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唐头一说,李氏几个气坏了,这常永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犊子,他十六岁那年掉河里去,还是老唐头给捞上来空了水救活的,否则早死透了。
李氏想的更多。常永忠和荆秋娥有点一表三百里的表亲关系,按说他不可能不找老荆家给唐家戳媒,说不定他戳过,老荆家也听到但是没理睬,还替他瞒着。不是为了那点亲戚面子,说不得就是因为荆秋娥眼睛不好,他们怕闹出事儿来就没提。
李氏心里气哼哼地,很是不爽。
老唐头一生气就去找大镢头什么的。唐妙忙拦住他,“爷爷,这事儿咱得慢慢来,不能冲上去打架。一咱没证据,虽然是常任全哥哥说的,可要是对质起来还给人家惹了事儿。二来,这要是打起来只怕到时候整个唐家堡都不安宁了,非发展成两大姓打架不可。反正这事儿过去了,咱明白他是什么人儿,以后找补回来。”
李氏也忙劝他,“你快消停儿点,别让蔷薇爹知道,那火药性子,非掀了天不可。”
老唐头冷静下来,便答应了。
杏儿转头看高氏有点出神,忙问她想什么呢,高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啥,以后咱记着这教训,有大事先跟人说明白,免得再吃暗亏。”
李氏便叫老唐头回家去,翻翻外头晒的土,现在猪圈熏醋洗刷,需要常换土,俩人便走了。
他们走后,高氏叹了口气,继续弄麦子。
日头偏西的时候,杏儿看了看天色,“他怎么还不把大黑花送回来。”
高氏在咬今天刚晒的麦子,觉得不够干,寻思盖一宿明儿继续晒,“凡是下地的哪有不忙活一天的,你去找领席晚上盖盖麦子。”
杏儿去拿了两领老唐头给编的席子出来,却不放心朝唐妙使眼色让她跟自己走。唐妙偷眼看高氏,便说自己捡好了,想起奶奶找她有点事儿,她先过去看看。高氏让她去。
唐妙跑出大门口刚要问杏儿什么事被她一把扯着就走,“二姐,到底干啥呀!”
杏儿哼道:“南头那地你能找着不?”
唐妙之前常溜达自然能找到,带着二姐去了,等到了那里发现根本没人,只有几分地头早就耕完了。
杏儿一下子火了,“这帮天杀的财迷,拿着别家的牲口就不当牲口!”拉着唐妙去唐文汕家别的地看看。
唐妙拽住她,“二姐,你先别急,大伯……”感觉杏儿拿眼剜她,“……他家的地别的都种了麦子,之前也跟三叔家合伙耕好了。现在根本没有地要耕。”
唐文汕和老三两家合伙,不管干什么活都要跑在唐文清家头里去,然后在唐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晃晃悠悠地串门,说两句什么我给你们帮忙的风凉话。
杏儿憋着嘴,“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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揍你丫的
唐妙想了想,“去张大嫂家问问。”唐文汕家邻居为人和气,跟谁都好说话,跟老唐家关系也还行,两家盖房的时候,都互叫过绑把子。他家的小子**岁的时候还跟唐妙学认了两个常用字便算开蒙没再花钱念书。
唐妙跑过去敲了门,黑瘦的张大嫂正愁眉苦脸地叹气,见她来立刻眉眼舒展。唐妙打听说唐文汕家耕地的事情,张大嫂说他今天跟后头常永忠家合伙呢。唐妙一听就来气了,赶忙着道了谢就要走,张大嫂追她到门口,“三小姐,您是读书人,我家猪病了,帮我们看一眼吧。”
唐妙还记挂着自己家的牛,又不好拒绝,便道:“大嫂子,我也不是郎中,看不好呢,您还是找郎中吧。”
张大嫂急了,“看三小姐说的,找郎中得多少钱呀,您要是给治好了怎么也不会要郎中那些钱吧。”
唐妙想这倒是,但是现在没空,便道:“大嫂子,我先去看看我家牛,晚上来你家看行吗?”
张大嫂千谢万谢,请她一定来。
唐妙便离开到了大路口跟二姐会合。杏儿已经急了,“去问个事儿那么半天?”
唐妙忙拉着她的手就走,“快走吧,说不定他们已经给送家去了。”
经过家门口杏儿跑回去看了一眼,见牲口不在又跑出来,差点撞到从四叔家出来的柳无暇,他刚帮那边解决了两猪相斗的问题。
柳无暇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慌慌张张的怎么啦?”
杏儿气道:“耗子嘴儿家借了我们的牛,去跟别人合伙干活,真是不要脸!”
柳无暇立刻说天黑了,他去跟四叔说一声,让他们一起去看看。
杏儿着急走,“不用,我和小妹去就好。他们不敢怎么着。”回头见唐妙早走到西边街口忙追上去。
柳无暇寻思这事儿两个丫头去也行,如果家里男人去人家会说他们小气,要是他去更不合适会让人对唐家说三道四。杏儿素来泼辣,唐妙又有心眼,她们去要牲口人家只当丫头们心疼牲口任性点也没什么,又想都是同村的乡邻,那边不占理儿,最多吵两句不至于有大动作,想了想又有点不放心还是跟在后面去了。
柳无暇每在唐家堡住下早晨起来都保持散步背书的习惯,所以周围地势熟悉得很,远远地跟在后面也不着急。
唐妙对别的不上心,可村子里谁家的地在哪里,是肥沃还是贫瘠,庄稼长势如何,什么时候下的种子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杏儿曾经笑话她就算人家地里多块坷垃她都了如指掌。两人很快就找到常永忠家北边的地头上,只见另一头三人两牛正慢慢过来,中间帮忙按着犁铧那人还时不时地拿鞭子抽一声。
杏儿气得直哆嗦,拔脚就要往地里冲。唐妙忙拉住她,“他们就要过来,等下你跟他们说,我去卸牛梭头。”
杏儿强自忍着。
等干活的人到了地头要转弯的时候,杏儿立刻冲过去讥讽道:“大爷,你家地头好长呀,三分地干了一天,可别累着舌头。”天色微微黑下来,他们开始没注意地头俩儿人,这时候突然被杏儿吓了一跳。唐文汕在前面牵牲口,愣了下惊讶地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嘿嘿笑了笑,“姊妹俩干啥呢!”
唐妙早跑上前手脚利索地站在自己家牛头前,大黑花老实,唐妙小时候就敢在她眼前晃悠。唐妙瞅准了牛脖子下面的系绳,轻快地一拉,然后手飞快一掀将牛梭头扔了出去,力道大了点砸向后头扶犁的常永忠。
大黑花累了一天没休息,这时候见了自己家人立刻蹿出来蹭在唐妙身边。
唐妙动作快,大家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常永忠已经哎呀一声抬手捂着被牛梭头一角砸的脑袋退了两步。
旁边常永忠儿子立刻挑眉瞪眼地斥道:“你干啥,你们干啥,想打架呀!”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唐文汕忙拦着他,“别跟丫头一般见识。”
杏儿冷笑道:“哟,谁跟谁一般见识?在唐家堡地界上,哪个不要脸地敢踩了我们头上说一般二般的,不管你们多自以为了不起,哪天我们不爽,你们该滚蛋就滚蛋!”
常永忠和他儿子就急了,吵吵啥的,唐文汕也拉着脸,“杏儿,说啥呢,比起大侄子家,你们家才是后搬过来的。”
唐妙牵着牛怕姐姐吃了亏,加上附近有干活的凑过来看热闹,他们大多是外姓人,她不想让姓唐的和所有外姓敌对,便大声道:“大爷说话可得占着理儿,我们家是后来的,但我们联了宗都是槐荫堂的。这些年我家如何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就算本姓唐家也没人再提我爷爷是后来外来的。要说这外道的,咱也不怕敞开了说,大爷你才是真的外住户子,是我爷爷保荐你联了宗入了堂。最没资格说我爷爷的可就是你了。”她虽然人小可声音清脆说话利索,字正腔圆地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凑过来的人都说是这么回事儿。
唐文汕脸色不好看,想拿大人长辈名头压她,结果唐妙转身又朝常永忠父子道:“大侄子,说起来你们家是比我们来得早。但是整个儿论起来常姓的确实又比唐姓的晚。可不管早晚的姓常姓唐,大家一直和睦友爱相处融洽是吧。我还听很多人说小时候大侄子调皮,十六岁洗澡掉河里,是我爷爷路过跳下去给你捞上来的。你还去我家给我爷爷磕头,说如果不是辈分岔了,你要拜我爷爷做干爹,等他老了伺候他的,对吧?”
常永忠拉着脸,哼了一声,他儿子手里提着鞭子,伸长了脖子呲牙瞪眼地想插话。附近地里干活的人也不少,三三两两地围过来纷纷询问发生什么事情。
唐文汕苦着脸很无奈地跟凑近的人说就是借牲口,唐文清家两个丫头任性不给使唤,杏儿大怒,气得变了声音,“你这叫借牲口吗?你明明就是老鼠!”
唐文汕摊了摊手一副大度地样子跟围观的人道:“你们看看这丫头,从小这样,一直不会说话,我这个做大爷……”
没等他说完,唐妙立刻大声截断他:“大爷,大爷,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我们别说从前那些被你已经不齿的恩惠,单说我家这头大黑花,村里的大爷大叔,哥哥侄子的用过的人不少吧?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家向来心疼牲口,每家去借的,我们都要叮嘱一句干活慢慢来,一天不行两天也没关系是这样吧。你说我们舍不得借,我倒是想问问各位乡邻,你们哪一位去借牲口我们拒绝过?”
村里人家一般都养一头牛或者一头马的,忙起来牲口都不够用,经常会互相借了使唤,围观的人倒是大半用过大黑花的,纷纷说这牛老实干活卖力。
唐文汕拉长了脸,阴沉道:“这话不能这么说,谁家牲口没……”
唐妙立刻又压过他的声音,她说话利索不必斟酌词句便行云流水般出来,自比唐文汕又快又脆,“以往借我们家牲口的乡亲们,都理解我们,而且大家也都心疼牲口,一头牛就是半份家当,那是疼孩子一样疼法儿。可你们看看今天这牲口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再三叮嘱大牛带着小牛犊呢,结果还给使得出了大汗。大家都养牛,咱说说,牛能这个使唤法儿?大爷你说耕你家三分地,两头牛倒换着,可怎么倒换到常永忠大侄子家的地里了?我们家的牲口,我们怎么没一个人知道?难道你们去打个招呼的功夫也没?”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说怎么能这样。柳无暇站在人群里,天黑下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她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这丫头让人放心,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知道审时度势,从不冲动。
唐文汕尴尬不已,很是没面子,咳嗽了两声,“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回家吃饭了。妙妙,我不是唐家人吗?我牵了牛,跟大侄子家用用……”
杏儿突然厉声道:“说什么不要脸的话,你是我们家人吗?就你们做那些事儿,你配做我们家人吗?”那些年跟奶奶打架,给小姑戳媒,还不都是这一家耗子嘴儿!
人们纷纷说二小姐好厉害的嘴云云。
唐文汕的脸几乎跟初临的暮色黑为一体,斥责道:“杏儿,你这是跟长辈说话吗?这么没规矩?可别给你哥哥丢人,给我们老唐家抹黑。”
杏儿讥讽道:“谁给老唐家抹黑谁自个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在外头打着我大哥的幌子做小买卖,借我们的牲口说耕三分地,结果跑来舔别人的腚,想贴乎人拿自己家牲口舔呀!”
唐文汕顿时颜面扫地,气得浑身哆嗦,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巴掌。
唐妙一直盯着他,没想到他敢动手,忙去推他,结果被唐文汕一划拉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的人忙扶起她,帮她拍了拍土。
唐文汕扬起的手却没抽下去,被一人狠狠地攒住,他扭头看竟然是来唐家做客的那个文文雅雅和气细弱的柳无暇。
夜幕下的风呼呼地吹起来,宽大的衣衫卷着柳无暇细长的身躯更加挺拔,唐文汕却觉得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有着无穷尽的力量一般,要将自己手腕折断才肯罢休,还有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在暮色的遮掩下却让人感觉寒彻似冰,目光凛然带着刀锋,唐文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常永忠家的儿子拿着鞭子叫嚣道:“要打架吗?”
围观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也都知道唐文汕和杏儿家的恩怨,且大家都喜欢唐文清一家,便有年轻人上来拉架,年长的训斥常永忠一家不懂规矩。
柳无暇将手一摔,唐文汕便蹬蹬退了两步,一屁股摔在地里。柳无暇去看唐妙和杏儿,姐妹俩惊讶地看着他,暮色将他修长的身形描得高大起来,纷纷问他哪来那么大力气。柳无暇微微笑了笑,说自己跟一个师傅随便学了两招,强身健体的,打架可不管用。
这时南边有几个人喊着冲过来,到了跟前大家看清为首的是拿着棍子的老四和景椿,还有几个唐姓的小青年。众人纷纷让开,这时已经有夜里干活的人点了灯笼挂在路旁的树梢上。
老四提着棍子冲过去,问杏儿和唐妙有事儿没,杏儿一见四叔便呜呜地哭了,老四见侄女哭了,以为挨了打,立刻就火了,棍子一挥连唐文汕在内就扫过去。边上的人忙上来劝架,都说有话好好说。
唐文汕摸了摸沾了土的额头,气道:“大家也评评理,就算我借了他家牲口,跟常家大侄子合作耕耕地,他们犯得着这样吗?再说了我家牲口也给他们使,怎么不也是个使唤?那些年我们帮他们干那些活儿,怎么说他们也不能这么不给我这个大爷的面子吧?我也五六十的人了。”
老四晃了晃棍子斥道:“你五六十你就算七八十也是越活越回去,你要是再堵不住你那张臭嘴,胡说八道的,小心给我给你缝上!”
唐文汕一听立刻上前推老四,耿耿着头,耍赖道:“你缝,你缝。”
景椿推开他,“离我四叔远点儿。”
唐文汕被推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
常永忠他儿子挥着鞭子抽过来,站在唐妙旁边的柳无暇眼疾手快,从一个小青年手里抢过棍子挥了过去,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