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指指自己:“在我们还不是这副模样的时候……你是剑,我呢……”
“清莲灯么……那的确是很久了……”
清莲把头歪过来,靠在鹤舞身上,感叹道:“确实……太久了,久到我都有些不记得……”
“嗯。”
“我们这样的‘鬼怪’也会忘事么?你笑什么?”
鹤舞轻扯嘴角:“就在不久前,我还对她说,世间无鬼怪。”
清莲干笑了一声:“可是此刻就有两只物化的妖怪,吸收了日月精华成精的付丧之神,而且,她自己也成了怪。”
鹤舞微微皱眉:“她说她不会恨我。”
清莲闭起眼睛:“她当然不会恨你,只要是人,就有长生不老的欲望,为了这个梦想,多少人追逐不休,反而放弃了本该把握的一生。你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识么?你让她长生……只要不出意外,她便可以和你厮守,她怎么会恨你?”
“但她必须以血续命。”鹤舞顿了顿,叹道,“人血。”
清莲淡淡道:“人血又如何,你见得还少么?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鹤舞摇摇头:“不是我,是她。毕竟她……”
清莲微皱纤眉:“咱们就不能说些高兴的事么?”
鹤舞笑了:“你不高兴?”
清莲扑到他身上,幽幽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期望长相守,却无端多了个女子,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鹤舞推开他,他又粘上来,一双明眸定定看着鹤舞,认真的问:“你真的喜欢她?”
“你长大了。”鹤舞歪头看他,微笑,像看一个第一次问“我是从哪出生”的孩子,眼里满是戏谑。
清莲急了,窘红了脸:“我可是说真的,她要是死了,你会如何?”
“你不是看到了?我不会让她死。”
清莲不语,他确实看到了。鹤舞可以冒着被她憎恨的危险,不打任何商量就替木筠决定了她的命运——因为他怕她拒绝,一个人类对嗜血的本能拒绝,他怕她宁愿死也不要过非人的日子,宁可先做,再去担心她是否会恨自己。
“她若是不再喜欢你,或者——忍受不了以血为生的日子,宁愿死了呢?”
“她不会。”鹤舞仰起头,自顾笑起来,语气却是不容忽视的决然:“她若有心,我会陪她一起。”
清莲笑容逐渐有些勉强。
“只要不出意外,她便可以和你厮守……”
可是怎么会没有意外?意外随时都会发生。
鹤舞,我也有自己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麒麟的力量……
——关于麒麟的传说,还有另一个版本,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传说,比版本一更久远,古老得可怕。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叫麒麟的神兽。
麒麟,乃圣兽之王,神之坐骑,它品性凶残,厌恶人类,满怀残忍暴虐,嗜食人血,它头顶上的角,象征着人类所能犯下的所有罪恶,意在对人类进行严酷的惩罚。
麒麟是妖力强大的生物,无与伦比的灵性让它谙悟世理,通晓天意。麒麟安静潜伏凡间的某一处,伺机而动。当一个国家的帝王,无法以出身或功绩来评选,而造成混乱,麒麟便为自己的国家挑选出最终的王者——并且,对其余那些不自量力为权利痴迷的人类,进行最凶残暴戾的责罚,牵扯出更多悲苦,造成更多的灾难,给人类更大的教训。
人类若想长生不老,必须以生命为代价,以妖为媒介,向麒麟祭祀,定下血的契约,便可以获得新不老生命——条件是,跟从麒麟,从此以人血为生——这是鹤舞所知道的。
但是他不知道那后半条,清莲还没有告诉他,吃掉麒麟心脏的后果,将得到麒麟的力量,负担麒麟的责任,挑选最终的王者——然后一生结束,灰飞湮灭。
后面这些,清莲本不知道,都是从他的主子——当今皇上那儿听来的。
九五之尊,如何知晓如此事,清莲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皇上对麒麟之说坚信不疑,眼下被五皇子所逼,嘴上嚷着“攘外必先安内”,其实根本没有具体主意——心底全指望用麒麟这一招来“安内”。不仅暗地派人查看,自己私下也翻阅古籍,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但他只知道麒麟的传说,麒麟再哪儿却毫无头绪,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为人臣奴,清莲怎么能放着不管?
终于有一天,他站出来:“皇上,臣或许可助皇上一臂之力。”
第三十六章
庄严大殿,皇帝龙椅前,摆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两侧排列着一张张桌子。上面摆满各种奇珍异宝。
宫女太监们静静立于桌后,文武大臣们站在大殿中间,看这世昌帝兴致勃勃在桌间缓步,面面相觑。
“使犬羊毛相合,麒麟可得羁系兮。”
“六青四白宝玦出,藏身洞中麒麟起。”
“珠顶银壶倾酒,麒麟醉”
“绣罗卷暮绳锁麒麟。”
世昌帝一手执卷,一面吟诵,一面按着口中所念,把玩桌上玩意。
全羊毛混纺的毛绳,六青四白的玉石扳指,华美明珠镶顶的银酒壶——甚至还有女子穿旧的罗衣……
满目琳琅,他非常满意。无论是名贵珍件,抑或古怪杂物,他都一一拿起,又一一放下,赞叹不已。
“这些东西,都有用处。”
众臣窃窃私语,空旷的大殿中升起嗡嗡鸣响。
一名白须老臣终于忍不住,扒开众人,走出来,跪倒在世昌面前。
“皇上!”
世昌好容易将目光自桌上移开,问道:“什么?”
“臣有事启奏……皇上在大殿呈……宝,实在不合体统,请皇上……”
世昌皱眉头:“启奏……你们这些大臣,整日就知启奏启奏起奏。”看了老臣一眼,不满道,“你们奏有何用?”
白须老臣刚要开口,世昌背手而立,打断他道:“你们奏给朕的折子,朕已过目。一半胡话,一半废话!这种东西还要你奏么?随便扯一个戏子表演的都比你们强!”
又愤愤道:“就说上次术简已攻台州,若非朕下令将全年赋税三百万两,给术简以求暂和,你们早就掉脑袋了!此刻不抓紧机会想对策,只知参这些胡话!攻打术简?你们难道不知术简军权在握?是想叫朕全军覆没么?是想叫术简快些坐了朕的位置么?”
“皇上?”白须老臣扑通跪下,颤抖开口:“可是向皇上参奏,乃是微臣本分,况且这奏并不是胡话……送银求和,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背水一战,以我朝所剩兵力并非不可……”
“好了!你这些废话朕不想听,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帮朕干些实事!”
众臣不明就里,看着他不做声。
世昌疾步走向大殿正中,龙椅之前那张巨大地图。众臣默不做声,大殿上,只有世昌的脚步回荡。
他在地图前站定,手中还拿着玉玦,激动道:“你们为何要为出兵布阵胡思乱想?简直是瞎忙!朕说过,朕有更好的法子!只要找到麒麟,对付镇南王根本不在话下!”
大臣们低头,沉默不语。
半晌有个胆大的朝臣越班启奏:“皇上,臣以为,麒麟一物,意在祥瑞,然实属传说,世上之不存。若说存于世,此刻它就在皇上朝服之上,伴于龙身,向天下昭示吾皇仁爱。皇上,臣斗胆,皇上万万不可当真寻找,忽略了正事啊……”
世昌变了脸色,狠狠一击地图:“怎么,你连朕的话都不信么?”
众臣面面相觑,接着齐声道:“微臣不敢。”明显透着万般无奈。
世昌冷笑一声:“口言不敢,未必心中不敢。”
众臣深深低头。
“罢了。”世昌定了定心神,道,“朕只当白养你们这帮废物!”
“今天起,朕要你们每一个人,替我搜寻麒麟的踪迹。每日早朝,匀出一半时间向朕汇报!”
众臣瞠目结舌,一片哗然,却无人敢反驳这荒唐的决定。世昌心不在焉看着大殿之外,道:“还有奏没有?没了,就退朝罢!”
人群中又有一声坚决道:“臣还有事启奏。”
一矍铄老者出列,一身朝服,不掩其道骨仙风,胸前一品仙鹤补,朝冠顶饰,红东熠熠。
世昌本面有愠色,抬眼一见面前老臣,还是耐下性子,道:“说!”
“皇上,敢问皇上,苦心寻麒麟,为的是何?”
世昌双眉紧蹙,目光如炬,紧盯这面前老臣,似乎想猜透他的心思。
老臣面不改色,自顾答道:“老臣以为,皇上贵为天子,心怀天下,自然为的是江山百姓。”
世昌不语,面露狐疑之色。
“老臣斗胆,百姓安则天下安,敢问皇上,百姓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世昌迟疑着缓缓开口:“民生安乐,谁知其他,自然是得安得富。”
老臣谦卑一躬身:“皇上说的好!”
又道:“老臣以为,安定之是百姓之望。天下百姓,莫不希望无战无乱,平平安安。此刻镇南王逼近京城,皇上并非不可寄希望于麒麟神通,但是理应先安抚惊慌的百姓。”
世昌沉默了一会儿,双眉紧蹙,道:“如何安抚?”
面前老臣,看似清瘦文弱,然而目光炯炯,语气铿锵:“老臣并非不信皇上所言,毕竟无风不浪,世间传闻,追根究底,皆有可依。麒麟之事,未必不实。然此时镇南王已搅得海内鼎沸,就算麒麟一事是真,等愚臣找到,怕木已成舟。”
“你的意思是?”
“皇上,此刻不如优先考虑如何以兵力平乱安邦,至于麒麟一事,退作备用打算,私下探查——皇上天生龙子,睿智博通,能想到引麒麟杀敌。然世间多愚夫朽木,一般百姓,难以信服,皇上如此大张旗鼓寻找,甚至要在朝堂之上谈论,百姓心中难免有杂,传入坊间,又将引百姓混乱,何来安定?况且,这不仅有损朝廷尊严——更怕为镇南王得消息有所防备啊——还请皇上三思!”
大学士忧心仲忡,言辞恳切。
世昌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众臣也松了口气,然而见世昌眉头仍紧锁不放,众臣心又吊的高高,过了好一会儿,才拊掌叹道:“大学士,宝刀未老啊。从朕小时候起,你就是这样——为何你总能言之有理,说的朕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这句话一出,如惊雷炸响。
佑赫理大学士立刻诚惶诚恐,双膝跪下,伏地拜倒叩首:“臣恳请皇上莫出此言,臣绝非有意顶撞,一番忠心,请皇上明鉴!”
一伙儿大臣,莫不胆战心惊,跟着齐齐跪在大学士身后,大殿上顿时一片寂静。
世昌沉思片刻,眼里的哀伤越来越深。
他疲惫叹道:“朕真要怀疑,到底该不该当这个皇帝,有没有能力当……你们说呢?”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大学士突然开口道:“皇上能信麒麟护主之说,更该相信,皇上乃是真正的命定天子——天命所定,皇上为先皇长子,亦是天命所定,皇上仁爱之心恰似先皇,帝王之尊,无人可比。”
世昌若有所思,片刻,苦涩笑起来:“只因我是皇长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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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筠又一次醒来所,发现自己正细微摇晃。
身下是润凉的蚕丝席垫,周围弥漫着上好的木料的香味。头顶亮着盏灯,灯罩是薄纱一层,乖的是,在这小空间里燃着灯烛,竟不燥热,细看才发现,那灯中亮着的乃是颗硕大夜明珠,光色微碧,看得清珠壁上山水画般的美丽纹路。
木筠四下一瞧,四周是木制隔板,两侧设幽蓝锦帘,正随着摇晃,帘角处微微舒卷。
她想起来了,鹤舞说要带她去另一个适合她待的地方休养。此刻她正坐在前往目的地的马车中,怪不得有木料香,也难免会有颠簸了。
木筠撩起帘子,外面是漆黑一片,微微湿润的新鲜空气伴随着她掀帘的动作,毫不客气的充满车厢,充满她的胸肺,身心舒畅,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发现马车哒哒,行驶在一条宽阔街道,想必是深夜,没有人气,显得如此空旷寂静。
街边店铺茶楼,饭庄车行,有些日子未见这样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了,若是白天,一定很繁华吧?
唉……白天……
她还有机会见到白天么?也许不能——
她想起那日,幽暗而瑰艳的屋子内。
清莲不安看着她,气氛有些沉重。
木筠面如土色,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不能见阳光?”
搞什么玩意,不是说她向很牛叉的麒麟献祭,得到了永生么?不是说只是以喝血为代价么?谁也没跟她说过不能见阳光的事儿,难道她的命运中之有玄幻成分不够,还得向魔幻风格发展向吸血鬼靠拢?!
到底有没有人能问问她的意见?
那天,疲惫的她从沉睡中醒来,喝下青莲给的她一杯血,血液滑进口腔,仿佛生命回到了体内——那是她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
然后她问怎么了。
鹤舞就这么突然的告诉她,她不会死了,然后及其简单无味的,把献祭于麒麟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口吻之平淡,就像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木筠绝对相信神怪的存在。鹤舞说她成了以血为生的“精怪”,她一点儿都不意外,毕竟这无法掩饰——她对血有渴望,她吞咽,甘之若饴。
然而让木筠觉得诡异的是,鹤舞说的,什么他剑血封喉,她杀人如麻,木筠根本毫无印象,甚至一点影子都没有!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一刻,曹适向怪物们扔了火把,剩下那个“时间段”的记忆,只有她回到现代,被老爸叫醒,她见了端木子清,她被车撞——关于什么长生不老,她一没印象,二叙述人又如此淡然,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那人是鹤舞,她也无法全盘相信他——就像当初她有些怀疑,他真的是剑化作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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