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来,“三嫂,这不是你去年拆了那床破掉的,换了个被面缝起来的?”
王氏拍打着被子,灰尘浮起来,李氏声音大了起来,“都是灰,你快别抖了!文沁的被子新一点,就带她的吧。”
文沁说好。
王氏见不用自己的,撇撇嘴,看向高氏,“大嫂,要不你跟我去挑挑,拿床好的过来。”
高氏一直没吱声,以往娘家送被面来,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王氏来要给的也不少,这档子上可算求着一会。高氏摇了摇头,“不用了,孩子家家的,家里现成的被子就行,人家本来也知道我们什么情况,庄户人哪里能那么正好!”
李氏想了想,“去南头你大嫂子家先借一床。”她说的是唐文汕家。文沁说她去借,刚要往外走,这时候景枫正好跟四叔和父亲从陈先生家回来,看到她们在屋里摆弄东西,忙道,“嬷嬷,娘你们不用忙活,我带衣服就好,陈先生说被褥纸笔都不必带,柳家现成的。”
娘们们忙活了大半晚上,一听他这话,都乐了,敢情儿她们白忙活。又感激柳家,真是大度,说笑了一顿叮嘱景枫去了要谨守本分,好好读书。景枫向来懂事,自不必他们叮嘱的。
第二日老唐头领着老三老四下地,让唐文清在家等着招待客人。唐文清本想父亲在家就好,老唐头说自己胃不好不能饮酒,加上自己不善言辞,还是让大儿子陪客,他领着下地去。
晌午过后柳家来了马车,柳无暇由二管家柳福陪着,带了礼物亲自来接景枫去。他们这样一来把老唐家感动得不知道怎么着才好。
李氏看二管家拎大包小包的礼物,受宠若惊地道,“他叔,我们孩子去你们家吃住读书都管了,还给钱,怎么还带东西来,真是不好意思。”
二管家寒暄着,让他们不要客气,这都是柳家老爷和夫人们吩咐的,还请他们有时间如果去县城一定家里坐去,别见外。
李氏一定留他们吃饭,二管家说路上远,得投宿,还是早点出发得好,就不打扰婶子。李氏过意不去,非要去抓几只鸡带上,又让高氏去捡鸡蛋。
景枫看嬷嬷那般紧张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让家人受了委屈,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光宗耀祖。
柳无暇见景枫咬着唇,知道他想什么,便笑道,“大人们总是这样的,你不必害怕,家里还有好多伙伴儿一起,热闹得很!”
景枫忙道了谢。
柳无暇又对李氏道,“唐奶奶,礼物是给桃花他们几个孩子的,您千万也推辞了。鸡鸭鹅的家里也都养着呢,我听陈先生说您擀面条那是一流的,做的卤子更没的说。”他又对二管家道,“福叔,我还真有点饿,不如我们留下吃一顿唐奶奶的面吧!”
二管家见少爷这般说自然不推辞,笑着说叨扰了。
李氏见柳无暇这般说,立刻让唐氏去放面板,她要亲自下厨。
李氏擀面薄如纸,每条有小拇指那般宽,加上是特意找人换的白面,雪白透亮,非常漂亮。高氏又抓了一小盆今年刚腌的新鲜香椿芽,把头切下来剁碎,用酱油香醋和麻油拌了伴,又把剩下的切碎打入三个鸡蛋抓进一把面粉,搅拌了一下热油锅里炸透,出来金黄喷香。
二管家一直在说别忙活,便饭就好,李氏只说用这样朴素的饭菜招待贵客,真是寒酸,还请别介意。
柳无暇虽然山珍海味都吃过,可看到这碗嫩滑雪白的面也忍不住食指大动,拌上香椿芽的卤子,吃得甚是惬意。
景森和杏儿扒在门缝,馋得直流口水,李氏生怕他们冲撞了客人,忙给文沁使眼色,把他们弄出去。
大梅本来被母亲指使抱着唐妙出去玩,生怕唐妙见到柳无暇来会做出什么财迷的举动,让人尴尬。她也没想到柳无暇会留下吃饭,因为唐妙说累便抱着回家,结果一看到门外的马车唐妙便来了精神,嚷嚷着要找柳无暇。
大梅想抱她出去,恰好柳无暇听见,笑道,“是桃花回来了吗?”
唐妙大喊,“俞银袁柳无哈!”
大梅愣住不知道她说什么,柳无暇听得明白,惊异道,“桃花是才周岁吗?怎么像五六岁的孩子!”
唐妙自己颠颠地走进来,手里拖着根桃树枝,心里道,阿姨都二十六了,懂得自然比你多!小心我背千字文吓唬你!
大家都问唐妙什么时候会背百家姓了,景枫也诧异,下地把唐妙抱上炕,对父亲和柳无暇道,“我就在她面前背过一次,没想到她就记住了,真是不可思议!”
一上炕,唐妙便飞快地爬去柳无暇身边,因为太快,尿片掉了下来。柳无暇忙帮她捡起来,回头发现唐妙脸蛋通红,像喝醉了一般泛着海棠花色。
唐文清忙道,“妙妙,过来!”
唐妙见柳无暇竟然有要帮她□布的举动,吓得她飞快手脚并用爬去父亲跟前。
柳无暇逗她道,“桃花还会害羞呢!”
唐妙脸更红了,用力地趴在父亲怀里。
柳无暇被她勾起好奇心,问道,“桃花还会背什么?”
唐妙微微回头,瞄了他一眼,“花花桃桃,我叫花花桃桃。”
花花桃桃怎么也比桃花好听,她心头怨念萧朗那厮。
柳无暇笑了笑,“花花桃桃,要不要跟哥哥去县城玩?”
唐妙点了点头,叫道,“无哈!”她比他大,他让她叫哥哥,她自然要叫他的名字。
满屋子人被她逗得大小,杏儿脆声脆语道:“是无暇啦,你无哈无哈的做什么?”
唐妙虽然会说的东西多,可嘴巴经常转不过弯来,发音不听大脑指挥,不禁又害臊起来,将头埋在父亲的胳膊底下不肯钻出来。
在外面玩得太疯,累得她没一会竟然睡着,一觉醒来,柳无暇已经走了。
唐妙深以为憾,给柳无暇留下这么个印象,真是太丢人了!于是她哈虾的说了半日,只得烦躁得满炕打滚也没纠正过来。
正烦着呢听外面有人吵吵,有个尖利的声音在愤怒地嘶喊“说我鼠肚鸡肠,心眼跟针鼻儿似的,说我拿人东西多拿点,给人东西少给点儿!哪次收粮食,我们不是老少爷们的先帮你们收,打场也先尽着你们,我们的麦子下雨淋了,烂在场里我们也没说一句话。今年场还是给你们用,我不过是去你们场里割了两把子韭菜,你看看你们脸不是脸,腚不是腚的那个样儿!”
……
乱吵吵的,唐妙听不清,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自己的屁股,然后爬到窗台上往外看。大梅出去看了看,唐妙见她不管自己,忙爬到炕沿上,比量了一下,太高。
好在大梅细心,片刻跑回来见唐妙要往下爬得样子吓了一跳,忙把她抱下去,“唐文汕家大娘跟嬷嬷吵架呢!”
唐妙挂在大姐脖子上被她抱着跑出去,嘈杂的声音呜呜嚷嚷地很是让人闹心,出了大门,便见东边街口围着很多人。
那边传来李氏又尖又急又快又利的声音,惊得唐妙一愣一愣,“哪个打场先打我们的?哪个来的那年没吃没喝,我们家里勒紧了裤腰带,不舍的吃喝管着一大家子人?去年打场要下雨,你们说家里没存粮,是我们豁上一垛麦子先抢了你家的。你现在说这些狗屁不通的瞎话儿,你良心被狗吃了。”
然后又开始吵吵韭菜、打场、菜园子、鸡蛋、坐月子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梅抱着唐妙过不去,便问外面的人怎么回事,他们说也不知道,只看到唐大婶跟文汕家大嫂子从南边吵吵嚷嚷着一路过来。
这时候杏儿跟景森从人群里钻出来,她说话干脆利索,加上周围几个人的插言,基本算是说了个大概。
原来是高氏去浇菜园子,李氏说男人干活很累,把新出的韭菜割了割回家包馉飵(gu zha水饺),让孩子们也跟着尝尝鲜。
高氏顺便去南边走了一趟,问唐文汕家什么时候压场,他们攒了一些锅底灰。唐文汕家里便说想吃韭菜包子,要去景枫家菜园子割韭菜。高氏说韭菜刚割过,她回去看看让婆婆匀一点出来大家都吃一顿。
回去菜园,李氏已经去池塘底下的大石头上洗韭菜去了,高氏让大嫂去河底跟婆婆说,她继续去菜园篱笆后面除草。
结果李氏上来一看,韭菜畦里前几天刚割过,如今才细细如毛的韭菜被割了个光,大半大半畦被伤了根,那便要报废死掉的。李氏登时不乐意,这时候唐文汕家的还在巴拉李氏洗过的韭菜,嫌太少了不够,最后就给李氏剩下一小把,连给孩子塞牙缝都不够。
原先老唐头也说过如果两家共用一片场地,自家的场种菜,唐文汕家也可以吃的。之前他们也一直从院子里摘菜,甚至经常抢在李氏之前把菜摘光。
为了这个李氏老早就不乐意,比如说那黄瓜刚要长长,细细的一根,第二天便不见了,她跟唐文汕家的说了很多次,等熟了再摘,可每次都被早早地撕了去。
气得李氏说今年不种那些扁豆黄瓜茄子的,都种上大葱和白菜算了,剩下的就种豌豆。
估摸着唐文汕家的本来也不高兴,这样菜少了他们就要花钱去买,今儿也算是都把不满摆到明面儿上说了。
一个说出口,另一个火气也十足,自然不相饶。
好聚好散
李氏说唐文汕家的,“这菜园子就像孩子,得花心思打理。这韭菜才这么一点点,你给它把头割了,根断了,它还怎么长?要是就吃一顿也罢了,这以后不还得来这里找着吃嘛?”
唐文汕家的自然也不乐意,一来二去就开始说自己家也是有场的,如果不是给李氏家打场用,起码有一大半可以种菜。说来说去又开始不满李氏家地多,他们家地少,可是干活是一样干,甚至每次都要先给李氏家干完才轮到自己家。
最后狠狠地补了句,“不管是春地秋地,夏收秋种的,那一次都是你们占先,秋天给我们晚了,麦子都种不上……”
诸如此类,李氏自然也火大,最后就吵翻了。
唐妙听得有些头晕,她本来就对打架不感兴趣,特别是女人打架,以前坐公交车经常看到打扮入时的妇女跟不同人吵得天翻地覆,嘴巴像开了机关枪一样。唐妙有一次因为来大姨妈肚子疼得厉害,没有给一个六十几岁晨练买菜的阿姨让座,被跟阿姨一起的一个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她狠了狠心冲下车去打的。
到后来她只能听到唐文汕家的和她其中一个媳妇那一声声地问候爹娘、器官以及其他的各种骂人的粗话,而真正的话却几乎听不见。
李氏因为身体不好,最后气得浑身哆嗦,急了只能嗷嗷地骂两句。高氏和文沁是不会吵架的人,想要说几句也被唐文汕家的拔高的声音压在下面。
高氏和文沁只好扶着李氏想回家。李氏却又受不了被人骂的窝囊气,还想回头去骂。邻居们都劝架,本家有几个娘们男人的上前笑着劝架,让唐文汕家的快闭嘴,大婶子大年纪的别气出好歹来。
唐文汕家的后来也不骂了,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家受了多少委屈,跟老唐头家合伙种地多吃亏。自己家十年前得他们说了两句话,邻亲百家的帮了忙,老唐头家就觉得是他们亲爹娘了,全是自己的帮助他们家才能活下来。哭诉了一会便拉着别人问是不是,还让人见证自己家去年淋了一垛麦子,是不是那么回事。那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打着哈哈。
李氏虽然平日里笑呵呵的没什么力气,可发起火来高氏一个人也拉不住她。劝架的时候还被唐文汕家的媳妇推了一把,为了保护婆婆自己撞在后面的草垛上,被拦草的木头戳了一下腰,木木地疼。
不知道谁去地里告诉了男人们,唐文汕家的三个儿子蹬蹬地跑在前头,二小大喊着,“谁打俺娘呢?谁打俺娘呢!他娘的都活够了是不是,一个个劈死你们!”
李氏气得蹭得挣开高氏和文沁的拉扯,跑到二小跟前,一头撞过去,“你劈,你劈,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你劈劈试试,看看老天爷不天打雷劈了你们……”
三儿推了李氏一把,旁边的人忙扶着她,纷纷指责,“大小伙子,跟老婆子动手呢!”
外头冲进来的老四看见三儿推了李氏一把,登时抡着锄头砸过来,“你个瘪三你动手试试!”
旁边人忙拦住,劝道,“算了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伤了和气。都是一家人!”
唐文汕家的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摔,末了还啪啪地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老唐头和唐文汕几个随后就到了。在唐家堡老唐头的威信如今颇高,虽然他们是后来的,可几十年下来,老人基本都故去,如今比老唐头辈分大的也没几个。加上他为人和气,大家有求必应,又有好手艺,帮人也从不偷懒,年轻人对他很是尊重。
纷纷有人指责唐文汕家的没大没小,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唐文汕跑过去,霍得就踢了老婆一脚,怒斥道,“你他娘的丢人现眼的,从大王家镇丢到这里还不够?皮痒痒!”
然后又直眉瞪眼地让几个儿子给李氏道歉。
李氏拉着脸,眼泪合着土,灰扑扑的。她冷笑着哑着嗓子高声道,“不用给我道歉,我也不是你们什么人?不过是当初给了几袋子面,给你们做了几床被子几条棉裤罢了。”说着说着她又生气,“不知道是哪个鳖蛋,拉了尿了不好意思,偷偷地央求我给他洗棉裤,还忝着脸把我们老四的棉裤要去穿穿,他娘的都瞎了狗眼,昧着良心,老天爷开开眼,劈下个雷来,觉得谁错就劈死谁,劈得稀巴烂化成灰,一点别让他告饶后悔!”
唐文汕的脸也拉下来,不是很好看,却还是陪了笑,“婶子,你看看婶子,怎么这么说话,那婆娘她没见过世面,你能跟她一样儿?”
李氏气哼哼道,“如今你们过好了,自然不用我们扶持,我们也不敢沾你们的光……”说着一甩手就要往家走。
唐文汕忙看老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