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俩小厮自他腋下左右穿出,手持一把大蒲扇边扇边做回声状:“奔奔奔奔奔奔~~~~”
阿达似乎十分陶醉,拔高一个声调继续嚎:“浪流——”
俩小厮头如捣蒜,赶紧把蒲扇摇的飞快:“流流流流流流~~~”
阿达一甩秀发做霞飞状,继续深情吟唱:
“万里涛涛 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上海滩——叶丽仪)
阿达的粤语自然是不像的,而且唱着唱着全走了调,清乔趴在竹塌上乐的前俯后仰,笑声咯咯如银铃。
“哈哈哈,阿达你好强……”她手指厅中歌者,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姑奶奶总算没白疼你……”
兴许是懒,她没有梳髻,只将一头乌发用丝带松松缳于脑后,身上还披了一件五成新的碎花棉袍;言谈间举止粗鲁笑声放肆,怎么看怎么像村妇,全然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冬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气血倒涌头晕目眩,差点没岔过气去。
啊如来呀观世音啊,为什么您让段王爷看到的是这样一幕?虽然小姐私底下常常这样,可对外装的那叫一个娇气柔弱滴水不漏;这次我不经通报就把段王爷带来,不是恰巧给小姐拆了台嘛!唉,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那精心修炼的讨好主子功,我那光辉璀璨的王府一等大丫环前景……
冬喜一边哀悼自己的未来,一边偷瞄段王爷的脸色。
王爷目光深邃,紧紧抿着薄唇,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冬喜脑子里立刻千绕百转N个回合,幻想自己被扫地出门后的无限可能。
暗潮汹涌间,王爷却扭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身体不适,嗯?”
话音未落,已经迈开大步朝厅中走去。
厅中人换了一波,童厮们开始轻轻唱起《夕阳红》: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
清乔敛了放肆的笑,脸上满是烟云的雾霭温柔。
顾老爹,虽然我并非你的亲生女儿,但你始终却是在这时空里待我最好的人。当初如果不是有你庇护纵容,我又怎可能五年来都过着这安生的逍遥日子?
她心中有些感慨,随意转头望了远处一眼。
——冬喜正全身僵硬血色尽失的死瞪着她瞧。
咦,怎么你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莫非你也来葵水了?
她有些疑惑,随即将目光前移十米。
有道熟悉的身影立于花架下,正遥遥凝望她。
他似乎是笑着的,可那笑却分明有几分凉,他似乎皱了眉头,但眼中却有掩不去的亮光,他确实是美的,如同天人一般美,仿佛绝望中的希望。
扑拉扑拉,心中有蝴蝶儿扇着小翅膀。
一时间里,天地间似乎只有他,只剩了他……
——靠,作者!我都说只要有他就够了,奶奶的为什么我顾清乔还呆在这里啊?!
冬喜瞅着小姐那瞠目结舌的呆瓜表情,顿时有种雷公啊电母啊您行行好劈死我吧的想法。
段玉半眯着眼,双手环抱,就那么静静站着,什么也没说。
他在等。
等一个意料之中的反应。
然而就在他恍神的那一瞬间,只听“啪”的一声,有个不明物体打在了他脸上。
——打在了咱们玉树临风艳冠四洲段玉段王爷那张美的惨绝人寰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俊脸上。
啪嗒!
不明物体在王爷脸上停留了一秒半钟,接着以慢动作优美滑下。
世界一片安宁,完全的安宁,因为所有人都被吓呆了。
段玉强忍怒气,铁青着脸看向那地面的巨型暗器——
一只绣花鞋。
“你来干什么?滚!滚出去——”清乔从竹塌上站起来,满面怒容瞪着段玉,一付与他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样子。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这年头反而打人的比被打的有礼?
“……本王是专程来看你的。”段玉已经气的面色通红,脑门青筋突出,“……难道你就这么迎接本王?”
“哼!谁要你假好心?!”清乔拎起另一只鞋子就要朝他砸来,声音愤懑悲戚,“你不是要我死吗?你不是在山上拿箭射我吗?你不是专门瞄准我的脑门吗?”
众人大惊,继而纷纷向王爷投以复杂目光——哦,想不到还另有隐情?
“你误会了……”段玉一愣,大概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原来还记挂着上清寺的事情,“我那时并非故意……”
“并非故意?什么叫并非故意?”清乔越说越气,眼角扑簌扑簌滑落下大滴珠泪,看的人好不心疼,“你说过要保护我的,你说过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我被那陌生男子生擒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被他逼着看人屠杀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救我,却看见你拿起弓箭就要射我……等我醒过来躺在尚书府,晚晚噩梦不能安睡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说道这里,她已泣不成声,如受伤的小鹿般缩做一团,伤心欲绝舔着伤口:
“……我等你这么久,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你为什么都不来解释?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害怕,不敢吃荤、见不得血、夜夜都会哭醒……你为什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现在才来算什么?算什么?!”
众人被这脆声声的质问搞得眼眶发红,心想怪不得小姐回来后一直怪怪的,原来在外面受了这么大刺激,心中顿时无比同情。
段玉的神色渐渐放缓,脸上浮起温柔的怜惜。
“……是……我不对。”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瞳孔中星芒点点,似层烟模糊了面容,“你莫哭,好不好?”
一个大步跨到清乔跟前,他将少女牢牢圈在怀里,仿佛她是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我拿箭射你,是因为你被人困在了幻术里。我看不见你的真身,只能凭感觉朝树干射去;毕竟这样才能破那邪教幻术……”
“你骗人!”清乔愤恨地将泪水鼻涕都摸在他的白袍子上,“林子里那么多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躲在那棵下面?”
“……那时不知道,只是试试。”段玉抚摸她的头发,语气无比爱怜,“我看见左青在那树下,心想你也不会走太远……”
清乔哼唧一下,将头深深埋在段玉怀里,不再说话。
“好了,别再闹别扭了。”段玉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话,眼中满是柔情,“那日我得了邪教踪迹,立刻回宫找皇兄商量……没想到却因此冷落了你,还让你生出这么些古怪想法……唉,都是我不对,如今我已知错,你就莫要再恼我了,好不好?”
怀中人挪了挪身子,似乎有所松懈,却又在下一瞬间变得僵硬,声若蚊蝇哼哼:“……人家现在连红烧肉都吃不下了……”。
段玉扬起唇角,一抹微笑似是而非的飘在脸上,叫人看不清底细:“……你想要什么赔罪?”
清乔沉默半响,静静抬起花一般娇嫩的小脸。
“我要什么你都肯给?”
“……只要是王府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段玉轻轻道。
清乔凝视他半响,努力评估这话的可信度,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始终只是无边无际的纷杂感情。
段玉深深回望她,白玉面庞如同上了釉的瓷,散发淡淡莹光,完美不似真人。
“……先回房间……”她瞄到小厮们的好奇表情,将头深深低下,满面红霞,“这里好多人……”
段玉哈哈大笑,一个打横将她抱起,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家丁们免费观看了一出精彩的偶像言情剧,意犹未尽五味杂陈感慨着四下散去。
只有冬喜还呆呆立在原地。
刚刚……是她的错觉吗?王爷抱起小姐往前走的时候,为什么小姐嘴角有一丝狡黠的笑?
还有小姐眼中的精光……不会错的,那是再熟悉不过“发达了”的欣喜神情。
啊,难懂。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疯狂~
发达了。
我终于发达了。
清乔安逸地窝在段玉怀里,心中掩不住一波波的狂喜。
如果那帝灵真的被带在段玉身边,有了他刚刚那句话,想拿到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段玉的衣襟里,暗暗发笑。
冬喜,莫说小姐我没教你哦。
这世界,只要你敢做,化被动为主动,逆境也转为顺境。
——所谓先下手为强,便是这么个道理。
肉王府
初夏时光总是这般的好。
风轻吹,虫低鸣,满目茫茫金光下,都是旖旎风景。
太阳瞧着窗棂边的俊美男子,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男子有着堪比天神的绝世风姿,此刻他正贴在一位少女耳边呢喃细语,少女似乎被逗笑了,转过身子作势要打他,却被他锁住双手深揽于怀里。
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他们这般的柔情蜜意,似乎连身边空气都是甜的。
——原来这便是让我家月亮兄倾心的人间男子,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看来他已经心有所属,还这般亲密……月亮兄啊,看来你想让他为你写首情诗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地……
太阳摇摇头,将目光移走了。
“你终于不恼我了?”
段玉望着怀中美人,柔声问。
清乔红着脸,眼睫低垂,悄无声息。
“……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段玉喃喃着,大手抚上她桃花般的娇颊,眼中似有迷雾沉醉。
清乔斜斜别过脸,望着地上那长长纠葛在一起的暧昧黑影:“……我想去王府看看,你说了,要拿东西给我赔罪……”
段玉忍不住嘴角上扬,手劲加深几分:“原来你也是个贪心的,好好,我这就带你去。”
清乔吃痛,娇嗔着捶他一下。
段玉笑的更大声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清乔看着眼前笑得无比欢畅愉悦的男子,心中突然腾起一股罪恶感。
为了个人目的,我居然卖弄色相,欺骗他人感情,真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
只是,我也是无辜的呀,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蛮荒的世界,我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回家,只是不想停留在这里,只是……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段玉。
——你不会喜欢我的,你只是觉得我有趣罢了;在你的人生里,也永远不会有“爱”这个字;你对我的纵容宠爱,只怕也是一时兴起吧;而将来即使我不在了,也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喜欢你,讨好你,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的踪迹,对不对?
——可无论如何,我终是利用了你。
她闭上眼睛,朝段玉怀中轻轻覆去。
“对不起。”
她很小声,很虔诚地说了一句。
段玉身子猛的一顿,面上笑容渐渐隐去。
他依旧揽着清乔,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凛冽寒气疯狂滋长,那般冰冷刺骨;让人措手不及。
五月底是初夏了。
太阳这个时候总是很享受的,不需要太费力气,偶尔还能偷个懒。
他微微洒了一点光,闭上眼开始打瞌睡。
一轮金日,两个心怀鬼胎的男女。
人间啊,嘿嘿,总是这么有趣。
小风嗖嗖的吹,马儿慢慢地追。
清乔趴在窗框上,好奇地前后打量,
段玉的马车大而舒适,内里陈设都是深色调,显得简单清雅。
“喂,你怎么不铺狐狸皮老虎皮那些呀?”她笑嘻嘻问段玉。穿越书里面不都写了嘛,美男一定要配超豪华马车,什么白虎啊雪狐呀扒了皮整张往马车里甩,坐踩都行,反正是什么贵用什么。
“现在是夏天。”段玉一改方才热情如火,只淡淡看她一眼。
……
“咦,你车子里怎么只有卧榻呀?那些茶几呢?棋盘呢?古筝呢?还有各种奢侈家具呢?”
“太重,逃命时跑不快。”
……
“对了,你的马车为什么不弄得跟你的衣服一样,都是白的啊?”
“因为马车里有一天会坐别人。”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她,“别人嘛,总是有些脏。”
掐死你个BT。
清乔收了嘴,恨恨瞪段玉一眼,鼓起腮帮子看风景。
一袭软软的斗篷盖下来,贴住她的脸,将她全身包裹。
“你身子不舒服,不能受凉。”还是那样凉薄的口气,带着些许命令,“少吹些风。”
清乔撇撇嘴,不再看他,神色颇为哀怨。
这个王爷啊,变脸比翻书还快,尚书府里的甜言蜜语去哪里了?唉,说什么伴君如伴虎,依我看王爷也差不了多少,毕竟都是一个妈生的……
马车很快停下了,车夫略显僵硬的声音响起——
“王爷,王府到了。”
这……是王府?
顾清乔觉得头顶上有一只乌鸦飞过,嘎嘎嘎——
她看了看衣着光鲜亮丽的段玉,再瞅瞅前这个三间房只有一间半有顶的破败院落,好半天愣没把他们联系到一块儿来。
年久失修的大门,长满青苔的枯井,一碰就掉的窗户纸,还有瘦的只剩骨头的看门癞皮狗……
她被华丽丽的现实彻底震撼了。
……王爷!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的穷?这王府,连顾家半个花厅都赶不上,莫不是你的钱全都拿去养乌鸦男了?唉,想想也是,你一向讲排场好面子,当初射我的一只箭都是金做的,如此铺张浪费,肯定是把家底都掏光了,好面子好到这种地步,真是惨绝人寰耸人听闻呀……
“如何?”段玉却不以为耻,反而朝她微微一笑。
“很……袖珍。”她思考半天,终于想出这么个既不违背良心又不伤害他人感情的形容词。
“你看得上就好。”段玉很满意她的反应,“这府里你看上什么尽管拿,不需要客气。”
我能拿什么?
清乔无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肠子都要悔青了——帝灵唯有命格极尊的人才能带在身上的,既然你住在如此惊世骇俗的窝棚里,看来我要找的东西你是没有了。他奶奶的,姑娘我白白牺牲了色相。
“你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