懂得了许多。
正在这时,就见得贾政撩开了帘子进来,众人见了他,心中燃起了希望,庆幸地对贾母说道:“好了;好了!老爷仍旧好好的进来; 请老太太安心罢。”
贾母奄奄一息,微微睁开了双眼,看见贾政站在床头,虚弱地说道:“我的儿,不想还能见得到你。”一说完,就大哭起来,屋中众人,更是嚎啕大哭,想要把今日的恐惧都发泄出来。
贾政心中也是不好受,听着对于大哥的罪状,条条俱详,才让他惊叹,原来贾府已经成了这样,府中众人,包括那些子侄,已经不复祖宗当年的壮志和显赫。
压下了心中的痛楚,贾政说道:“老太太放心罢,本来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两位王爷的恩典;万般轸恤。就是大老爷暂时拘质;等问明白了;主上还有恩典,如今家里一些也不动了。”
众人一听,才稍放下了些心来。王熙凤却是不信,若是真当如此简单,却也不会有今日这出了。
果然,第二日,就传来了贾珍被拘押的消息。
赫赫贾府,如今却是落得如此下场,京中就更是风声鹤唳起来。
薛蟠在家听得消息,却是不惊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薛蟠虽远在江南,可这并不表示他对京城中的一切茫然不知。
石呆子的事,贾府和瑞安亲王过往的密切,又怎能逃脱了有心人的眼睛。
不过数日,又传来了,贾琏、贾政等一众贾府子侄被罢官拘押的消息,条条罪状,当真是越挖越深,越拖越多。
贾府的男丁,一个个被带走,更是让贾府女眷惶惶不可终日。贾宝玉和林黛玉也是整日愁云惨淡,哪还有新婚的愉悦。
昔日里的华贵气派,昔日里的赫赫繁华,却成了昨日黄花。五月的大观园,春意不在,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当真是繁华落尽,春去也。
“大爷,太太让您过去。”听着外面丫头的话,薛蟠心中微叹。依着他的性子,是决计不会管贾府中的事情,可是,母亲和王夫人毕竟是姐妹,又是向来疼爱王熙凤这位侄女,如今她们遭了难,哪有不管的道理,最起码也是要看看,能否帮衬着什么。
幸好,母亲向来是以家里为重,这分寸把握得当,才不会让薛蟠万分为难。
不及多想,理了理衣冠,薛蟠抬脚向薛母的院落而去。
流言蜚语
五月的京城,大自然抓着春天最后的脚步,尽情地展现着它的独特魅力,空气中淡淡的泥土芬芳,也预示着夏天的到来。
纵然朝廷中人心惶惶,可是百姓却只管过着自己的日子,只要不碍着自己,能让自己吃饱了,谁死谁活,又有什么关系,偶尔交流些不知从谁那里得来的所谓“独家消息”,能够在众人面前吹嘘一番自己的与众不同,人面广泛,或者为这沉闷的日子增添些不同寻常的谈资话题,恐怕是百姓们唯一关心这朝廷、那些达官贵人动向的缘由了。
“这会儿贾家可是真的倒了大霉了,才宫里的娘娘一去,贾家就落得如此田地,听说那些公子爷儿们,都被关进了大牢里,不是有句话说得好,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死也得脱层皮。那些皮娇肉嫩的爷儿,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当真是可叹可叹啊。”那中年汉子故作可惜的在旁边摇头叹息,两只眼睛却不停地扫过众人,却没有半分的可惜之色,反而有着淡淡的嘲讽和得意,看着茶楼里的众人,仿佛写着,快问我吧,快问我吧几个大字。
这一开话题,众人似乎找到了由头,气氛立马活跃起来。
“可不是,那年,为着贾家那贵妃娘娘省亲,那银子花的,就跟流水似地,乖乖,好像银子在他们家也就不是银子了,和破铜烂铁也没啥差别。”摇头羡慕地感叹道:“虽说咱们整日里在皇城根下面住着,世面也算是见过不少,可是像他们家那样的盛况,也算是少有的了。我这一辈子,能远远地看那么一回,也算是值了。
那中年汉子一听,也跟着说道:“可不是,显赫一时的荣宁二府,在咱们京城中也算是排地上号的主了。那园子修得,啧啧,当真和仙境一样,里面尽是住了些仙子一般的小姐,个个是诗词书画无一不精的。若是能得一个,就当真是福气了。”
说着露出了回味无限的神色,倒是惹得众人狂笑起来。
“我说大哥哥,你又没去那园子里逛过,更是没见识过那些如花似玉的仙子,怎地就知道当真如此了呢?”
旁边一个年轻的汉子更是逗趣道:“莫不是梦里去那里走了一遭,遇到那勾魂的小娘子,哈哈哈。”
说地众人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中年汉子也不恼怒,只得意地说道:“说了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岂有福分见那些小姐。”说着,神秘地往四周一扫,才轻声地说道:“这可是咱听我妹妹家邻居的婶娘的大丫头说的,听说是她家有个在贾府当大丫头的堂姐,两人感情是极好的,所以偶尔也能听说些贾府那个大观园的事。不说别的,就比如如今已经嫁给宝二爷为妻的林姑娘,就是其中最是顶尖的人物。听说那风姿神采,若是让人见了一眼,准能把人的魂勾了去不可。
除了她,还有贾府正经的那些小姐,也是个顶个的美。就像那宝二爷说地,天地灵气都聚到他家去了。”
似乎还回味地不够,眯着眼睛,那汉子陶醉地叹了口气。
“那年,贾府众人去铁槛寺烧香,那排场,长地都见不到低了。那些小姐夫人的轿子都已经到了寺门口,婆子丫头的马车还没有出门,就可见了。那日我也在人群中,看地真真的,那些丫头穿的,具都是绫罗绸缎,模样也都俊俏,那腰身,当真是让人看地心痒痒啊,想来,那些小姐们就更是出色了。”说着便哈哈哈大笑起来。
一滴茶叶水,轻轻地洒在桌面上,却没有引来主人的注意。倒是引得同桌之人的一眼了然。
谁人也没有注意到,二楼雅座上的人,正听着下面的谈话。
只要有一人引出了话题,总是不乏跟随者的。
“我可是听说,那日贾府抄家,那可是当真连老底都被端了。那些个去抄家的衙役们,谁没在里面赚足了油水。往日里,没有还要被扒层皮的,何况那样的人家。”说者倒是艳羡的成分居多,语气中哪有对贾府的可惜。若是有,恐怕也是没能同去抄吧。
那中年汉子却是摇了摇头,老神在在地说道:“这可是兄弟你孤陋寡闻了。我可是有亲戚的弟弟的邻居的婶娘的老公就是那日同去抄家的衙役。他可是说了,那贾府看着倒是当真富贵,可内里却倒是没什么了。”说者倒是四处看了看,才又说道:“倒是搜出不少当票来,可见是真的穷了。”
这话一说,引得众人惊叹不已,又是一番议论纷纷。看着众人渴求他继续说地眼神,那中年汉子倒是生出了股子自豪来。
喝了口茶,此时倒也是不急了。
众人哪有他的耐心,更是连连催着,好哥哥好兄弟地说了一箩筐,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的,才又引得中年汉子说了起来。
“那日,几个衙役随着主官进了一个院子,听说是那府里的当家主事,琏二爷和琏二奶奶的院子。大家一听,心想,这当家之人,内里必是银钱多多了,兄弟几个一打眼色,更是火急火燎地进了里去。谁承想,搜了半天,银子总共也就搜出十两多来,倒是那当票抬出了好几箱子,你说可笑不可笑。满想贾府这样的人家,外面看着花钱如流水似地,之前又有个贵妃娘娘在,宫里指不定赏下多少金山银山,却原来已经是穷尽了的。”顿了顿,又说道:“听说那琏二爷也是被抓了起来,有条罪是什么来着。”说着倒像是想不起来了,喝了口茶,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才又说道:“说是国孝家孝之时停妻再娶,这一层便是大罪,前日更是出了个女家的未婚夫状告贾琏强抢民女,一来二去,更是罪上加罪。”莞尔一笑,方又说道:“不过,听贾府的丫头说,那个小姨奶奶却当真是个狐媚的样子,又尽会些勾人的本事,床上功夫更是一流人物,又本就不是个本分人,怪道能够压得住那泼辣的琏二奶奶。”
此话一说,更是引得众人浮想联翩。
楼下众人谈论着贾府种种,不亦乐乎。楼上确是鸦雀无声起来。
过了张笃庆的丧期,薛蟠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回衙门述职了。好在前期已经去了不少地方,在张笃庆头七的时候,同薛蟠一起去江南的众人也都回了来。这几日,薛蟠把奏章写好,整理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资料,要核算的核算,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想起那日,母亲叫去商讨对策,想着母亲的话,薛蟠心中也是一叹。毕竟是姐妹情深,毕竟是血脉相连,对于贾家和王家,又怎能当真袖手旁观呢。
不过薛母倒是很体谅,毕竟是薛家一家之长,还是以薛家为重的。虽说以薛家目前的状况,当真要帮什么大忙还是有限的,但是,小的地方多多照应着,也算是全了亲戚间的情分。
想着这几日,让手下的人,去往关押的地方打点,能让他们少受些苦,能够稍微过的舒服些,银钱倒是小事了,想必母亲也会高兴。
想着昔日,总算是受了贾府和王府的恩,薛蟠为人虽然冷清了些,但是还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
“薛弟,薛弟。”
水澈看着明显走神的薛蟠,心中也不恼。这些日子,让他烦心的事情恐怕也不少。
薛蟠回了神,见着正坐在他对面的皇上,心中更是叹了口气。怎么就这时候走神了呢。
“黄兄莫怪,小弟一时走了神,当真该罚。”虽是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有些许忐忑的。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他哪时候一个不高兴,咔嚓了你。
水澈一笑,也不在意。
“本来拉你出来,就是出来散散心,也省的你整日闷在府里。”顿了顿,看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喝了一口,方感叹道:“好茶,好茶。”
看着眼前眯眼享受的样子,薛蟠笑了起来,“再好,哪会好过黄兄家中的。再说,这样的地方,又怎么有茶真能入得了您的口,得一声赞的。”
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品茶,对我来说,不是非得要那些珍贵稀有的才好。就说这杯吧,虽不是什么顶好的,但是却胜在一个‘新’字上面。”指着嫩绿的茶叶,笑着说道:“今年新到的茶,品出来就是和旁的不同,回甘无穷,另有一番滋味在其中。与之相比,那些老了的,陈旧了的,再好的水,在妙的煮茶工具和手法,也泡不出当初的味道了。”
也不看薛蟠,听着楼下仍在继续的话题,淡淡地说道:“新的总会代替旧的而存在,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规律。”
薛蟠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不过瞬息,又恢复了淡定,笑着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受教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笑意。
郭公公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是偷偷地松了口气。
薛蟠知道,皇上是在提醒他,警告他,不要他插手或者搅和到贾家乃至于党争之事,只要站在他这个新皇帝的一边就好了吧。这是帝党和藩王势力的一次角逐,是新旧势力的一次必然的更替。
薛蟠心中叹息,带着淡淡的感激。虽然薛蟠本身就没有想要插手到那些麻烦之中去,但是作为皇帝,能够这样提醒,薛蟠仍是心中感动的。无论水澈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谁还能够享有皇帝这样的关照呢。
想着刚才楼下的谈话,薛蟠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的。红楼梦中的女子,在薛蟠印象中,或多或少,总是带着悲情的迷离色彩。她们是圣洁的女儿家,如今却要遭受那些肮脏匹夫的语言□,实在是可悲可叹了。
不过薛蟠不是宝玉,没有那么多的伤春悲秋,没有女儿是水做的论调,只是想着,妹妹宝钗也是曾在贾府中住过,那个什么吟诗作对的诗社,据薛蟠了解,也是参加的。若是让人也连带着议论起宝钗来,总是让薛蟠心中不快的。
好好的闺阁女子,在古代,若是让世人如此议论,对于名声总是不好。
薛蟠不知道的是,宝钗毕竟是福亲王家郡马之妹,世林望族,帝师的孙媳妇,张家奶奶,哪还真会有人来议论她。世人总是欺软怕硬的,贾家败落之前,也不曾听说,哪个姑娘被外人如此提起的。
不论世事如何变化,该来的总是会来,一切风云变幻,也总是会有拨开丝丝云雾的时候,一切都会有个了断,是东山再起,还是从此沉沦,抑或者……
贾府的结局
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薛蟠心中叹了口气。
水澈的意思,薛蟠又怎么会不明白呢,若不是母亲和妹妹仍顾念着亲戚间的情分,贾府那一大家子的事情,薛蟠自是不愿理会的。
不过就算是如此,薛蟠心中却是有着明确的尺度,什么该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