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寒山笑道:“是剑。齐公子当年风流倜傥,名满天下,可惜在下出道已晚,未能向前辈讨教,今天……”
齐公子道:“你逮着机会了,是不是?”
屈寒山道:“正是要向前辈讨教/忽又问道:“只是……曲剑池的‘漱王神剑’又怎会落到前辈手上?曲剑他的‘化鱼剑法’,也可以说是江南一绝,怎会烟消声匿?”
这时曲抿描忽然大声道:“你要见识‘化鱼剑法’,我们妹妹都会,下一定要劳我爹出手!”
害羞的曲暮霜也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们一样可以代他出手教训你!”
萧秋水现在才明白“曲剑池”倒下时,曲家妹妹既无惊呼,也并不震讶。
屈寒山接着下来说的话,更增加他的恍悟。
“如果药王知道你是四指快剑,也不会对你施放毒雾了,”齐因明齐公子在三十年前,就被誉为“毒不倒”。比起屈寒山,还差那么老大的一截。
两柄剑,一长一短。
曲暮霜使的是短剑,金色。
曲抿描用的是长剑,紫色。
一长一短,两人飞起,旋光掠起,煞是好看,宛若凤双飞。
她们这一招,正是叫“凤双飞”。
她们这一招,配合使用,所发出的声势,绝不在“七大名剑”任一人之下。
但是一道剑光掠起。
这道剑光如一道霹雳,十途分半成二截,如电击裂缝一般,分袭两人。
这两剑斩向曲家姊妹的剑。
这等于是斩断这一只凤的双翅。
这时另一道剑光,已越河飞来。
齐公子以驭剑之术掠来,但势己无及!
更麻烦的是他前面有一团火。
死火。
他驭剑之木再厉害,也穿不过火王的“死人火”。
他只好一个翻身,跃出三丈之外。
就在这时,只听两声“嘤咛”,曲暮霜和曲抿描已挂了彩,神色苍白,抚肩而退。
她们之所以不死只有一个原因。杜月山已接住屈寒山打了起来。
剑气纵横。
屈寒山是李沉舟的爱将。他和杜月山名列“广西三山”,广西“威震阳朔”和广东“气吞丹霞”齐名,但他曾杀了顾君山,伤过梁斗,也囚禁过杜月山。
杜月山恨之入骨。
“檬江剑法”一片迷檬,忽然一清,变作一剑。
这才是夺命的一剑。
通常待敌手知道是那一剑时,社月山的剑已刺破他的喉咙。
而今杜月山的剑也刺破了——
屈寒山的袖子。
屈寒山忽抬左手,把袖子一遮,就在杜月山的剑尖,刺中了袖子时,他的右手忽然多了五柄剑。就在杜月山的剑尖对穿了他的袖子时,他的五柄剑都发了出去。就在杜月山的剑尖点破他的脸颊,他的五柄剑,已有三柄刺入杜月山的肚子里去。还是有两把剑刺不到,但杜月山己似一条给抽去了背骨的蛇,忽然软倒了下去。
屈寒山扬袖一甩,把杜月山的剑甩了出去。
杜月山萎倒,五官都挤成一团,像一只风干了的柿子。
屈寒山抹去头上的汗,脸上的血,凝视了他袖上的剑孔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说得出。
“杀你真不容易。”
这时候,火王吃住齐公子,齐公子过不来。
鬼王也正罩住萧秋水。萧秋水的掌力内功,远在阴公之上,但论身法。武技、萧秋水一直无法沾上阴公的边。阴公也一直设法卸化解萧秋水的功力,想耗尽萧秋水的功力。
他满心以为萧秋水血气方刚,极刚易折,只要游斗,必定能耗尽其锋,再捕杀之。
可是他斗下去才知道,萧秋水的功力竟是耗之不尽,而且愈战愈盛的!
幸亏他鬼影似的身法,鬼魅似的出手,萧秋水仍是应付不来。
这八大天王,伏在浣花,杀了不少武林高手,却耗在这里,鬼王心里不忿,便发了一种极其尖锐、又诡异的怪哨声。
然后远远又有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哨声回应。
齐公子脸色变了,权力帮显然还有伏兵在这里。
他原本想诈死伏在这里,然后先行做掉防不胜防、歹毒绝伦的药王,然后全力合击鬼王与火王。却不料杀出个剑王,损失了挚友古深禅师。而今杜月山又战死,眼看权力帮的援兵又来,真是退无死所。
火王狞笑,突然挺着光头撞来。
齐公子一剑刺出。他不相信火王的光头,比他的剑还快!
他更不相信他的剑会刺不穿火王的头。
就在齐公子的剑尖只差毫厘,就要刺杀火工之际,祖金殿忽然抬头,一笑。
他双指,闪电般一挟。
他挟住了齐公于的剑。
齐公子发力抽剑,就在这里,他只觉一股极炽炙的热流,自剑身传人了掌中,再流遍全身。
他想抽剑,但全身似已被吸住。
剑身已微微发红,祖金殿眉心也发红,但双目却似喷出火来。
“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齐公子现在才知道这句形容词的贴切。
他这边遇了险,萧秋水那边也是险极。
萧秋水现下的一身内力,当今之世,江湖之中,已鲜少人能跟他相较,但是他的武功,却不是很好。
他劈手拿住曲抿描的紫剑,施展“檬江剑法”,加上一些“浣花剑法”,经他的内力运使,只见紫气万象,花雨点点,鬼王竟无法逼视。
萧秋水这时却忽然发觉杜月山倒下去了。
他急了起来,剑舞得隐有风雷之声。
“檬江剑法”,本来是极精微的剑法,而今萧秋水一运内力,发出剑势,竟空檬一片;“浣花剑法”,本重灵巧,而今经浑厚的内功催发,每一剑都能断金碎王!
萧秋水的以内功发剑,刚好可以补“浣花剑法”之柔弱,“檬江剑法”之疏失;补正了弱点,剩下的就是优点,所以鬼王一时亦无法夺其锋锐。
萧秋水越打越淋漓尽至,他的剑花漫天空檬,又漫天花雨,瞬间已刺出一十三剑。
鬼王接不下,只觉剑器划空之声,只有速退。
当萧秋水刺出三十七剑之后,眼前人影忽然一空。
凶连忙收剑,只见曲暮霜已倒了下去
鬼王现在扑到了曲抿描那边。
萧秋水提剑闯过去时,曲抿描已经倒下了。
这时候正好是齐公子五脏俱焚,而火王挟住了他的剑之当儿。
剑王也正好大笑一声,仗剑向萧秋水劈来。
他与萧秋水相遇不下五次,每一次相遇。萧伙水武功都有精进。
他每一次都要杀萧秋水,可是皆未能如愿。
这使他要杀萧秋水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他这一次就要挥剑劈杀萧秋水。
就像他把古深禅师劈成两片那样。
就在这时,河的对岸飞来了一点淡淡的光芒。
这光芒似从水里飞上来的,水里原来的两个月亮,只剩下一个。这一点淡淡的光芒,到了屈寒山的面前,突然连增。
增至十倍、二十倍、三十倍……
屈寒山不能闪,没法躲,但他立刻做了一件事。
他用左臂去格。
然后他的左手就断了。
他几乎来不及有什么感觉,他的血溅出,那光芒稍挫。
就在这稍挫的时机,他的剑己抽了回来,还了那人一剑。
那光芒一折,“登”地一声,星花四溅,两物交击,屈寒山才知道那是一柄刀。
一柄刀。
平凡的刀。
刀又不见了。
变成了人。
刀在这人的腰间。
刀已还了鞘,五尺七寸,平凡的刀。
人呢?
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人也是平凡的人。
他微笑淡似月光。
他的刀也淡如雾月。
但屈寒山的左手却断了。
断在这把平凡的刀下,这个平凡人的手上。
剑王连想都没有多想,一脚踢出。
这时他的断手才掉了下来,他一脚踢在他断了的手上。
手飞出,打向那平凡的人,血也飞溅。
然后屈寒山飞退。
退得极快。
那平凡的人轻轻挡开那鲜血和断手,淡淡地道:
“你从前也暗算过我,现在我也暗算你,刚好扯平。”平凡的人道:
“你放心去吧,你已断手,我担保没有人追杀你。”
萧秋水看到那平凡的人,热泪几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你来了,前辈。”
萧秋水的语音都涩了。他眼里看到那人,看不到别的。
他没有注意鬼王的掌风,他只看到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被打飞丈外,那平凡的人一把挟住了他。
他神奇般又站得如山一般稳,纵然唇边溢出血来。
那人声音都咽住了。
“不是前辈,”那人笑笑,说:“你忘了。”
“我们是兄弟。”
萧秋水的喉咙也似被塞住了,他吐出了一口热血,道:
“是兄弟。”
“大侠梁斗,是我的兄弟。”
来的人是梁斗。
大侠梁斗。
和他那柄平凡的刀。
砍断剑王一只手的刀。
第六章一只拈花一般的手指
鬼王看到梁斗,似也不敢逼近去。
但他要杀人。他寸里,最喜欢就是吓人,其次就是杀人。
因为他在小的时候,有人杀了他一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仇人如何辱杀他的一家人。
他的父亲,居然被杀了三天,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连日不住呻吟,仍没有死;他的唯一个妹妹,被辱了五天,视觉、神经、听觉全都毁了,但只是哀号,也没有死。
他的仇人扬言要杀他,恐吓他,那一个个的“人”,比他小时候听说过的鬼魅还要可怖得多。
他当时立誓死后也要化作厉鬼报仇。
可是那一次他并没有死得成。
他被楚人燕狂徒所救,变成了权力帮众。
原本他武功不济。一直到十年前,李沉舟刻意栽培他,教他武功,他摇身一变,变成了“鬼”。
鬼中之王。
然后他一个个杀,把“人”变成了“鬼”,他才甘心。
他好杀人,更爱吓人。
甚至常用吓唬来杀人。
他现在就觉得浑身发热,非杀个人不可。
他每次被人折辱。就有回复昔日他目睹仇人凌辱他曾偷窥过洗澡的妹妹那种感觉。
他立刻要杀人!
地上有两个人。
曲暮霜、曲抿描。
杀。
梁斗脸色变了。
萧秋水霍然回头,看到鬼王正要杀人。
杀两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
梁斗正要飞过去,突觉天摇地动。
一丈内的槐树倒了半片,七尺外一株杉树连根拔起,河水喷起十尺高泉,然后像冰雹般大力地打射下来!
随后他才弄清楚萧秋水双掌打在地上。
土地上。
然后五丈外的鬼王怪叫一声,冲天飞起:
再摔下来的时候几乎脸青鼻肿,一双脚竟似软了,鼻孔不住地淌血。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掠起的,而是被萧秋水震飞的。
萧秋水的双掌打在土上,土地急这把掌力传到鬼王所立的土地上,再冲击上去,饶是鬼王藉力窜起得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梁斗这时才轻轻地落下来,像一片叶子一样轻盈。
他笑道,而且眼睛亮了。
“好内功。”
萧秋水眼晴更亮:
“因为你来了。”
梁斗笑道:“好兄弟。”
这的确是萧秋水有生以来,打得最好的、最有力的、最得心应手的一击。
这时齐公子全身如同火烧。
这火就是炼火。
火王笑了。
他已有把握把齐公子炼之于地狱之火中。
就在这时,他忽觉双指如挟冰块,一寒。
继而全身如同落入冰害之中。
剑气。
齐公子明知逃不过炼火之劫,立意要与火王拼个玉石俱焚。
于是他发出剑气。
剑气摧人。
火王的笑意立时僵在脸上。
这时齐公子的须发,一齐焦卷了起来。
火王的“炼火”,已逼入了齐公子的五脏六腑里去。
齐公予的剑,如月白玉一般,高洁如玉,就是著名的“漱玉神剑”。
现刻这柄剑以剑脊为半,左半烧得透红,右半冰封。
这两股一炙一寒的功力,竟把这柄“漱玉神剑”变得如同阴阳分隔。
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这两股力量不能与任何力量并存。
他们既要吞噬对方,也一样会把任何外来的力量吞噬。
这两股力量,就是人间的杀气与地狱的炼火。
就在这时,这两股力量骤然消失了。
如潮涨潮落,如风吹叶飘,如龟游水中。
鱼游在水中,遇到逆流,忽然一闪,就顺流而下了。庭院深深,地上黄叶,忽尔飘起,游游荡荡,忽又轻轻地贴到地上,不动了,其实是因为风。而风是看不见的,尤其是和风。
这道力量,不止是和风,甚至连微风也不是。
它比风更自然,就像梁斗的微笑。
但力量大于千、万倍。
那是一只手指。
那只手指按捺在剑上,就像拈在花瓣上一般轻柔。
这时立刻有一个极大的、可是发生得又极自然的变化:冰全都裂了、碎了、融化于无形;透红的剑身,又笔直了,回到了白玉一般的光芒。
那只拈花一般的手指按在剑身上,然后又缓缓地收回去。
留下来了一句话:
“阿弥陀佛。”
说这句话的人,用很小的声音,怕惊动了人的嗓子,压低着但怪是畏惧的声调说的。
但是祖金殿和齐公子,乍闻此声,如晴天霹雳,登登登,各退三步,脸色大变,竟一交坐倒。
那是个和尚。
灰袍、灰袖、神情稍稍带一丝厌倦,但眼神很有一种专注的感情。
而那感情不是小的、窄的,而是对整个人间世,甚至非人间的。
和尚矮小。可是却不让人感觉到,仿佛他身高七尺,一个巨人似的。
其实他旁边的僧人才是巨人。
一个很高。很大。白眉、白须。白僧衣,他虽然是个和尚,但气概就像个将军。
一个至少有百万兵甲的大将军。
但也不知怎的,这神威凛凛的颀长和尚,跟那神情闲淡的和尚站在一起,人人都会先注意到这矮小的和尚。
梁斗站得笔直。
甚至在倒影中,也可以看出他站得何等笔直。
他那种淡淡的笑容,不见了,但是变成了无上的尊敬。
他心如神那一种尊敬,简直有点接近一个江湖少年对一个誉满天下传奇中人物或大侠的眼神。
梁斗笔直走过去——没有从河水飞越过去,而是一直走去,经过小桥,断桥的地方,小心跨过去,然后谨慎地一步一步地走,左手握住萧秋水的手,萧秋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步伐走。
梁斗到了那灰衣和尚的身前三尺之遥,立定,长拜倒地,恭谨地道:
“大师来了。”
灰衣僧合十道:
“施主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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