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传奇的该算是这五皇子元晰了。其为人言语不多,性格过于温吞,长相故是清秀但在一众皇子中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其母宣德贵妃,只是太医院提点之女,人脉和恩宠是有的,可是离权势还有一段距离。
就这么一个人,凭什么同元聿、元逸同列为皇储备选?
说起来,这其中还是有一个典故的。
元晰幼时寡语,并不引帝注意。到十一岁时,其母宣德贵妃也还只是个嫔,德嫔。
一日,邻国使臣献上一只母貂,言此貂腹中有胎月余便要生产。此时若杀貂取其腹中胎儿服食,可除百病而延年益寿。
显帝何等人物,自然知道这“可除百病”乃夸张之辞,不过这延年益寿的大补功效还是有的。
趁着高兴,便下令杀貂取子烹食。在众人一片庆贺声中,唯独十一岁的元晰愁眉不展,出列跪言:“臣启父皇,古言君有道,道之仁也。貂之天地灵兽,父皇天子之尊,固杀貂不可谓不仁,杀貂而取其腹中未生之胎非大不仁却也无义。无义虽无失大道却失小仁,非至尊君子所为。请父皇恕之。”
十一岁孩子说的话,还稍显稚嫩,若是这话让朝中御史来说,非得上升到取胎之暴、大仁大义、民治民心不可。孩子还小,说的话不敢说入情入理,却有这份心思也是难得。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显帝听罢倒觉有趣。再问他几句话,问了问功课,倒也对答如流,不似平日沉闷。龙心愉悦,故此下旨先将此貂圈养着,待其产后再做处置。
事情当然不会就如此简单。
数十日后,德嫔忽染重症。亲自为女儿医治的颜太医忧心忡忡。原因无他,这能治此病的药引子便是貂胎。貂是灵兽,这一时半会找不到不说,找到了也未必是有孕母貂。现成的是有,且不说那是皇帝的东西轮不到一个小小嫔妃来用。日前五皇子那一番话,就是去求来了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皇宫中一丝一毫大意不得,不小心留下把柄就后患无穷,性命难保。
听完外公担忧的元晰,默默无言自己便去了。
一个时辰后,他跪在了显帝的御书房里:“儿臣求父皇,赐儿臣一物。”
“你想要什么?”显帝笑着问,和颜悦色。他平日威严甚重,皇子公主们都不敢过于亲近。还是第一次有个儿子一跪下来劈头就开口跟他要东西的。
“儿臣想要父皇圈养的母貂。”
显帝奇道:“朕已不杀它了。你要它做甚?”
“儿臣母妃病重。颜太医言需未出生的貂胎作药引子方可痊愈。”
显帝听罢冷笑,言语间已有愠怒:“好个五皇子。言杀貂取胎失道不义之人是你,如今来求貂胎的人又是你!小小年纪出尔反尔,朕就生出你这样的皇子么!”
元晰跪在原地“咚咚”磕了三个头:“启奏父皇,君有道,为己之私杀貂取胎是为失道。自圣祖以来,我朝便以孝仁治天下,万事以孝为先,仁而退其次。如今臣母病重,必以貂胎而治,故必杀貂取胎,是为孝。若儿臣只顾一念之仁而失之大孝,那便是失之以天下,失只以圣祖,失之以父皇。故求父皇杀貂救母。儿臣行事鲁莽不妥之处,甘受责罚。”说完,又是三个响头。
显帝叹息,摆摆手道:“起来罢。也难为你能明白孝之大道。这也是治国整家之道。”
元晰起身抬头:“求父皇救儿臣母妃!”
“也罢。一只貂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拿去便是了。只是,你老实告诉朕。你刚才对朕说的这番话,真是心中所想?没有人教于你?”
“没有人教儿臣。儿臣救母,所言之物自是由心而发随心所想,何人能教?”元晰勇敢迎视皇帝探究的目光,不为所惧。
显帝一笑,挥手让他退下。期间,对着个从不引起自己关注的儿子,他多了一份探究的兴趣。
此后,显帝有空便会到德嫔那里坐坐。
是故,元晰就这么渐渐得到了皇帝的青睐。
他的母亲也算是真的母凭子贵了。由一个小小的嫔,在五年之内不断晋升加封,直至今日贵妃之尊。这对一个五品太医院提点之女来说也是混到极至的了。
密谈
泰合宫。某偏僻院落
“父亲,此事该如何是好?”宣德雍容地坐在一张与其身份和气质都极不搭调的旧木椅子上,语气饱含担忧,但神色之间却并为失去分寸。
倒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老者显得焦躁得多“无论如何,首要是保住晰儿的命。哪怕就是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也好。晰儿若是。。。。。。若是不在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完了。”今非昔比啊,虽说他颜世轩也算是皇帝身边的人,但是区区五品的太医院提点,在这满是皇亲贵胄的皇都里怎么也都只是奴才。
如今不同,有个做贵妃的女儿,有个得皇帝喜爱的外孙,这才算是有了点国丈的架势。他现在已经不用再去巴结谁,如今这京城里排着队等着来巴结他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在心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将来皇帝归天了,登极的是自己的亲外孙,那才叫名副其实的国丈。到时候是何等尊贵?是何等荣耀?做官做官,再高的官也都是皇帝的奴才,只有做上了皇帝那一家子里头的人,那才是主子!
更何况,随着五皇子元晰日渐受宠,他颜氏一族在朝中的牵扯是越来越广。如今这景况,可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五皇子倒了,敌人将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倒下的将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派系。。。。。。永难翻身哪!
这中间是干系实在是太过重大。
“皇上派来的人,连病因都找不出来。我也派人偷偷寻遍民间名医,只说是毒,却至今无人知晓为何毒所致。眼看这孩子的气息一日日弱下去,怕是撑不过多少时日了。”宣德眼里的担忧,不知道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前途。
“让他服‘合气散’罢。撑得一日是一日。”
宣德在听到“合气散”三个字的时候明显一惊:“不行!怎能用这药!父亲,您这不是要晰儿的命吗!”
“命!命!”颜世轩愈显焦躁,倒也顾不上女儿早已是皇家人、是贵妃之尊,虽也是压低了嗓门,但那股火药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还要命吗?平日在皇上面前也不见伶俐,倒居然有本事从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偷溜出去。还不知从哪得了这怪病回来。。。。。。你知道这得牵扯上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么?”他指指女儿,已无奈到不知还该怎么说。
“事已至此,说这些何用。总之,这‘合气三’是万万用不得的。”宣德断然否决了父亲的提议。
这“合气散”正是民间失传的禁药。此药在初用之时,可使重病之人奇迹般地康复,却往往只得几月,服用之人便会暴毙而亡,死状甚是恐怖凄惨。是故,此药早在本朝圣祖时期便被下令查禁,有私制私售者并处极刑,九族流放。
当然,人为财死,正是此药被禁之故,其在黑市上的价格居奇,纵是刑罚严酷,依旧有人冒死制售,于黑市之中流传。
颜世轩自为医者,有为贵妃之父,弄到此药不难。只不过竟想将这种药用于自己亲外孙身上,居心未免歹毒。
“苹儿。”这是宣德的乳名,自她进宫之后,父亲再也没有这样叫过她。这使得宣德不免有一时的呆滞。
颜世轩此刻的表情既是无奈又是感慨惆怅:“你是否怨为父歹毒?晰儿是我的亲外孙,我怎忍害他?只是如今干系重大,晰儿若是倒下了,那么早就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七皇子一系势必反扑而来,就光光是晰儿偷出宫的事就可大做文章,我颜氏一族堪忧啊!”
“父亲。这个理,女儿并非不懂。只是这‘合气散”药性歹毒凶猛,晰儿纵是撑过一时,却必死无疑。。。。。。我们岂可轻易下此赌注。。。。。。”此时她的眼睛也终于带上了些许慌乱。这个儿子就是她的依靠、她的凭恃、她的未来,她怎能容许他轻易死去?
颜世轩沉吟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苹儿,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
宣德明显一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她打了个冷颤,一直都尚算镇定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她慌乱地,甚至不顾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父亲,怒斥道:“提他做甚?不是叮嘱过您,永世不提此事的吗!”
“苹儿,也许那个孩子还活着。”
“怎会?”宣德大惊:“我不是让您。。。。。。”
“我没杀他。”
“父亲!”宣德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表情震惊但更多的是愤怒。
“苹儿,听我说,也许那个孩子是我们现在的希望。”
“不是!他是祸害!”
“那晰儿也是祸害!”颜世轩同样大喝一声。
宣德被噎住,抖着嘴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继而颓然地倒坐回木椅上。旧木椅以此同时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苹儿。”大声之后,颜世轩又放低了声音,虽为劝诫但另一种不明的意味更加浓重:“如今我也不知那个孩子的下落。已经派人寻去了。他若死了,只能怪他命不好。晰儿的病,咱们再想办法。若是他活着,是无论如何也要寻回来的。且不说晰儿的事。怕也怕他万一是落到有心人手里——那就比晰儿出事了还糟!”
“父亲,你为何如此糊涂?”此时的宣德,几乎是瘫在了木椅上,进出的气息也微弱而急促,也还想再说什么,可嚅动着唇,终是一个字也没再说出来。
“是。是为父糊涂。当年一时心下不忍,于是才命钱田抱了他去逃生。哪知钱田那个奴才,平日里忠心耿耿的样子,却叛了我带着孩子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讯。。。。。。”
宣德冷笑:父亲怕并不只是一时心软那么简单吧?”
颜世轩眼中闪过不悦,却待辩解,宣德挥手阻止他开口,自己说道:“罢了,无论您当初怀了什么心思,总也是不至于害我的。你只说人也许活着,还是等有了下落再同我说罢。”她闭眼揉了揉额头,举止间已渐渐恢复皇妃应有的仪态:“今天累了,到这吧。关于晰儿,暂时,我并不打算让他服‘合气散’。”
语毕起身,自行去了,也未再看她的父亲一眼。
徒留颜世轩一人独自在这小屋里,神色复杂,阴晴不定。
** ** **
在巨大的愤怒、震惊、不解、恍然过后,对于现在自己突然变成“人”的事实,元初开始感到兴奋。
对于他来说,现在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令他体验到的感受都是新鲜而前所未有的。
他很想用这手抠下去,亲身尝尝热血喷涌出来的感觉,顺便他也想知道——当年医生切开他的身体时,是否也像他如今一样感觉到对血的渴望和兴奋。
很可惜老天似乎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当胖子软软地拉耸下来歪倒在一边的同时,元初也瞧见了从床顶探下来的一颗脑袋。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只是迷昏很浪费。”悦耳干净且带稍许稚气的声音,说出来的却是这般阴冷的句子。
挂在床顶的人闻言皱了皱眉,从上面翻身落地。
元初总算是不用看他倒挂的脸了。原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我来报一饭之恩。带你离开这里。”这中年男子似有顾忌,想了一会才说话,且只站在离元初一丈处,没有靠近。神态也是十分冷漠。
什么是“一饭之恩”?恕他的知识尚不完善,对这种咬文嚼字的说法一时还真有些理解不能。不过,如果想知道一些事,并非一定要自己问。能让别人自己全部说出来才是最高境界。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故作天真,元初半躺在床上就是不动。
中年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冷漠的眼睛里多了一份疑虑,他仔细地打量元初,疑虑渐渐被疑惑取代。
元初只是笑,不着急,任他看。半躺着伸退,将已倒在一旁的胖子又踹了个翻身——腿脚确实比手臂有力量多了。
“你即是他,又不是他。我不明白。不过,便当你是他。我受了恩惠,便还你的情。你曾在月下跪求月神,祈求可以离开这里。如今我便遂你所愿带你离开。从今往后互不相欠。”中年男子再次思考了一会,才这么说。
元初心中笑喷。跪求月神?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灵都没见到所谓的神,人类却近乎顽固地笃信神的存在。再说,月亮不是只是一个满是窟窿的球体吗?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不是故意刁难,只是想逼出这个看似沉默的中年人更多的话而已。
中年男子果然被气到。双目敛神顿时寒意逼人。在稍稍停顿之后,他忽然抢一步上前来到床边,扯起被单扑头就给元初盖过去。手上轻轻一抖,竟就将元初裹了个扎实。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晕得元初想生气都还没来得及。
稍稍挣扎,适才缓和了许多的疼痛又一次蔓延全身。
元初怒极。成为人类不到两天的样子,却多次承受二十二年以来再也未受过的痛苦!
是谁的错?仇人的名单里,又添一人。
待到重见天日,已置身一个破旧茅草屋,屋里只有微弱的烛光在一闪一闪,元初只在电视里见过它。他粗粗计算了一下,从被裹起来到现在,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
此时元初望着中年男子的眼神已经变极冷,浑身上下的戾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纵是中年男子这样历尽江湖风雨的人也难免有一丝心惊。这分明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但身上传来的暴戾之气却似沉积了百年之久,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元初本是聚众怨灵之气成长,怨戾之气本就非凡人所能及。现今虽成人,但骨子灵魂却依旧是他,又逢他极怒之时,气势自是惊人。
“你,果真不是他!”中年男子叹道。绝不是一个人,纵是面貌身形不差毫厘,但一个人的改变绝不会如此之大。
“不要老是他他!他是谁?”元初已没有开玩笑的兴致,虽大致猜到这身体之前似乎还有个主人,但他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他自是指初儿。宁怡馆的人都如此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