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到右,从前至后,依次是——”刑四走上前去开始介绍。“‘痢疾周’周先生,‘万骨手’古先生,‘解毒清’黄先生……而这位人称‘接霸’的春丽大婶,也就是尚仪一心想见的产婆……”
角落里探出一位年过六旬的缺牙大妈,抬着脸朝清乔憨厚点点头。
清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我果然不该和魔鬼计较的,关于痢疾周的一切,关于接霸春丽的一切,在这个癫狂的故事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悻悻然回到金顶车前,她刚要迈脚进门,却在看到天边夕阳时顿住。
这样血红的霞光,让她心中腾起了革命烈士英勇就义的悲壮感。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我的末日就要来到,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哟,唱起那动人的歌谣,哎嗨~~~~”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她为自己哼起悲凉的葬歌。
就在她眼望远方伤春悲秋的时候,车边的白马不知为何突然骚动,有一匹前俯后仰努力挣脱缰绳,眼看着后蹄就要吻上她的脸。
清乔呆迎黑影来袭,躲避不及,只得万念俱灰闭上双眼。
——冬喜,南瓜马车也可能成为王子的杀人武器,乃千万要记住啊!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生出了下一代……呃,不对,是就在性命攸关的一瞬间,车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飞快拉进门帘里。
“咚!”
清乔躲过大难,却狠狠撞进一个黑乎乎的怀抱里,只觉眼冒金星,四肢都要散架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马车里的人低笑,伸手轻揉她红肿的额头。
清乔迷迷糊糊抬起脸来,想要看清救她的人。
影影绰绰间,头顶上映出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孔,懒怠一笑,满室光华都黯然失色。
“啊啊啊!”清乔像见了鬼般高声大叫起来。
“哦?见到我就这么开心?”那人钳住她的下巴,双目在黑暗里泛着柔和的光芒,“大喜过望了?”
“王、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清乔一边磕磕巴巴回话,一边悄然朝后摸去。
“我怕乌衣卫请不来你,就自己跟过来了。”车中人正是段玉,他留意到清乔的小动作,微微抿嘴,不甚在意,“刑四果然没让我失望。”
“刑壮士武功盖世,计谋惊人,王爷实在是多虑了……”
清乔埋头奉承,一直退到不能再退,只好蜷起身子缩在角落,战战兢兢打量起段玉。
——这个人的心变幻莫测,她不懂,也不想懂。
为什么他不去皇上面前拆穿自己?又为什么会留着她的小命直到如今?
不会是念旧情,更不可能是因为爱。
没人知道,在这张高傲俊美的皮相下,隐藏着一个多么可怕的灵魂。
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段玉接受到清乔仇视的目光,不动声色,泰然自若。
“怎么?杜尚仪这段日子是不是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我拆穿你呢?”
被他说中心事,清乔脸色惨白,恼怒将头扭到一边。
“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要你的命。”段玉看着她,目光温和,“或者说,我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要你的命了。”
清乔大惊回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非昨晚有圣子驾到,感化了这铁石心肠的怪物?圣母玛利亚,如来观世音!
“因为,我要跟你合作。”
段玉轻轻勾起嘴角,盈盈笑意仿佛欲放的白莲,一瓣一瓣肆意舒展,清美不可方物。
“不知杜尚仪可愿意呢?”
饭巫师
“——不知杜尚仪可愿意呢?”
清乔呆望段玉三秒,忽然一跃而起,扑上去使劲扯段玉的脸皮:“大胆妖孽,还不现快快出原型!看我撕破你的臭皮囊!”
“尚尚仪这是干什么?”段玉又惊又痛,却不便出招,只得边退边挡。
“……奴婢只是想看看,王爷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清乔没好气收手,面无表情。
“如今看来人是货真价实,只是几日不见,王爷怎么突然变了性子?莫非脑子不幸进水了?”
“你,以为我在玩笑?”
段玉薄怒眯眼,眼底有寒气涌动。
“王爷的九曲心肠,我等小辈实在难以度量。要杀要剐还请王爷直接给个痛快,别变着法子折磨人就好。”
清乔哼一声,将目光轻飘飘投到角落里。
段玉静默半响,终是敛了锐色,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为什么还留着你性命?”
耐人寻味的神情,别有深意的话语,清乔只觉得心中一刺,有莫名的疼悄悄弥漫。
“怎么?莫非我这个边牧遗孤,对王爷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她竭力稳住心神,紧咬下唇,手脚冰凉。
“说利用可就见外了,我们是在谈合作。”
段玉凝神打量她,目光凛冽如冰:“难道尚仪大人不是在暗地里偷查空空大师吗?”
“你怎么知道?!”清乔大惊抬头。
段玉抿嘴,眉头缓缓舒展。
清乔想到彪悍的小太监金田二,霎那间满脸哀怨:“啊……你知道也不奇怪。”
段玉挑眉,不置可否。
“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要如此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和尚?”
他俯身朝她探去,鼻尖几乎贴近她的脸,唇边有湿热的气酽氲。
“——你有没有想过,空空大师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拼了命帮你呢?”
清乔被他这么一逼,又惊又慌,只好以手撑地拼命后仰。
“难、难道高僧不该义务为百姓指点迷津吗?!”小说里可都这么写呀!
段玉嗤之以鼻扫她一眼,倨傲抽身,一脸“你这孩子果然是缺心眼”的模样。
“先别说空空知道这么多关于四灵的消息实属不正常,难道你就从未怀疑过,他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室暗影里,段玉骄傲的侧面在微光里勾勒出犀利的线条。
——怎么会不怀疑?只是我还怀疑的不够早。
清乔被他说中心事,悄悄在心头叹气。
直到那日在西陵山脚见到那袭金色袈裟,她才忽然惊觉,也许自己忽视了一个不该忽视的对象。
胖胖的身躯,无害的糯米老头脸,那位一直微笑的大师,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只敢怀疑空空出卖她,其他哪敢多想?
也许事情的本质是个黑洞,探的越深,越是让人害怕。
段玉注意到她面上的风云变换,状似不经意道:“如何?不如你我合作,一起彻查空空?”
清乔蹙眉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能和魔鬼做交易!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
可是如果不答应,自己仅凭傻乎乎的太监金田二和花痴丫头冬喜,能做些什么呢?
“你……不怀疑我要逆天复国了?”迟疑片刻,清乔抬头看向段玉,眼神游离。
“怀疑啊。”
段玉望着她笑,居高临下。
“可是我有把握,只要我活着一天,你都不能达成这个愿望。”
“王爷倒是笃定。”清乔被他的镇定激怒,忍不住冷笑,“可惜我身上毕竟流着蛮族的血,说不定哪天就在背后捅你一刀,难道王爷就不怕么?”
段玉无声斜她一眼:“杜尚仪还是掂掂自己斤两再发狠话,与我为敌?哼,想都别想。”
轰隆隆!
马车内一时电光火石,火花四溅。
车外的刑四只觉得身后寒气直冒,额头忍不住青筋乱爆。
“……好了,复国的事我们暂且不谈,合作的提议,你觉得怎样?”
姜还是老的辣,段玉率先移开目光,缓下神情,和眉善目循循善诱。
“……成交。”
在身价利益面前,一切仇恨都是可以暂时抛却的。
这句话不仅适用与爱情,也同样适用于职场官场,适用于一切有人的地方。
红豆年番薯月南瓜日,请各位牢记这个历史性时刻。
穿越草根女代表顾氏与封建王朝统治阶级代表段氏,在经历了二十万字的磨难后,双手终于再次紧紧相握,其非凡意义不亚于中美建交。
——至此,《午门联合公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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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吱呀吱呀走了良久,清乔不由得昏昏欲睡起来。
梦里云烟缭绕,浸润着淡淡的水汽。忽然有个腰大膀圆的人跳将出来,腆着三层肚腩骂她:“甘小乔,你还是人吗?居然与杀我的凶手合作,老子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别人,正是已过世的包全才。
清乔张嘴想辩,却喃喃说不出话。
忽而又一抹红衣冒出,烈焰如霞,只见来人揪住包师兄的耳朵怒道:“你懂个屁呀!小师妹这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你以为她愿意和狗贼合作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地下,吃祭品吃撑了吧?”
是貌美如花的三师姐。
包全才吃痛,面皮涨的绯红,只能捂着耳朵直哼哼。
清乔想笑,却又很想哭。
——包师兄,三师姐,你们有看到我刻在九青洞里的字吗?
她很想这么问。
在离开九青洞前,她不顾山神涕泪横飞破坏公物的抗议,悄悄在洞中做了纪念。
甘小乔,山离,包全才,张四丰……紧跟在这些名字后的,是一个个包含深意的丝瓜。
算是为自己短暂的江湖生涯画下一个和谐句点吧。
虽然最后那个,鹤立鸡群,特别的大。
“小师妹,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因为……”
三师姐朝她边挥手边激动喊话,然而话音未落,一阵烟雾腾起,梦中景象不复存在。
清乔慌忙伸手去拨,却怎么也寻不着师兄师姐,倒是茫茫白云深处,伫立着一道浅淡的蓝色影子。
虚无,透明,仿佛一颗晶莹的水滴点上宣纸,一不小心就要蒸发。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终是什么也没抓住。
那影子再留片刻,渐渐烟消云散了。
清乔从梦中惊醒,沉默打量起马车内壁的雕花。
离开西陵二月有余,鲁花花三师姐等一干人等都相继出现在她梦中,或笑或骂,形象鲜活。
唯有那个她一直期盼的人,却从不曾入梦。
一切都不过徒劳一场。
这样也好,大约相见总不如怀念吧!
她叹口气,转头不期然撞上段玉探究的目光。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她探头看向车外:“我们不是该去上清寺吗?”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空空知道四灵的秘密?”
段玉微微一笑。
“还有一个人,远远比空空厉害,我正是要带你去见他。”
马车嘎吱嘎吱走着,再行数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大片水泊前。
清可见底的池塘里,缀着五色晶莹的鹅卵石,碧绿柔和的波纹,随着微风惬意荡漾,一座古朴雅致的传统建筑静静伫立在对岸,亭台楼阁间飘浮着一层若有似无淡淡的白纱。
如此仙境,仿佛某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代佳人,在水一方。
“抄抄抄袭!”清乔一边陶醉,一边忍不住控诉作者,“这完全是抄袭某漫画里的经典场景嘛!”
“什么漫画?”段玉侧过脸看她,神情温和,“对了,我要带你见的,是这个国家最隐秘的存在。你等下见了他一定要千依百顺,万万不可惹恼他。”
“……嗯,知道了。”
反正装孙子装惯了,多装一次也没差。
清乔懒得多话,索性将头探出车外,准备好好欣赏风景。
“咿咿咦咦咦!”
她忽然面色大变,紧紧抓住窗棂高喊起来。
“停车!停车!你个王八羔子,想淹死姑奶奶我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条跳,原来马车已于不知不觉中步入了池塘,并且还在继续前进。眼前绿汪汪的一大片,看起来实在是很有自杀倾向呐!
“淡定,淡定!”
段玉被她嚷的头痛欲裂,只好伸手去捂她的嘴:“你好生看着!”
清乔被他这么一吼,这才稳下心神定睛细看,这才发觉池塘的水极浅,只没到马膝盖以下二分之一的地方。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怪不得车夫和马都是一付气定神闲的模样。
——爷爷的,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这里搞滩水弄情调啊!完全的Zhuangbility嘛!
她长长松一口气,忽然嗅到鼻间有淡淡的香弥漫,原来段玉的手还停留在她唇上。
他的手很大,一只便几乎将她的半张脸捂住,密不透风。
——是谁说的?男人的手天生大,其实是为了遮住女人的泪花。
五指纤长,骨架分明,因习武而留下了薄茧,肌肤间夹杂微微粗糙。
——有点意外啊,原以为这家伙的手应该是细皮嫩肉,毫无瑕疵的。
“王爷,最近一次出恭后您有记得洗手吧?”
清乔面无表情的将那只手拉下。
段玉微怔,面上腾起薄怒。
随即侧头,噗嗤一笑。
他似乎心情不错,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是什么让他开心呢?
清乔瞪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不想问,她也不稀罕知道。
于是马车在漫无边际的水雾中继续前行。
哗啦啦,哗啦啦,水声回荡,幽幽飘向远方。
渡过巨型池塘,一行人终于来到岸上。
岸边有一架小小的木板桥,有位白衣童子正提着灯站在桥边等候。
“天水阁恭候段王爷大驾。”
童子先朝段玉行礼,抬头一笑,少年新鲜的嫩脸仿佛可以掐出蜜来。
“去跟你家主人说,王爷今天带了礼物过来,要他务必出来相见。”
刑四悄无声息移到段玉前边,一脸肃杀。
“莫非……是这位姑娘?”小童子并未退缩,反倒好奇打量了清乔一眼。
“甚好,主人多半会喜欢。”他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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