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的条件是哺乳期,身家清白,出身良好,读书识字,精通各种女子才艺。
她读书识字,却不会吟诗,琴棋书画,只有画有天赋。
若是选不中她,她便投河自尽;若是能选中,她就是大学士府的人,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她心知肚明,不抱中选的希望,只是给自己一个多活一些时候的理由。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三小姐喜欢她,而且是非常喜欢,并且夫人见到饿了几天的小姐终于肯吃奶,心头一块石头落了低,同时放宽了诸如琴棋书画之类的要求,允许她留下。
她不用死了,她可以留下!那时她的心里已经认定三小姐是上天派下的使者,是来帮助她的神仙。
她生下过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刚刚满月的三小姐,软软的身躯靠在她胸前,小动物一样的温暖可爱。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流着泪,下定决心,今天起她要把三小姐当作自己的骨血一样疼爱。在所不辞。
“王妃,老奴愿替王妃跑这一趟。”木筠回到寝宫,刚一落坐,便听到王氏开口。
王爷昨夜又来了,“顺带”赐给她一座曾属于他的寝宫,永乐斋,并和善的要求她今早就搬过来,方便养身。而原来的住所,处在府里最宁静的一隅:立花园中,刺客新娘受惊,需要府里安静的地方修养身心,大度的“王妃”理所当然的要让给后来的“姐妹”。
简单的说,和善的要求,其实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住所越换越好是没错,可是要把住所让给别的女人,这口气一般人是咽不下吧?若在这里的换成是右赫理海珠,恐怕会苍白着脸晕厥过去,然后唯唯诺诺的答应,然后边收拾东西边回忆往事哭哭啼啼吧?
木筠也会答应,但是答应得很非常爽快,并且比三王爷想象得更快更积极——当晚她哼着歌就搬了进寝宫,反正东西都是下人收拾,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没关系,没什么留念不留念。而且说实话,她不喜欢原先住的地方,住在噩梦开始的地方,她永远都睡不好的。
搬进永乐斋,木筠才惊讶的发现,本以为他是王爷,住的地方也该是无比奢侈豪华,处处金灿灿,但这里却没有任何夸耀财富的摆设,反而相当清雅精致,处处透著主人的巧思。
说是寝宫,其实就是放大放大再放大的三进三合院,院宇宏大,廊点周接,室内均是墨蓝地砖,光可鉴人,木器均为浅棕,精雕细琢,墙壁是极淡的绿色带花壁纸,帘帐多是月白绣银花色,垂挂珠坠儿,搭配起来雅趣非常。
此刻木筠端坐在贵妃椅上,捧着杯热花茶,道:“不,还是我去。”
可是嘴上说,心里却没底。
其一,她不知这个时代的草药是否与她方子中的一致。
其二,她顾忌乳娘口中王爷古怪的性子,她不知道私自出府该有怎样的责罚等待,但是相信王乳母绝对比她更明白,她哪好意思叫疼爱自己的王乳母冒险?
若是她这个王妃当得再成功一些,少不得有人巴结着替她卖命,可是现在居然只有个陪嫁的乳娘,真是可悲。
王乳母不这样想。
碍着老爷的关系,王爷一向不喜王妃与娘家多联系,就是怕王妃向娘家哭诉王爷冷淡。而王妃生性温驯,不敢不从。嫁入王府十三年,只回过三次娘家,皆由王爷陪伴,呆不了几天就走,根本和家人的贴心话都说不上。
这回事关重大,软弱的小姐都愿冒着被王爷责怪的危险,请求回去看望老爷,王爷如此不近人情,难道这把老骨头还不能为小姐分担吗!
“小姐。”见木筠犹豫,王氏改了称呼,柔声道,“小姐身子弱,经不得波动,而且恐怕你也记不起大学士府的位置,还是我去,也方便些。”
木筠见她坚持,自己确实也没办法,便松了口。
管它的,拼了。
“好,乳娘,我这就写方子。”
但是……
“乳娘……算了……还是我报你来写吧……”
这个毛笔要怎么用啊!!!!
“乳娘,千万记得,活血通络汤,黄芪参归汤,海风藤秦艽方是冲服,按这个顺序,每隔两个时辰喝一次,绝不可颠倒,天冬龟板方水煎服,在服完黄芪参归汤后一个时辰喝。”
“这纸上不是写着吗?放心吧。”
“呵,还是多重复几遍的好。”木筠不好意思的笑笑,做完事再确认一遍确实是她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之一。
“乳娘,你这样走,当真没事?”她是怕被王爷抓个现行,王乳母吃亏。
“府内人由我打点一下,不用担心,我赶在寅时前回来,以免误了清晨点人头。”
“不知还赶不赶得及……”
“是啊,也不知这方送到,老爷还……”王乳母不敢跟她说实话,其实家仆来传的消息是:老爷已经快不行了,请小姐准备奔丧……
知道这些话会徒增小姐的烦恼,王乳母忍住没言语,而是自言道:“不会的,一定来得及,小姐,我去送方子,你自己一个人可要照顾好自己。”
“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奶娘眼里,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娃娃呀。”王乳母笑着拍拍她的脸,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你的膳食茶饮都是珍丫头送来的,这孩子值得你信……可怜她虽然聪明,出身不好,做了几年也只是个粗使丫头,没法子自主替你打点,只有你差她去做事。你记着,别人送来的东西,万万不可乱吃,尤其是侧妃李氏,千万要记住了。”
“侧妃李氏?”李氏这个名字太抢耳,我赶紧追问,以致忘了问珍丫头是哪一位。
“我昨儿跟你提过,你忘了?”
“哦,我记得,就是已生下儿子,对我威胁最大的那位……对了,那天大婚的……”说到王爷的女人,木筠少不得要想起那个“自己”。
“那个小妖精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你暂且不用放在心上。听乳娘的,你要主意这李氏,她已为王爷诞子,觊觎你这王妃的位子很久了,这回你这伤……少不得是她做的。”
原来这个王妃的位置真的有人觊觎呢……木筠想,不过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奶娘,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这些话等你回来再告诉我。先办正事要紧。”
“咳,对,那我先走了,你可一定要小心!”
“嗯!”
王乳母叫她小心不是没道理的。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这里名正言顺的就有三个。有的玩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话,她愿意收回。此刻眼前算上紧紧闭着嘴的自己,一共只有两个女人,怎么也能演得这么厉害?
刚送走了王乳母,王妃的永乐斋便迎来了她作为“王妃”的第一位客人。
她本想小歇一会儿,刚才室内生着暖炉,热得有些受不了,高温让她开始犯困,便脱掉外面的皮罩褂,厚长袍,只着单薄中衣,刚准备钻进被窝,繁复雕饰着的桃木门被砰的打开,冷风灌进房里,凉得她一哆嗦,喉咙不由自主的痒起来,一阵咳嗽。
看来右赫理海珠的身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弱哩!只不过少穿一点,风一吹便要咳嗽,木筠边咳嗽边想。
伴随着冷风进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女性不速之客,明眸皓齿,衣着华丽,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精致的宫鬓丫头。
一进门,她便笑道:“听说姐姐大病初愈,王爷特赐永乐斋让姐姐养病,妹妹特地前来拜见探望,不知姐姐住得是否习惯?”
嘴上说着拜见,身子却丝毫没有拜见的意思。
一口一个姐姐,话语一出口气是又酸又涩,几乎到倒牙。
明明是前来探望我,怎么反而问我住得“是否习惯”?
这种刻意反客为主的谈话方式,不用猜也知道是“妒妇中的一个”——侧妃李氏。
按王乳母的话来说,李氏很有可能对她又是下毒又是重伤。
右赫理大学士重病将死的消息已经传遍王府,这个时候过来瞧病,恐怕也是想看看这个王妃如何垂死挣扎吧?
她寻思着该怎么开口,除了乳娘和三王爷,她尚未跟“这个时代”的人交流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丈夫的小老婆——即使在原来的时代,她也没有获得过和第三者交流的机会。
考量了半晌,木筠在心里挑选了一个适合的语气,正准备说话,李氏身后的一个小丫头抢先开了口:“王妃没听见么?主子在跟您说话。”
好嚣张的口气,你也知道我是王妃?木筠抬眼看这丫头。跟她的主子一样,这丫头的神态很是骄傲,也对,这个王妃的位置早晚是她主子的,现在还怕她这个没用的王妃吗?
看来右赫理海珠,真是没啥地位。
“宝晨,休得无礼。”李妃淡淡斥责了丫头一句,换回虚假的笑脸,“姐姐,身子可好?”
“……谢谢关心,现在还不错,咳咳咳……”这时咳嗽什么!简直就是拆台!木筠懊恼的想。
“只是你刚才门开得突然,冷风一吹,有点咳嗽罢了。现在可以请你把门关上吗?”
不知道这个李妃没有关门的习惯还是爱好吹冷风,从她进来到现在,一群人堵在她房门口示威,门便大敞着。虽是寝室在寝宫深处,寒冬腊月的,风劲仍然不小,一直对着她吹,着实受不了。
木筠实话实说,一时间没想到这句话深层的含义——李妃脸色一变,手一挥,最后头便有个机灵的丫头去关上了门。李妃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教训的极是,害姐姐感染了风寒,是妹妹的错,求姐姐原谅。”说罢刻意深深拜下。
在任何朝代,曲膝而拜都是女人的专利,不同女人间的拜,有不同意义。
嫔妃见皇后拜,侧室见正室拜,地位低见地位高的拜。
然而在三王爷府,表面上地位高的是右赫理海珠,实际上得宠的是李妃,地位自然不言而喻,此时此刻李妃这一拜,拜得异常讽刺。
木筠起身披了件外袍,又坐了下来,看着李妃。
她哪里知道李妃的拜只是作个样子,她打定主意右赫理海珠会惶恐的起身拦她,这样她不下脸子,右赫理海珠也不尴尬。要知道李氏自从得宠之后,再也没拜过右赫理,两人见面只是互道颔首礼,如今怀有身孕,连王爷都体恤她,可不必行拜礼,更别说这个王妃。
木筠起身披了件外袍,眼角瞥见李妃下拜,以为是礼仪所需,压根就没想到要去拦。李妃收势不及,硬生生向她拜了个大福。身后一阵吸冷气的声音。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吧。”木筠披上外袍,又坐上床,还好心的请李妃坐下说话。
殊不知李妃的尴尬的脸色下心里不爽到极点,殊不知,木筠已经惹上了个大麻烦。
“不必客气,我只是来看看姐姐的身子罢了,这就走。”李妃挤出一个好丑的笑脸。
“不客气,不客气,那再见。”木筠客气的说,向她挥手,“有空再来玩儿!”
虽然不知道李妃突然变脸色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还没傻到看不出好坏,李妃显然是被自己无意将了一军,何不见好就收?于是顺着她的话,礼貌的下逐客令。
“……”李妃优雅的欠了个身,转头,也不管有孕在身,快步出了门,她怕再多呆一会儿,会被那个不知好歹的病秧子王妃给气死。
她知道自己因大着肚子不向右赫理下拜,说起来合情,其实并不合规矩。
因为她是正,她是侧。名不正言不顺,明知右赫理装蒜,她也根本无法反驳。
右赫理海珠昏迷不醒,她本有机会做正,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她还能醒来,功亏一篑。
然而,会有办法的,
她恨恨的想。
第四章
冬日的夜晚总是特别容易降临。
刚用完晚饭,就掌上灯了。
乳娘还没回来,木筠不习惯跟陌生人共处一室,把小丫头打发到屋外,独坐屋内,想着那个酷似自己的“刺客新娘”,暗自出神。
门开了,出乎意料的,三王爷在连续三天来探望之后,又来到永乐斋见她。
三王爷自顾坐下吃茶,时不时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然而眼神犀利,像要探究到人心底最埋藏得隐蔽的秘密。在这样的目光下,木筠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紧张异常,眼神左右瞟,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刚刚还说不习惯跟陌生人共处一室,立刻就有一个陌生人坐在她身边大刺刺的喝茶。更悲哀的是她还没办法打发他出去,因为——他是她丈夫,她吃的他的,喝的是他的,用的也是他的。
她知道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或许是又要她搬走,或许是要她自动让出王妃的头衔,或许又要参加他和某个女人的“大喜”——更或许他是来为今日李妃吃的一个暗亏讨公道。
她知道他没说话,是在等她开口。她再笨也知道,王爷赏脸来看她,理应是她先开口,对他说些好听的话,拍拍马屁。然而面对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她的话全哽在喉咙,死活说不出口。
气氛好压抑。
这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尴尬的冷场。她想,是不是……先客气一下比较好?
她咽了口吐沫。
“王爷……你来……有事?”结结巴巴,尽最大努力背对着他,躲避他递来的多疑目光。
她越是躲,他越是要看。
微微一动,略向侧转,坐到了木筠正对面。
木筠的视线里出现一张好看的脸,她知道躲不掉,所幸直视他,面对他的人,她有八分把握可以不想起子清,不让自己心悸。只因为这两人有着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