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筷子……”
“按理,王妃不用动手从盘中搛菜,若有想吃的,跟我们说一声即可。”
木筠下意识望望手中已经沾着菜汁的筷子。
“那你们就是要站着看我吃了?!”
一老一小默契点头。
开什么玩笑?那还不如不要吃,被人盯着吃饭,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难道她们没在麦当劳用餐高峰期吃过饭吗?若你不幸就是那个正在吃饭的可怜人,一定有一群人捧着托盘,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恨不得替你把嘴里的食物嚼完,让你早点滚蛋——对,她们没有……但是……
“这样很难受很别扭的知不知道?!”
王嬷嬷叹气:“府里的规矩向来都是这样的呀?”
“我不管,要么你们就坐下陪我吃,要么你们现在就到厨房吃饭,留我一个人在这就可以了,以后也各自吃完了再来见我,再要么你们出去逛一圈,等我吃完再回来——慢走不送。”
“主子……”苏珍皱眉。
木筠猛拍桌子:“又叫我主子!王妃王妃喊了我半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木筠姐……”
继续豪迈的一拍桌子:“坐下吃饭!”
被气势所震慑,两人乖乖坐下,苏珍拿着刚刚试毒的筷子,王嬷嬷拿着本该为王妃夹菜的筷子,二人哭笑不得,苏珍举箸犹豫,瞥见木筠恶狠狠的目光,不禁寒噤,赶紧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过于紧张,味同嚼蜡,王嬷嬷悄悄捏汗。
“厨房那顿就省下来吧,别为了掩人耳目,转身又要吃一顿。”
吃完饭,木筠当然没自讨没趣的伸手收拾,苏珍比她麻利多了——看她跟王嬷嬷收拾完碗筷,一人托一个托盘走出门,她不忘好心开口:“饭吃到饱就行,你们千万不要去厨房装模作样又吃一顿,撑坏肚子不好。厨房下人那边,就说我病出怪癖,总怕有人下毒害我,试毒我不信,一定要跟人一桌吃饭,要死大家一起死才——这样就行了——听到没有啊——”
她看得出,这一顿饭,她们吃得不舒服,不过她一向很小人,这次更是很小人的认定:苏珍和王嬷嬷吃得不舒服,总比她难受吃不下要好,而且没关系,相信她们会习惯的。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越走越快,生怕再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木筠捧腹大笑,旋回屋里,翻看那箱子里的记录。结果足足十几册,看得她头痛……木筠把书扔放回箱子,十几厚册将箱子填满,似乎……有点不对劲?
木筠愣了片刻,想到了什么,关上箱子,然后细细看箱子外壳。
这么大的描金箱子,怎么会放个十几册就满了?
木筠伸手比划了一下,要么就是箱底无比的厚,要么就是……底下应该还有一个空挡夹层?
木筠的好奇心空前的翻腾起来,如果真的有夹层会有什么呢?难道是偷情的证据?!
女人八卦和窥探隐私的心理战胜了理智,她倒出所有账册,放空箱子,决定使劲全身解数,捣鼓这个看起来品质感和安全感超强,不可能被她这种人随便捣鼓开的大东西。
从哪下手?这里有个突出来的珍珠……按一按,说不定能行。木筠随手一按。
“啪” 箱子底向两边分开,露出夹层。
“呃……”
如此之神速,惊愕之余,木筠自己都很汗颜,难道她去做小偷比较有前途吗?
嘀嘀咕咕,咽了口吐沫,好紧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万一真的是偷情的证据怎么办啊?不知道会不会是淫诗……
手越伸越里,猛的一捞——是纸,而且手感跟外头那些册子一样——难道真的是淫诗?木筠心稍稍提了起来。
探头看去,发现是几本小册子,她抖着手拿出一本,又抖着手打开其中一页,顿时呆住,飞快的往下翻阅,仍掉,换一本,继续翻,翻了个透。
心一点一滴,渐渐冰凉。
这些不是真正的册子,而是信件,恰当些说,是纸条,一张纸只记一个名字,一个日期,几百张纸条,便有几百个名字。
伊尔太傅,郑太保全家,左领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高崎……
他们都是死人,因为不同的名字一长串文字后,或“薨 ”,或“卒”,或“亡”,跟着死亡的气息,白纸,黑字,透着的是鲜血淋漓,让人全身发冷。
更让她冷的是后缀,“于妾剑”。
“薨于妾剑”
“卒于妾剑”
“亡于妾剑”。
她认得出,这是右赫理海珠的笔迹……
苏珍和王嬷嬷回来时,木筠已经收拾好,包括她的表情——一切毫无痕迹。
痕迹全留心底。
“她”杀过人——她所拥有的这具身体,这双手,曾经握这剑,抬剑,一划见血,一刺到底。
她不怕,她说了,她是个小人,小人是不会为跟自己不想干的人命害怕担忧的。
她只是震惊和疑惑——
王妃不是只要吃吃喝喝,每天安心做个傀儡,攀交情凑份子的人物吗?没有人告诉过她为什么要杀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杀人还杀了这么多人王宫里有这么多的高手低手为什么要轮得到她杀人?是三王爷要求她的?
木筠还记得那句话。
“……真不知你要多久才能好……我不是急着催你,只是……”昨夜三王爷的话,犹在耳边。
天衣无缝,她顿时明白。
那是他委婉的催促。
昨夜的温存,是报酬,是交换,是诱惑,是奖品——唯独不是爱。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需要铺垫,大家情绪堵很亢奋,我了解,真是汗,这个文才写七章就已经超过之前一篇文写二十几章的评论了,果然是这种类型比较好看么?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木筠后悔打开机关,后悔看到这些——仿佛她卑鄙的窥视了别人努力隐藏得很好的假象。她以为三王爷对右赫理海珠至少还有一份情谊,看来她错了。
像从睡梦中清醒,她毫无理由的心烦意乱起来,更怪的是,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一股 m陌生感在她体内翻腾洋溢。
手掌在眼前慢慢张开,细白,直长的手指,手指和手掌间的交界处有点点茧痕。
就是这只手,轻而易举带来血光剑影。
木筠闭上眼,黑暗一片,失去视觉,听觉,触觉变得异常灵敏,她不是在独立思索,而是不由自主的感受。
恍惚间,一股温湿顺着指缝缓缓流下,掌心,手腕,手臂,粘稠,带着腥味,蛇一般蜿蜒,渐渐鲜血在她手臂蠕动的速度加快,不再缓慢,迅速攀上她身体,鲜红的色泽带着愤恨的怨念,沸腾起剑下撕裂的亡魂,立刻就要狰狞的侵蚀她湮没她——
她猛然甩手,睁眼却见素手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是幻觉,可是异常真实,那股子粘腻仿佛还在手间肆虐,那一张张狰狞的惨红面孔仿佛还在眼前。撇开视线,木筠的身子完全僵硬,她握紧拳头,这种幻觉算什么?送她的礼物吗?
与其说是幻觉,倒不如说是……像是回忆……源自身体的记忆。
这样的记忆太过深刻,木筠忽然有种感觉,王妃还留在这具身体中不曾离开,至少——一部分,她想说,她想告诉她什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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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香黄檀木梳妆台,半人高,木筠坐在对面,明镜照见全脸至半身,铜器杂顶微燃烛光,又是一天过去。
拉开抽屉,女人家的玩意,无非就是些化妆品,保养品,关上抽屉,又盯着镜子看,细眉弯弯,凤目凝慈有神,微微含伤。
对着镜子,对着一张不是自己的脸,很有谈话的感觉。
你在伤什么?木筠喃喃问,明知得不到回答,仍自言自语,说给她听,更是说给自己:
“到这个鬼地方,我认了,可我总要知道为什么——绝对不是碰巧,檀夏的脸跟我长得一样,三王爷的脸长得跟子清一样——难道檀夏是我的前世?
虽然这里根本是异次元不在历史范围内,但是世事无绝对,我都能到这儿了,这会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我都能接受——是你让我来的吗?来做什么?总要给点提示,不要让我一惊一乍,一会儿被人上,一会儿发现‘自己’是个杀人犯……”
木筠对着镜中人,伸手拂面,额头,眉骨,眼角,鼻梁,唇瓣,右赫理海珠的五官在手下柔和凸起,她闭起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还没走,你还在这身子里,你应该出来跟我说话……告诉我……对吧?”
怅然睁眸,对上镜中人的淡淡笑颜,木筠轻声道:“你倒是笑得开心……我……”蓦然住声,木筠惊愕的捂住嘴。
镜中的海珠没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仍是淡淡的笑,她解开盘头,拿起梳子,一下一下仔细的梳理长发,木梳摩擦柔发,发出细碎声响。
黑夜,静谧,微灯,古镜,白衣,梳头女人……一切恐怖元素都集中在一起……木筠不由背后一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手脚都软了,想叫小套阁里睡着的苏珍,不料喉头像被扼住似的紧,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镜中的女人放下梳子,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原来是要挪椅子起身,然后她一侧身,就这么离开“画面”,露出她身后的紫蓝色月洞门三面雕花床,隐约可见床边摆设,却不像是木筠住过的任何一间。
正纳闷,灯似乎是被熄灭,只剩淡弱月光,隐约床上多了两条纠缠人影,看得出是三王爷和王妃,床帘帷幔一扫,盖住满床春色,只留轻喘娇吟——木筠心头最后一丝恐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头恼羞——右赫理海珠搞什么,叫我看A片吗?!虽然我跟你用同一个身子,你也不能这么把我当自己人——
脸涨得通红,木筠眼神左躲又闪,不知道该看哪,不知过了多久,低低的喘息仍在继续,木筠又惊起来:恍然间,“画面”中又多了一条小小人影,僵直站在床前的阴影中,看不出高矮,身影走向床,而床内二人丝毫不知觉,帷幔被黑影大刺刺撩开,三王爷光着身子,面上情欲显露无遗,他抬眼而视,继而目瞪口呆,他开口惊叫:
“檀夏……”
檀夏?
人影带着啜泣迅速转身,三王爷一愣,僵身下床,胡乱着衣,跟着追出去,脚步泄露了他的心神不宁。
他追逐她而去,床上还留着一个人,他视而不见。
木筠僵着身子,看着海珠裸身僵卧在锻秀床,一动不动,她看着她把头埋进枕头中,黑发散落肩上,不久传来她压抑的啜泣。
她一直哭,轻轻念。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在哭着念诗,声音轻哑,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木筠头脑轰得一下炸开——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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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色景又是一变,右赫理又回到镜中,这回她对镜而坐,只是发愣,好半天木筠才回过神,这次出现在镜中的是她自己。
这就结束了。
这算什么?
女人跑了,男人追,这是“讨厌不要追人家嘛不行我要来了哟”的游戏吗?
你追我我追你,高兴吧?快乐吧?幸福吧?可你们谁记得背后还有一个女人在哭?
她知道这种难堪,她也曾从三王爷口中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而妻子被他遗忘在身后,被另外一个女子彻底击败,他就这样追逐着檀夏离开——海珠无法反击,输得毫无尊严。
木筠想起那些信笺,海珠为她爱的男人杀人,他却视她而不见,即使男女间最温情的时刻他都能丢下她离去——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留下这一笔一划?她固执的保留着能证明她为他付出的证据……是为了什么?
也许她希望为他做更多更多,多到有一天,他真正说出不爱她的话,当她拿出为他付出的证明,可以让他有一丝丝的迟疑。
右赫理海珠的心情,木筠本应该不得而知,然而她就是知道,她就是知道——有种感觉,缓缓的温柔的入侵她的身体,那是来自身体里残存着的海珠的意识。
木筠有些怕,但是她感受不到丝毫恶意——所以她选择放松,感受两个灵魂的共振。
她是一个爱得委屈的女子,海珠是一个爱得窝囊的女子。
她为她不值得,气到想哭,又不哭出来,或者说,像是被制止一般,眼睛流不出泪水,似乎那股着海珠的残留的意识,在轻轻告诉她:
不要哭。是我做了错事,错在太爱,错在离不开。
她只能呆呆的坐在原地,听海珠的指挥,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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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床第之欢被檀夏毫不客气的窥视,然后丈夫随着檀夏离去——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没有阻拦,因为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听从他,他要做什么她都无权阻拦。
那日在书房门口,她无意间听到三王爷强要了檀夏的声音,檀夏挣扎痛哭,仍抵不过,第一次不得趣味,她大骂他,他不饶。
说不上高兴,说不上不高兴,此刻她不想管,不想顾,已经麻木得不在乎。虽说檀夏是她养大,这两年已跟她丝毫不亲近,多是跟在三王爷身边——虽然她总说怕他板着脸,怕他会打她,仍是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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