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团凉凉的,还有一股玉米的气息,是农家的味道,唐妙想着,进入了酣甜的梦乡。梦里,她的蒲团变成了一片飞毯,说是要带她回现代,她突然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掉头回去道别,又有些不舍的离开。
正左右犹豫间,蒲团散了,她叹了口气,还没编好呢,看来是回不去了,然后很自然地飘飘地回了老唐家。
高氏一边辫玉米一边对男人道,“孩子睡了,抱她上炕去吧,”又对杏儿和景椿道,“你们也睡去吧。”
杏儿熬不住,打着哈欠自己去睡了,景椿却不肯,侧身靠在哥哥的腿上,“我不困!”
景枫拍了拍他的脑瓜,“去后面蒲团上躺着吧,我看看你还认不认得那几颗星星?”
景椿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躺在蒲团上数星星,没一会也睡着了。
高氏怕他着凉,让景枫抱他去睡。
等景枫回来又开始聊一些在柳家的事情,一一回答长辈的关心、询问和嘱咐。
李氏慢悠悠地扒着棒子,笑眯眯地问道:“景枫,在柳家怎么吃、怎么住?听说他们都不睡炕的,是真的吗?”
景枫笑着回道:“嬷嬷,我跟柳少爷住的院子是有炕的,其他人就不知道了,我没见到过。”
李氏又问他平日柳家人待他如何,除了习字念书,是不是还要做别的?她知道景枫从小懂事,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会吱声,报喜不报忧的,又怕他在那里被人当奴仆使唤。
景枫知道她的担心,笑道,“嬷嬷,您别担心,他们对我好着呢。我只管跟少爷一起读书,吃住都一起,有专门的丫鬟婆子伺候呢。”
李氏放了心,又嘱咐道,“景枫,人家对咱好那是人家通情达理,开明。咱可不能不知道轻重。凡事不要出头,要以少爷为重。虽然他不拿咱当下人,咱也不能拿自己当客人,有什么需要做的,别懒着,手脚勤快点。别贪人家东西,每次你捎信回来都有那么多东西,以后还是别送了。在人家家里,怎么都说不过去。你把钱攒着给你娘,现在分了家,日子难过。”
景枫点了点头,“嬷嬷,我知道了。其实东西都不是新的,柳家很大,人也很多。常有不要的,柳少爷觉得扔了也可惜,就让我给家里人的。”
李氏又嘱咐了他几句,然后让他去休息,“你读书人,别熬着了,快回去休息。”
景枫不肯,说等一会,老四已经编了一半,累得手指头有点涩,站起来跳了跳,伸胳膊踢腿,“景枫,别扒了,起来活动活动,来,让四叔看看小时候教你的螳螂拳怎么样了!”
李氏笑着嗔道,“快别出些猴样子了,景枫现在是读书人。等中了秀才,就是老爷了,你别总教他些不三不四的。”
老四嘿嘿笑着,景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嬷嬷,就算我中了秀才,举人的,不还是老唐家的孙子吗?有什么关系!”
李氏忙道:“自然有关系,你中了秀才,给我们老唐家长脸,那可是祖宗的脸面,门面都高一级呢。”
景枫笑了笑,攀着四叔的肩头,两人去院子里闹去。
高氏这些天累得也够呛,一直强撑着,唐文清便对李氏道:“娘,大家也都挺累的,你大年纪的,就别忙活了,白日里做饭收拾的也累,这秋天露水重,别回头老毛病犯了。”
李氏便扑棱了一下衣服,“那景枫娘也早点休息吧,这些天下地也怪累的。”
景枫刚到家,爷爷奶奶还没稀罕够,一家子闹腾腾,唐文清夫妻也没顾得上跟儿子谈心,看看天晚了,明日还要早起去掰棒子,便让景枫去西间北炕上睡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唐文清抱着女儿去院子里尿了尿,回来跟媳妇道:“这次景枫回去,要不要给准备点礼物,让他带去柳家?”
高氏点头,一边铺被子,把睡得黑甜的唐妙接过去放在炕头上,“我说也是呢。我明天跟娘商量一下。她见多识广,有主意。不过柳家大户人家什么也不缺,名贵的我们也没钱,一般的又没什么意思。”
唐文清想了想也是,县里什么都有,而且柳家地多人光的,还经营着生意,蔬菜瓜果什么的定然也不缺。
“那送什么好?”
高氏突然喜道,“我倒是想起来一样。”
唐文清脱了鞋子上炕,钻进蚊帐,“快说我听听啊。”
高氏嗔了他一眼,“看你急的。每次都夹尾巴!”
唐文清进蚊帐每次都会留个缝子,总会放进蚊子来,高氏起身把蚊帐掩好,展开拆洗还未缝起来的被单给唐妙盖上,低笑道:“有一次我听仝芳说,他们柳家老爷爱吃扁豆皮的包子,不过可能厨娘做法不一样,口味总是不对他的劲儿。我寻思着,反正我们也就表达那么点意思,不给,人家也不怪罪,给了不喜欢也无所谓。喜欢的话,那就算对了路子。不喜欢留给景枫吃也是一样的。”
客自远方
唐文清喜道:“这个得你来做了,你的手艺得岳母真传,我跟你说第一次去你们家的时候,吃了那个扁豆皮的包子,香的我回来好几天做梦都梦到。就想着不管这姑娘什么模样,我是一定要娶到。就为这包子也拼了。”
说得高氏笑起来,“看你那傻样,你那是从小没吃过好的,第一次吃肉包子,自然香掉嘴巴子。为了你去,咱娘特意让大嫂子去割了五花肉,那包子里扁豆皮、萝卜、豆腐、肉,都是好东西能不香么。别说你,我自己都没吃上。”
唐文清支起上身俯首凑到媳妇头上,低笑道,“谁说?才不是。这些年我一直美美的,不管生活如何,我确实找了个天下最好的好媳妇,不信他们站出来跟我比比。”
高氏羞涩得脸发烫,“快睡吧,明日还得早起。”
唐文清侧躺,将她搂在怀里,“说实话我虽然喜欢更多孩子,可实在舍不得你再受罪了。”
高氏往他怀里偎了偎,“有景枫他们这样的儿女,我知足了。就是杏儿有点小脾气,以后不知道怎生是好。”
唐文清笑了笑,“没什么好担心的,杏儿也是孩子,再说每个孩子也不能性子都一样,你说大梅老实,可我看那丫头倔着呢,认准了主意不跟你争,心里主意可正。”
“嗯,我觉得也是,表面像她三姑,实际却跟二姑有点像。我怕她以后受委屈……”
“你也别那么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的福……”
“嗯……”
农忙的时候就算是半夜睡,也要天不亮就起床的。高氏起来热了饼子和细面卷子,炖了一个香椿芽虾皮鸡蛋羹,洗了大葱,把夜里炖好的大酱端出来,然后用高粱杆做的长方传盘托了去那边跟大伙一起吃。
王氏一边系腰带打着哈欠从东厢出来,看到唐氏笑了笑,“大嫂,好早呀!”
高氏迈着轻快地步子,“妙妙醒了一次,我也睡不着就起来了。顺便做了早饭。”
李氏摸着头发从当门走出来,跟高氏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走到井边的瓦盆前俯身照了照,然后直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景枫睡得好吧!”
高氏把传盘端进屋里,文沁走出来打了招呼。
高氏回头跟婆婆道:“娘,景枫才出去这几天,哪里那么娇贵。一躺炕上就呼呼的,睡得可踏实了。”
李氏摸了摸脖子,把碎发捡起来,认真道:“那可不行,咱景枫以后可不一样,他聪明读书好,陈先生也说虽然是庄户人的孩子,可那气派,比起大户人家的少爷一点不差呢。”
高氏便没说话了,笑着让他们吃饭。
李氏又道,“就别让景枫下地了,在家里看看孩子,陪我们说说话吧。真是怪想的。昨天我还做梦他小小的,跟着我转,出门进门的都是我抱着呢!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别说抱不动了,一怕见面的机会都少。”说着说着,眼圈泛红了,低头擦了擦。
高氏忙递了手巾过去,“娘,他走出千里万里,可也是我们唐家的人,您别担心,在外面好着呢。”
李氏笑了笑,自嘲道,“你看我,总是这样,既想着他出人头地,又怕他为了出人头地受太多的委屈,以后要是见不着心里又难受,想得慌。”
王氏从外面进来,笑得不冷不热的,“哟,这是怎么啦,娘?”
李氏擦了擦眼睛,“没怎么的。”然后招呼人吃饭。
老唐头去牛栏看了看,见牲口在倒嚼,农忙时候他每次鸡叫就起来喂牲口,让它们早早地就吃上草。这样起床以后也不必再专门拿出时间来给让它们吃,下地走的时候等王氏拌好了饲料水让牲口直接喝了就行。
大家吃过早饭,分别套车的套车,装农具的装农具。
老唐头对王氏道:“这两天干活,给牲口多吃点饲料。”王氏嗯了一声,去拌了。
各人快速地吃了饭便出发了。
李氏对王氏道:“今天支鏊子我们擀几个饼吧,这样也方便,热一热也快,中午给他们送饼卷鸡蛋吃着有劲干活。”
王氏看了看,“我那个袄做了一半了,夜里冷。”
李氏便跟文沁道:“你给三嫂缝缝吧,我和她擀饼。”
文沁笑嘻嘻地道:“我做的三嫂不满意,还是我来擀饼吧。”
为了赶秋收,下地的人晌午都在地里吃饭,稍微休息一下就忙起来。老四管着往家运棒子,一上午走了三四趟之后,发现大黑花没什么力气,身上还出一层汗。
因为之前下了一场雨,地里湿哒哒的,只好垫了玉米秸走车的,车又大牲口便吃力。老四想了想就把大黑花解了套,牵了那头黄牛套上。
王氏看到拉着脸道,“小四叔,怎么换牲口了?昨天刚用过黄牛了。”
老四干脆道:“我想用黄牛!”
王氏脸色不好看,气哼哼地回了家。
夜里大家回来,一身疲惫,吃了饭都不想动,坐在老唐头的院子里休息。
老四去看了牲口气呼呼地道:“怎么只给大黑花喝那么点水?连点饲料也没有?怪不得今天拉不动车,不给它吃怎么干活?是不是好几天没正经喂它了!”
老唐头啊了一声,“怎么的?”然后立刻明白过来没说话。
老三看了老四一眼,“那你去给它喂上不就行了!”
老四哼了一声,“行,都我来喂也没关系,喂个牲口能怎么的?要不要以后把我的饭喂给它?”
老三也火了,“你说什么呢?你要是喜欢那就给它吃好了,别人也没拦着!”
唐文清看了他们一眼,“干嘛的都?累不累呀,这一天下地怪累的。”
王氏倚在东厢的门框上吸着鼻子,踮着脚搓着手,一会擦擦嘴角,吧嗒着眼皮一句话也不说。
李氏蹲在当门口洗老唐头的夏衫,道:“吵吵什么,忘记喂了,快去喂一遍。”
老四气呼呼地去拎了木桶,提水拌饲料,然后拎去给大黑花喝。
高氏抱着唐妙进来,见院子里气氛有点凝重,笑问道:“都累了,今天还扒棒子吗?”
唐妙伸着胳膊叫爷爷,老唐头乐呵呵地把她接过去,用胡子蹭她的小脸蛋。唐妙小手揪着他的胡子,咯咯地笑着,然后朝正走回来的老四伸着小手喊:“蒲团,蒲团!”
老四立刻笑呵呵地说给她编。
老唐头看了他一眼,“拿过来我给妙妙编,你不是今天割了手指头了吗?”
唐妙听见割了手指头,想起自己以前割过手指头的那次,血哗哗的很疼,便同情地望着四叔,“呼呼,呼呼!”虽然心理上难以接受故意做出小孩子的模样,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学起小孩子的样子。
老四笑呵呵地走过来,把她接过去放在肩膀上,“花花桃桃做花轿了!我们去哪里?”
唐妙哈哈大笑,吓得忙赶紧抱住四叔的头。
老唐头编蒲团,高氏还是拎了板凳去扒棒子,早点扒出来晒干后还要交秋租。
王氏说今天擀饼的时候烫了一下手,不敢扒,老唐头就让她歇着。王氏又说睡不着,便跟大家在外面说话,管着给他们抱棒子皮。
文沁和老四一直问县里的光景,又问柳家如何如何,多少人,穿什么、吃什么、多少地之类的事情。景枫知道的都一一作答,不知道的便也不胡诌。
王氏在一旁听着不时地插两句话,李氏给文沁使眼色,道:“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们也去不了县里。”王氏听了便说有些累了,回屋休息去。
文沁去喝水的时候,李氏也去解手,跟女儿道:“她那个嘴,打听点事情没多会儿全村都知道了。快别当她面问东问西了。”
文沁笑起来,“还怕什么?”
李氏悄悄地推了推她,“你说怕什么?”说着翻眼看向东厢,屋里黑着,外面月明影的明亮,屋里人必定是趴在窗户往外看的。
文沁哈哈笑起来,“我也解手去了。”
景枫从县里回来,村里本家关系近的都三三两两地来拜访,有的单纯来看看,有的打听一下柳家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介绍自己家的人进去谋个差使之类。
景枫早受陈先生叮嘱过,凡有诸如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景枫便一一回复,自己在柳家只不过是个伴读,吃穿出行都要受人支配,说话做事也只与读书有关,不能僭越。
白日跟着家人下地,晚上景枫依然会抽时间去陈先生家听他授课一个时辰,或者只是听他教导一番。
陈先生十五年前中的举人,但是恰逢父丧丁忧,不得入仕,刚服丧完毕母亲又逝,接连丁忧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前往州府的路上一病不起,从此便真个回了家绝了其他的念想。他为人又低调不善交际,幸亏有县府拨发的钱粮,衣食尚算无忧。他原本不想收徒,有一次清晨在河边散步看到七岁的景枫对着水面发呆。陈先生顺口问了一句,然后聊起来。发现景枫虽然年纪小小,却有着不同于父辈的理想。陈先生犹记得景枫问他:“您是先生,您说是我们这里好,还是外面好?”
陈先生活了半百也被那个问题问住,到底哪里好?是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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