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颐。”
景颐安静下来,看着他。清俊的男人挺拔高挑,站在墨蓝色的车身前,姿态随意,通身清贵雅致。那双夜幕一般的眼睛看着她,那么专注,那么柔软,波光流转,隐隐含笑。在那双眼睛里,景颐只看得到自己,连身后美得令人出神的水天一线都不存在了。在他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有迹部景颐这一个人。
一个人,就是整个世界的风景。
景颐看到他启唇,脸上是已经刻印入心的,自己最熟悉的温柔微笑。
然后,她听到整个世界花开的声响。
“景颐,我爱你。”
“滴答”,水珠滑落,在镜子一般平静光滑的浅浅水面荡开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在笑,那么美,那么真,完全不输于这景色的纯粹和美丽。眼睛里都是笑,泉水一样清澈,比初融雪水还要干净,弯出清月的笑弧,盈满莹莹的光辉。剔透的泪珠还在不断滑落,可是却不带丝毫悲伤,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我知道。”
她这样说。凤镜夜看着她,目光滑过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泪,依旧淡淡的笑,满足而深情。
他们久久的站立在那里,没有靠近,相隔着一段距离,相视而笑。
“真的不看了?”
凤镜夜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道。他们在回程的路上,景颐枕着他的腿躺在宽敞的后座上,月华一般的长发散开,淋淋沥沥地撒满白色的皮质座椅,几乎要垂到地上。她仰躺着,眼睛看着他,因为他的抚摸而猫一样的眯起眼睛,慵懒肆意。
手上丝绒一般的触感是他多年最爱,凤镜夜情不自禁地拿起一缕,置于唇边轻吻。
“晴朗的夜晚才是天空之境最美的时候,”凤镜夜抚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漫天繁星尽布于穹顶的时候,脚下也会是无尽的星辰,像是走在银河里一样,你会喜欢的。”
“不用了,”景颐坐起身,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最美的天空之境,我已经看到了。”
轻轻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眼睛:“就在这双眼睛里,我看到了。”
凤镜夜笑了,轻柔地抱住她,下巴至于她的头顶,慢慢摩挲着,轻声道:“好,我们不看了,听你的。”
怀里的景颐笑得像是一个最满足的孩子。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踏遍了欧洲。
喜马拉雅山的雪色峰顶,他们紧紧相拥,天地茫茫间牵紧了彼此的手;
遗世独立的静美村庄,他们一起向热情的主妇讨教挤牛奶的方法,却狼狈地被感到疼痛的奶牛踢翻了椅子,坐到了地上,引来主人善意的笑声;
泰晤士河上,他们任小船随波逐流,闭上眼睛享受着河上徐徐的凉风,牵着手互相温暖;
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他们紧紧相依,不自觉露出的亲昵被周围的观众含笑祝福;
最后在巴黎圣母院,他们以最最虔诚的姿态向上苍许下相守的誓言。
景颐翻看着手中的一张张照片,每一张都有两个人,或相视而笑,或倾情相拥。唇角弥漫上甜美的笑意,看呆了年轻的侍者。
这是一家很有名的露天咖啡馆,景颐坐在采光最好的位置上,暖意融融,自得其乐的翻看着这些天他们一起旅行的留影。
有些想他了呢,景颐忽然这样想,随即轻笑着摇摇头。凤镜夜偶尔会像今天这样去处理一些事情,留她一个人在旅社,有时候她实在无聊了就会跑出来,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喝杯咖啡,凤镜夜总能找到她。
才分开一小会儿而已,居然也会泛起思念,真的是离不开他了呢!景颐想。
Jack刚在这家咖啡馆找到一份侍应生的工作,他才十八岁,和几个朋友一起从村子里来到这里打工,想要一边赚钱攒学费一边准备大学考试。
这是一家很有历史的咖啡店了,环境很好,薪酬虽然不太高,但是却可以在客人手中拿到一笔不菲的小费。年轻的男孩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充实而又快乐。
现在,他更认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眷顾,因为在今天早上,他遇到了她,一个让她一见钟情的女孩儿。
她是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来到咖啡店的,客人并不多,她一进来,就想吸引了绝大多数客人的目光。
亚裔面孔,并不如欧洲人普遍的高鼻深目那般轮廓分明,却另有一番东方特有的精致灵动。皮肤很白,不是一般美人都有的那种莹润,而是真真正正雪一般干净到极点的那种白皙。银灰色的眼睛里笑意盈盈,清澈干净的像是冬天里融化的初雪,静静地,光华流转。
阳光很好,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蝶翼一般,偶尔微微地颤抖,衬着她纤巧的身形,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忍的怜惜。发梢微卷的银灰色长发是很少见的颜色,即使是在太阳下,也会让人想到夜晚高悬天幕的月亮。
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一出现就会霸道的占据所有人的目光,天生的焦点。
显然很习惯众人的注视,她自如地找到一个喜欢的位子坐下来,点了一杯摩卡,然后自顾自拿出一本厚厚的影集,专注地看了起来。
也许是非常喜欢珍爱的照片,女孩看着的时候会不经意的笑起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几乎可以溢出来,不少偷偷关注着她的客人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唔,很有感染力的女孩儿。Jack这样想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深呼吸,带着自认为最令女孩子喜欢的笑容走了过去:“小姐,您的咖啡。”
“啊,谢谢。”女孩子抬起头朝他微笑,轻轻地将影集合起,将一张面值不小的纸币放在他手心,“感谢你的服务,你的笑容像是阳光,非常开朗。”
“轰“的一声,血液统统涌上头顶,Jack完全愣在了那里,满脑子都是女孩子的微笑,那么纯净,满是东方的含蓄风情。
“谢、谢谢您的赞美。”脸红红的,Jack绝望地发现自己连声音都结巴了,完了,她一定会嘲笑他。
正想说些什么来给女孩留下一个好印象,却见她忽然惊喜的看向自己身后,没等他转过身看个究竟,就听见一声含笑温柔的低唤。
“景颐。”
女孩扑进他怀里,Jack心碎了,那么亲密的模样,分明是一对相爱的情侣!
呜,他的初恋就这么短暂的告终了,时间持续甚至不到一个小时!
“镜夜哥哥,忙完了?”
“恩,”凤镜夜接住扑过来的景颐,扫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年轻侍者,笑着回答,“忙完了,我们可以继续旅行了。”
“太好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唔,美国吧。”
“好,我还没去过美国呢,这回要好好玩一次!”
“呵,一定会让你尽兴的……”
一对璧人渐渐走远了,年轻的侍者还在为自己的初恋哀叹。
阳光正好。
日本东京。
迹部谦曜深深陷于皮质座椅,背着光,看不清楚神色。面前摆着一份文件,上面一排加粗字体醒目到刺眼。
诊断书。
☆、癌症
纽约,地球上最繁华的城市,聚集着世界的财富,令人向往。
景颐拉着凤镜夜自一条条商业街走过,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没有放过,精力充沛的购物。
“镜夜哥哥,你看这个怎么样?”景颐兴奋地拿着看中的东西转过身,像个得到了心怡玩具的小孩子在向最亲的人炫耀分享。
那是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栩栩如生的虾子,非常传神的工笔,凤镜夜打眼一看就看出其中的门道:“你喜欢?”
“恩!”景颐大力的点头,转回去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他们此时在华人街,老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亚裔,在这个地方做买卖,多半是中国人。
“30000美元。”老板笑眯眯地给出一个令人惊讶的高昂价码。
“这么贵?!”景颐没想到自己随手拿起来的一把扇子居然要价这么高,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凤镜夜上前,直接递过金卡,拿过景颐手中的扇子,翻来覆去地仔细巡视了一遍,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老板:“果然是齐先生的真迹,这个价码已经可以算是白送了,真的只卖3万美金?”
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你辨得出来?遇到行家了啊。呵呵,书画这种东西和玉一样,是要讲缘分的。小姑娘一眼就从这么多真假混杂的作品里挑中这一件,这就是缘分。我这里的东西无论真假一律3万美金,随意挑选,拿走什么就是要看本事了。”
3万美金买了把扇子,这还算是不可思议地低价。景颐拿着刚淘到手的爱物,有点愣。
凤镜夜自她身后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低头笑道:“怎么?不喜欢?”
景颐摇摇头:“没有,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这把扇子这么珍贵。”
“傻丫头,”凤镜夜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宠溺,“有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你喜欢就好。”
景颐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扇子,没有注意到凤镜夜的眼睛里隐约的担忧。
日本东京。迹部宅。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得到进入的允许后,红木的门打开,一个耀眼的少年走了进来。
年轻的躯体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少年骄傲的神情和身上唯我独尊的气势为这原本沉闷的书房增添一抹锐意。
迹部谦曜端坐在高背扶手椅上,神色莫名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是他的儿子,引以为傲的儿子,自幼在他身边长大,是他亲手教养栽培出的最合格的继承人。傲人的能力和外貌,坚韧的心智,假以时日,迹部景吾无论在哪个领域都会骄傲地屹立于顶端。
可他没有时间了,才刚满18岁,真的能经得起即将骤然来袭的风雨吗?能够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保护自己,保护妹妹吗?
迹部景吾从未见过他这样似悲似喜的眼神,原本的不耐渐渐消散,转化为隐隐的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迹部谦曜大概没有发现,在即将彻底离开的时候,一直以来被他视为最重要的迹部家的传承和发展并未被自己放在心上,他仅仅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担心着一双儿女的未来。
就在迹部景吾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张口询问的时候,背光而坐的男人开口了。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冷静,不知为何泛着一丝沙哑。
“景吾,”像是陈旧留声机里的碟片,男人的嗓音里有着一种年华已逝的沧桑,“下个星期起,我会安排你进入公司做总裁助理。我知道这个安排有点太早了,但是你一定要加油。”
迹部景吾猛的抬眼,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十指相扣平静对视着他的男人。不对劲,他才刚刚成年而已,还在念高中,无论怎样也不应该在此时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家族财阀里,一旦继承人开始担任总裁助理的职务,就意味着即将正式入主企业,权位将变。
“为什么?”沉声开问,这个男人在权力的圈子里沉浸太久,他的视线太过于平静,迹部景吾没有办法看出端倪,“在这种时候进行权力交接并不明智,这不是你做事的风格,那么我是否可以假设,因为某种原因,你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法顾及财团?”
迹部谦曜满意地在心中点头,面上还是波澜不显,沉默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向儿子说出真相,这样才能帮助他做出最好的判断和安排。
“景吾,”叱咤风云的迹部家主叹了口气,一瞬间竟像是老了许多,他颓然的向后靠去,目光沉沉,“我可能很快就要去见你母亲了。”
迹部景吾猛的攥紧了拳头,瞳孔瞬间收缩,唇抿得紧紧的。
“我被检查出了胰腺癌,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一年半。可是那要建立在我积极治疗的前提下,”迹部谦曜微微勾起唇角,轻轻摇头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我不想这样。反正只剩下一段不长的时间,我不想全部耗尽在病床上,还有很多事情必须要我去做。”
迹部景吾长久的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眼睛却还是以往的平静锐利,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片黑色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啊,我真高兴,你还愿意这么说,”迹部谦曜笑起来,神色比迹部景吾要轻松愉悦很多,“我会有最少半年的时间来指导你,一点一点地把手中的权力交接给你。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景吾,你太年轻,无论再怎么才华出众,也难以服众。所以景吾,我希望你尽可能的做好一切准备,在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的时候保护自己,保护你妹妹。
“我知道你和凤家的三小子私底下有自己的产业,似乎成绩很不错,但是你即将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考验,我希望你能调整心态,做好准备。
“景颐对家族企业没什么兴趣,以后就要靠你这个哥哥来护着她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尽可能满足她的愿望。呵,我真是傻了,你肯定会这么做,就像这些年来一直做的那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连我的份一起,给她最好的。她是迹部家的女儿,是我和幸子的孩子,理应得到想要的一切。
“凤镜夜可以信任,除了他以外凤家的所有人都不要轻易相信,即使是和我相交数十年的凤敬雄。”
听着这些遗言一般的细细交代,迹部景吾张开口,试图说些什么,但是却好像忽然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嘴唇开开合合,始终吐不出半个字。
“对于我做过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并不后悔,也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我会亲自到你们妈妈面前赎罪,所以,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可不可以尽可能地多陪陪我?我怕见到幸子以后她问我你们的情况,我答不上来。”
迹部景吾默然垂首,半晌,轻轻点点头。一直期盼地看着他的男人松了一口气,开心地勾起唇角:“谢谢。”
迹部景吾迈步朝门外走去,他现在脑子里很乱,需要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
夕阳西下,地平线吞没了橙红色的火球,属于夜晚的凉意渐渐地透过半拉开的落地窗袭进屋内。
房间里没有开灯,非常暗,夕阳的余晖映进一抹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