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师府的时候,郭汜正寒着一张脸守在门口。
“大人,你怎么才回来!”他急急地冲上前来,没有看我,“汜水关守不住了!”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三国演义》
曹操的檄文如风般传遍各镇,各诸侯皆起兵相应。
蓦然间,天下大乱了。
刘辩的死,却是点燃了那最后的战火。
天子脚下,顷刻间成了战场。
汜水关战败,吕布带兵退守虎牢关,虎牢关离洛阳五十里,董卓亲自在关上屯住。
董卓离府出征时,我仍在睡梦中。
我知道他便站在我床边,可是……我睁不开眼。
他的掌心带着厚厚的茧,粗糙而温暖。
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额,拂开那散落的发丝,他的目光,是那般的眷恋。
这一战,董卓是必败的。
联军之内,人才济济。
除了曹操外,历史上著名的刘备、关羽、张飞此时都还只是联军中汲汲无名之辈。
坐在洛阳太师府的庭院里,我望着满院飞花,春意盎然。
董卓亲往虎牢关已七日,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穿越了那么漫长的时空,知道一切历史的发展,我却是无能为力。一心想将董卓留在凉州,董卓还是进了洛阳;一心想护往刘辩,刘辩还是死了
我不否认,我在怕,在这个历史的天空下,我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引起致命的蝴蝶效应。
我,不敢轻举妄动。
承认吧,我是道道地地的胆小鬼。
既定的结局,变化的只是过程,无论我怎么折腾……结局,还是结局。
庭院里,阳光遍地,我坐在树荫下。
头顶,是一株参天的古木。
阳光透过茂盛的叶子洒落在地,点点滴滴,绿影斑驳间,我困意连连
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做什么都懒懒的。
斜倚着那参天的大树,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厮杀声,惨叫声,耳边仿佛交织着一曲地狱的悲歌,我仍是闭着双眼,直觉地以为又是梦境一场。
最近,我越来越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了
直到血的腥味浓浓地扑鼻而来,我才蓦然睁开眼。
春日的宁静荡然无存。
整个太师府竟已是一片死寂,那么多记不住姓名的丫环婢女都化为冰冷的尸体。
此次虎牢关之战,西凉兵精锐尽出,留守太师府的的不足百人,现在,皆已命丧黄泉。
……除了我。
“我以为,你会杀了董卓,替皇兄报仇。”冷冽的声音蓦然响起,有一道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
我抬头,竟是看到了小毒舌。
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宫廷侍卫,他们的刀锋,仍在滴血。
“真是不甘心哪,上回布置得那么费力,结果竟仍是让他逃脱了。”咬牙,刘协恨恨地道。
上回?洛阳街头的那一场预谋的行刺,竟是小毒舌的手笔?
这个孩子,长大了呢。
“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到这太师府来吗?”看着我,刘协笑得冷冽。
那样一个孩子啊,我暗自喟叹。
扶着树干,我站起身,手脚仿佛被灌了铅似的,不利索。
“王者之怒,流血千里。”刘协开口,神情阴狠得可怕,“我恨不能亲手撕了董卓。”
“所以,趁着董卓不在,便来杀些老弱妇孺?”我的表情一定冷。
因为,我心冷。
刘协看着我,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不相衬的孤决。
“董卓此行,有去无回。”他说得笃定。
我微微一愣,随即淡笑,“他会回来。”声音肯定得连我自己都讶异。
我相信董卓会回来,与历史无关。
因为,我相信,这一回,他断不会丢下我不管。
“虎牢关精兵强将,董卓必死无疑。”刘协看着我,肯定地道。
压抑住心里的痛,我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道微小的伤痕,颜色又深了些。
“而你,不觉有什么不妥么?”看着我,刘协蓦然笑开,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断魂散”。
断魂散?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名字呢。
“若中此毒,必会全身瘫软,嗜睡连连,不出一年,便会死于睡梦之中,无一丝异状。”
“这样啊。”我点头,并不意外。
指尖的伤口,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我岂能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你不怕死么?王司徒的毒除了他自己,天下无人能解,随我回宫,我便让王司徒解了你的毒。”刘协抿唇,眼里有着得意。
杀了董卓会引起西凉兵变,所以才会用这么迂回的毒吧,拖了一年,死在睡梦里,连一丝口舌都不会落下
那一日在司徒府的厨房,我被碎碗割破的手指,还有那散落在地的白色粉末,那本该用来对付董卓的,阴差阳错之间,我却是连一点心慌难受都没有
董卓死了,我会心痛,然后痛不欲生。
以前从来不知道人可以那样痛,可以那样痛不欲生。的
在银幕里,扮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别人的眼泪……纵使惟妙惟肖,却始终难以真心。
遇见董卓,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是,我竟是从来不曾后悔过。
摇头,我眯着眼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闭了眼,便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想……不必恐惧董卓的下场,不必心痛王允的悲哀,不必顾及小毒舌的隐忍……
他们,都该有他们自己的结局……
我多想,站在那结局之外。
他们那样的纠结,最终,折磨的,是我那早已被磨得所剩无几的心。
如果,我先闭了眼,便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看了。
本来就是一个过客,我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逃跑。
唇角微弯,我竟是缓缓笑开,“或许,死了,也好。”
刘协看着我,微愣。
我忽然极度困倦,不想开口。
“董卓,不会回来的。”
我静静地看着刘协,有一丝无奈。的
“连死,都不愿放过我么?”我听到自己轻轻地喟叹。
“你答应过皇兄要帮我。”刘协咬牙,仿佛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的b2f627fff19f
我垂下眼帘。
“皇兄的死,必须有人负责”,刘协看向我,“既然你如此牵挂董卓,不如你替他赎罪好了。”
我低头,想起了小白兔垂死的神情。
“你宁可死,也不愿随我回宫?!”刘协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倦极,无语。
“我,偏不如你所愿!来人,带貂蝉回宫!”的
董卓在虎牢关生死未卜,我人却已在宫廷之内。
徒留那座空荡荡已化作坟场的太师府。
四周,是一片华丽。
华丽的房间,华丽的衣饰。
我却终日望着那华丽的宫墙。
没有白天黑夜,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外面的世界仿佛离我很远……
直到……
“叮铛……叮铛……”的
略略有些冰凉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看到那一袭白衣的男子。
“我,一向不喜欢有人欠我。”那一回,在我离开司徒府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吧。
那时候,他便知道我会有今天之下场,只是,当时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你总能轻易原谅董卓的过错,却永远……无法原谅我?”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
我笑得苦涩。
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非要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么?
貂蝉用生命去爱的男子,我如何可以无动于衷?
王允在我身旁坐下,伸手,他的掌心有一枚透明的药丸,那药丸圆润透明,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解药”。
“有什么条件。”
王允的神情有些涩,“这是解药,也是毒药……它叫,忘情丹。”
“忘情丹……”我喃喃,“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只要忘记,便可安然。
王允微怔,随即恢复了常色,“你明白就好。”
抬头,看向王允,我的眼神有些迷茫,“貂蝉她,吃了这个?”
那一日,她连吕布都未认出来,我便知该有蹊跷的。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低低地道。
“连你也……不记得了?”
“或许,她果然还是没有遇见我比较好,现在的她,很快乐的样子,她说,她叫乐乐。”
乐乐…
我想起那一日她和吕布的谈话。
乐乐的涵义……不是这个。
就算没了记忆,就算将那个曾经可以舍命相爱的人也忘记,却仍是记得那个无缘的孩子么?
对于那个孩子,其实她……也有不舍,也会心痛吧。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重复,仿佛是为了确认了什么一样,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心冷如他,对于貂蝉那样炽烈执拗到用生命去表达的爱意,也会动容吧。
定定地盯着他掌心的透明药丸,我的思绪有些飘忽。
吃?不吃?
吃,我便会什么都忘了,所有开心的,痛苦的,难以忘却的记忆都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不吃,我便只剩一年了。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这样说。
或许吧。
只是我,宁可痛死,也不想忘却呢。
怎么办……
“一年就一年吧。”我开口,神情很是平静。
王允皱眉,“宁可死,也不想忘记那个人吗?”
“不只是一个人,在这里,我有很多不想忘却的记忆”,我淡淡开口,声音有遥远,“比如某个固执的小药罐,比如……臭书生……,比如望月楼……比如,那个总是一袭白衣、一脸温和的绝纤尘……”
王允微微握拳,转身拂袖。
看着他的背影,我缓缓闭了闭眼。
鼻端蓦然一阵馨香,是忘情丹的香味。
“吃了吧。”耳边,是他温和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我榻边。
“幸福那种东西,我不要了,我啊……什么都不要了。”微微侧头,没有看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懒得发腻。
“如果我说……董卓回来了呢?”
我睁开眼,微愣。
王允笑了起来,眼里有淡淡的痛,他伸手递到我唇边,掌心是那颗透明的丹药,“吃了吧。”
“董卓,回来了?”我轻问。
“虎牢关大败,但是董卓,活着退回了洛阳”,王允淡淡地道。
我垂下眼帘,不语。
“为什么?一样的天煞孤星,一样的满身杀孽,为什么,我便不行?”看着我,王允一贯平静的声音出现了波澜,“当初,如果捡到你,守护你十五年的人是我,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我而流泪?”
会不会?会不会?
我不知道。
人哪,是感情动物。
“你呢,如果一开始遇到的不是我,而是貂蝉,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了貂蝉而至死不悔?”看着王允,我轻轻开口。
王允微愣,随即浅浅笑开,“蝉儿她再也不会为我而心痛了,若董卓死了,你会原谅我么?”话题一转,王允开口。
微微皱眉,我看向王允,“什么意思?”
微凉的眼睛里的点点痛意逐渐加深,王允没有言语,抬手将我打横抱起,便向门外走去。
“带我去哪里?”我挣扎不动,只得安静下来
“出宫。”
离开了这华丽的牢笼,出了房间,王允抱着我一路出宫。
“大人!”迎面一人勿勿而来。
我眯起眼看了半晌,宝正?望月楼的宝正?他是王允的心腹呢。
“大人,宫门被堵,事有变化。”宝正单膝下跪,禀报。
王允微微皱眉,将我放在走廊旁的栏杆上坐下,“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说着,便与宝正勿勿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微微皱眉,骤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令我不安。的fb89705ae6d743
撑着双手,我强行起身,却发现四肢都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那般的沉重无力,努力适应着,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般混乱,定是董卓回来了,他一定在找我。
宫廷里奇异的人烟稀疏,偶尔有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无人理会我。
宫廷太大了,一路走过,我竟是转回了昭德殿。
“砰!”
什么东西被砸的声音,我蓦然后退。
“皇上,你应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婉公主的声音,淡淡的,无一丝焦躁。
“董卓!董卓!董卓!为什么他还能回来!为什么他不死在虎牢关!”刘协咬牙切齿,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
“皇上太过急进,你不该抄了太师府,不该掳了那女子进宫。”婉公主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微微一愣,疑窦顿生。
“虎牢关外那些联军,哪个不对皇位虎视眈眈,董卓只是个出头鸟罢了,等他们消灭了董卓,自然会成为另一个董卓”,婉公主淡淡地开口,“若不是辩儿的死,那群虎狼之徒是断不会那么快挥军直下,攻打董卓的。”
“什么意思……”刘协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的轻颤。
“皇上,你一定要好好守着这天下,弘农王是为你而死的。”婉公主的声音坚忍,却是带了一丝哀凄,“只有让董卓背上弑杀皇族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才能让那乱臣贼子死无葬生之地,才能让那些妄图占有这汉家天下的逆贼们一一现形”,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却是怨毒。
原来……如此……
狠狠后退,我惊得满心冰凉。
原来小白兔临死的那一句对不起……竟是对我说的。
他……骗了我。
用自己的生命为抵,他,骗了我。
最后,他用自己单薄而年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