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长攻城的吕布军困苦不堪。吕布之前之所以会说没余粮,也出于可能要长期围困小沛的考虑。
但陈登却并不认为吕布真有如此决心,有如此耐心,肯在小沛同刘备死泡硬磨。却见他带着一副困苦的嘴脸向吕布摊手道,“主公明鉴。我军已围攻小沛近两个月,将士们大多已疲乏,军粮也消耗巨大。想来就算最终攻下小沛,城内也不会留下多少粮草。眼下恰逢蔡安贞南下,不如……”
“不如什么?”还未等陈登说完,高顺便将其打断道,“元龙先生的意思是要主公从沛县撤军?如此这般主公岂不是要失信于人”
面对高顺一方面反对吕布与袁术结盟,一方面却又固执地坚守信义,陈登只得一脸无辜地笑了笑。看来高顺的这种正直+固执个性,可没少给陈登惹过麻烦。不过高顺的性格显然同吕布也不在一个频率之上。否则吕布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天下道德的底线呢。
这不,高顺的话音刚落,吕布就像故意要同其抬杠似地大手一挥道,“失信就失信,怕啥。他袁公路失信于孤的次数更多孤至今仍在围攻小沛,是不想让世人认为孤打不过刘玄德那卖草席的。”
陈登耳听吕布再一次表示出他对袁术的不满。不由下意识地干咽了一口唾沫,跟着便顺着吕布的话头,以激昂的语调鼓动道,“主公真乃当世霸王也没错,袁公路何德何能,能使唤主公。不过主公之前。刘玄德不过是仰仗小沛。其要敢出城绝对不是主公的对手。以主公之才干,之武勇,将精力花费在小沛这等破败之城上,实在是得不偿失。主公就算要攻也得去攻富庶的大城,例如许都,例如……寿春。”
陈登说完这段话之后,顿觉口干舌燥间自己的心一阵狂跳。终于说出来了我终于说出来了也不知吕布听完之后,是上钩呢?还是会直接砍了我脑袋?罢了,为了大汉豁出去一次又何妨吕奉先,就让吾陈元龙看看,汝是否真有一颗桀骜的野狼之心
吕布与高顺显然没料到陈登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惊骇间两人当场就楞了半晌。跟着便见回过味来的高顺,怒目一睁,冲着陈登呵斥道,“元龙先生此话何意。主公与袁术乃姻亲之盟,寿春又是袁术的京师。元龙先生说这话难道是想挑拨主公与袁术”
对于高顺的质问陈登毫不在意,他所在乎的是吕布的反应。因此在说完以上那段极富煽动性的话之后,陈登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吕布。但见此时的吕布既不暴怒,也不激动。他只是阴沉着脸低头不语。
虽然吕布并没有表态,可陈登却觉得对方应该已被自己说动了,于是他赶紧乘热打铁,又继续煽动道,“主公明鉴。而今袁术为征曹操倾巢出动,寿春正是防务空虚之时,主公可以雷霆之势南下将其攻克。至于袁术那边主公根本无需担忧。韩暹、杨奉与袁术就好像几只公鸡,决不能同时住在一个鸡窝里,用不了多久就会离散。只要主公对他二人晓之以利,他二人一定会臣服于主公这般霸王式的人物,而不是袁术那样的宵小之辈。”
刷地一下陈登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原来是怒不可遏的高顺一个箭步上前揪起了陈登的衣襟,将他举在了半空中,“混账主公的女儿就在寿春。汝唆使主公攻寿春,让吕小娘子如何处之”
虽然双腿离地的感觉十分不舒服,可陈登还是俯视着高顺平静地说道,“那正好可以将吕小娘子接回来。”
“放屁”高顺涨红着眼紧盯着陈登怒喝道,“那是打仗会死人”
是的,打仗会死人。一旦吕布与袁术反目,没人能保证吕布的女儿能活着回来。事实上死的机会更大一些。这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毕竟不是少女想要嫁给袁术的儿子,也不是少女想要成为所谓的太子妃。一切的一切都是成人们的阴谋。少女只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而已。她无权作出选择,却又不得不为长者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当然如果陈登不挑拨吕布与袁术,少女可能会活得长久一些。在普通人眼中,每一条人命都是珍贵的。可在谋士的眼中人命却是可以权衡的数字。这世上已经死了数以万计不该死的人。倘若吕布继续与袁术同盟下去,天下间死的人无疑会更多。
所以在下一刻,陈登抑制住了心中的不安,继续向高顺与吕布,鼓动起他条三寸不烂之舌道,“登只是个谋士。就事论事地在向主公进言。想必高将军也知主公屈居袁术之下不是长久之计。”
“够了高顺,放下元龙先生。”
随着吕布一声爆喝,高顺喘着粗气一把将陈登掼在了地上。而陈登在一瘸一拐地起身之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女儿是吕布的,人马是吕布的,道路也是吕布的。事情到这份上,成与不成,只在吕布本人的一念之间。
第2卷青州之鹏 第81节神医神术
话分两头表,且就在臧霸与陈宫各怀鬼胎地对峙之际,蔡吉却在一万多兵马的簇拥之下大摇大摆地进驻琅琊郡治开阳,并派出信使昭告琅琊诸县她徐州牧蔡安贞已光复琅琊郡。事实上根本不用信使通知,那些紧闭城门观望的县令们也知道琅琊郡已经换了主人。只不过唯有盖着州牧大印的文书真的送到面前时,他们才敢带上印绶,驾着牛车匆匆赶来开阳向蔡吉宣誓效忠。值此东莱军终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横扫了整个琅琊郡并将其据为己有,中途仅经历黔陬一场激战。可以毫不夸张到说蔡吉此番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琅琊。当然说到“兵不血刃”,倒也并非一滴血都不流。毕竟在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中,总免不了会有倒霉蛋出现。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们的阵营拥有华佗这样的名医。
四面透风的医舍内,摆放着一张灰黑斑驳的胡床,胡床上则躺着一名年轻的男子。男子的双眼紧闭,呼吸匀称,但他的头发却已然被剃了个精光,露出泛着青光的头皮以及一道一寸多长的狰狞伤口。发须花白的华佗对于这样的情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见他熟练地用小刀割去伤口上腐肉,再切拨下一块圆形的头皮,使得碎裂的颅骨能更为清晰的展现出来。在观察了一番伤口的情况之后,老者将手中的小刀换成了一把类似木匠用的钻子,然后按照头皮切割的范围开始在颅骨上钻孔。
钻子与颅骨摩擦发出的“咕吱咕吱”声,令华佗身边的助手脸色铁青。但少年还是强忍住胸口的不适,仔细地将华佗所做的过程逐一用碳条画在泛黄的纸张上。因为依照蔡使君的命令,华医师的每一次手术都需要将其详细的记录下来。不仅要有文字记述,同样也要配有图片,如此方能著书成册。
当华佗钻到第三个孔时,他忽然停下了手,转而向屋外石墩上睡大觉的张辽招呼道,“那边的年轻人,过来帮把手。”
张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显然对华佗打搅他睡觉有些不满。不过他最终还是打着哈气走进了夹杂着草药味与血腥味的医舍,向正在忙活的老者询问道,“怎么帮?”
“去将那边的凉水端过来。”华佗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这小鬼也可以去拿。”张辽先是瞥了一眼站在胡床边的少年嘟囔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地将盛有清水的盆子递给了华佗。
“就放那边。九章要将整个过程画下来。如果汝能画画,老夫情愿让九章来帮忙。”华佗一面示意张辽放下盆子,一面则麻利地将手中的钻子搁在清水里浸泡了一会儿。钻具与骨头摩擦的时候会发热,所以要经常把这些钻具用冷水冷却。不过蔡吉曾向他提出生水之中有看不见的小虫会让人化脓,所以开刀用的器具、包扎用的绷带统统都需要用沸水煮过。华佗起先对此半信半疑,但试过几次之后他发现,照蔡吉的办法处理过器具之后,化脓的伤者确实减少了。
所以现在开刀之前,华佗都会将刀具放在锅里煮上一段时间,而他所使用的水也统统煮沸过才用。虽然这样一来会费不少功夫,但华佗觉得相比化脓,这些费这些功夫都是值得的。
“他怎么了?”张辽一脸好奇地看着华佗再次拿起钻子在颅骨上钻起孔来。这让他觉得眼前的老者更像是个木匠而不是医师。
“昨晚军营大设庆功宴。有八个醉鬼摔伤,另有四个为个营ji打了起来。医馆的医师这会儿都去了大营。而这个最倒霉,醉倒在地上磕碎了后脑勺,结果只有抬到这儿来诊治。”华佗说着又将手中的钻子,换成了线锯。
“确实够倒霉。他会死吗?”张辽盯着胡床上年轻的面容问道。
“难说。可能过个两三天就没事,可能永远不醒。”华佗是医师,不是巫师,所以不会说出起死回生之类的话。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其所能地救治伤者而已。却见此时的华佗经过一番又钻又锯之后终于在颅骨上开了个光滑的圆孔,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伤者的脑袋里取出了一小片白色的碎片。那是伤者的骨头,同时也是致命的遗留物。看着镊子上的碎片,华佗忍不住感慨道,“人都是脆弱的。生与死有时只在一线之间。”
“至少战死沙场比喝醉摔死来得光荣。”张辽黯然地扯了扯嘴角。掐指算来,张辽在东莱待了也有小半年了。可蔡吉却迟迟没有给他“还人情”的机会。哪怕是这一次南下徐州,蔡吉也只是让他以护卫的身份跟随左右而已。既不让他出面与臧霸等泰山贼对战,也不让他领队剿匪。以至于张辽除了练武之外,只能整天无所事事地瞎逛。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这样喝醉摔死——张辽在心中忍不住如此腹诽着。
然而,华佗并没有理会理会张辽抱怨。只见他随手取了一片铜片在颅骨上的空洞比了比之后,便拿起小铜锤像个铜匠一般将那片铜片用细小铜钉订在了伤者的脑袋上。见此情形,张辽忽然恍然大悟道,“吾想起来了。以前在并州的时候,匈奴人也用铜片订脑袋。不过他们是把人绑起来灌了酒之后开脑袋。这家伙被喂了很多酒?睡那么死?”
“老夫不会让人硬挨。这孩子事先喝了麻沸散,老夫为他开刀的时候,不会觉得痛。”华佗说罢,仔细观察了一番自己的杰作,然后开始着手为患者上药包扎。事实上,华佗的手术确实堪称杰作。据说自打人类开始互殴砸破脑袋起,钻孔手术就诞生了。从非洲大草原到南美的热带雨林,从地中海的庭院到古埃及的神庙,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时代,人类用石斧、贝壳、小刀、锯子、钻具来打开患者的脑袋。但这个时代却唯有华佗使用麻醉剂,所以华佗无疑是独一无二的。
这不,在看完华佗的手术之后,张辽就忍不住感叹道,“若辽以后受伤,一定让华医师为辽诊治。不过想来眼下是没机会了。”
“张将军就这么想受伤?”华佗揶揄地问道。
“都快想疯了呢。”张辽苦笑着自嘲道。
然而华佗听罢张辽所言,却并没有继续同他开玩笑,而是抬起头正色道,“蔡使君对将军十分器重,还望将军莫要作践自己。”
“华医师觉得蔡使君器重辽?”张辽不置可否地问道。
对于张辽的情况华佗多少也有些耳闻。加之这段时日他们又一同随蔡吉南下琅琊,一番接触之下,华佗觉得张辽在本质上是个豪勇之士,只是一失足跟错了主公而已。所以这会儿的他带着语重心长的口吻向张辽劝说道,“是。否则蔡使君不会让张将军跟随其左右。张将军,蔡使君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官。万望将军认清忠贤,莫要助纣为虐。”
张辽听罢华佗所言,不禁想起了自己被俘之后,蔡吉对自己的种种礼遇。确实,那丫头待自己不薄。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她南下许都面圣的时候,东莱的众将领也没怎么为难自己。太史子义是个值得尊敬的猛将,文固山那小子虽狂得很却也是个直来直往的直肠子,还有为人和善的郭奉孝……不可否认,在东莱的日子虽无聊,却远比在下邳时来得轻松。难道自己真要留在蔡安贞的麾下?
且就在张辽回味华佗的劝言之时,蔡吉本人正在太守府的另一头接见琅琊众名士豪绅。他们中有世代盘踞琅琊的名门,也有刚刚兴起的暴发户。但不管出身如何,都无一例外地向蔡吉,他们的新父母官,送上了各式各样的礼物。
然而面对如此琳琅满目的供奉,蔡吉却一样都不能拿。或许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或在大汉的边境,接受臣民奉上的礼品是礼貌的表现。可这里是中原,蔡吉如果二话不说一股脑儿地收下礼物,那第二天有关她“贪财”的恶评就会广为传播。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蔡吉只得一面以和蔼的笑容接见每一位来访者,一面却又要用严肃的口吻回绝对方一次又一次献上的礼品。作为回报蔡吉从来访者的眼中看到了尊重与敬畏,而这正是她眼下所需的东西。
“临沂王融见过蔡使君。”大堂之上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领着两名少年,恭敬地向蔡吉作揖施礼。
这个自称为王融的男子并没有带任何礼物,也没有向蔡吉说任何奉承话。在一干衣着华丽的进见者之中,显得颇为特立独群。但一旁已被蔡吉举荐为琅琊太守的萧建,却极为郑重地凑上前向蔡吉轻声提醒道,“使君,王郎君乃临沂名士。王氏乃谏议大夫王吉之后,王郎君之父更是曾任青州刺史。”
琅琊名士,姓王,祖上做过谏议大夫,父亲是青州刺史……该不会是那个王家吧。蔡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王融身后的那两个少年。待见年长者约莫十三四岁,年幼者也已有十岁。两人皆粉面红唇,俊秀之极,比之袁绍之子袁尚浑若不让。见此情形不由更加深了蔡吉的猜测。于是她当即便向那王融颔首询问道,“王郎君不必多礼。这两位可是郎君之子?”
“回使君,正是犬子王祥、王览。”王融说罢回头便向儿子吩咐道,“祥儿,览儿还不快见过蔡使君。”
随着父亲一声令下,两个少年像小大人一般跨前一步躬身施礼道,“王祥、王览见过蔡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