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先生道:“人心肉长,总还是有跨不过去的槛,我也不想勉强自己通达得跟神仙一样,忘记身上正始国皇族的血。明天我不打算跟小鬼头告别了,免得她使诡计留下我。你跟她说一声吧。”
宫新成只好点头。回去凤仪宫,姜锵还没从盥洗室出来,女人,又是怀孕的女人,光是洗澡后涂涂抹抹就得花一刻钟。宫新成就当作没出去过一般,躺在床上先睡。只是心中很遗憾曲先生的离开,若曲先生在,姜锵就更安全一些,他出门打仗更可以放心。只是曲先生到底是正始国的皇室一员,即使看清大势,即使早知三国多年来分分合合,亡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到底是心里过不去那一条槛,无法住在敌国的皇宫中看自家灭亡。但宫新成很感谢曲先生心怀天下子民的福祉,抛开一国的恩怨,对姜锵的好,其实,正始国最想杀的是抽干正始国血脉的姜锵,可曲先生则是看到姜锵此人对整个社会的提升而不肯杀。当然,曲先生爱屋及乌也放过他宫新成了,免得曲先生的小鬼头没了丈夫。宫新成心知肚明。
姜锵全不知她洗澡时发生了些什么,进寝屋见宫新成已经躺下,她便老老实实翻到里侧,躲宫新成远远的,免得他受加料内功心法的荼毒。他俩平时有说不完的话,反而上了床一句都不敢说。也是奇迹了。
朱青玩了一晚上,因此一觉睡到中午。醒来脑子清爽了,无法不想到一个问题,皇后为他的骑马风姿作曲?如今酒醒又睡醒,想起来就觉得怪异了。皇后不是那种闷在深闺的小姑娘,骤然看见他红衣黑马就尖叫失色,一见倾心,能激动得谱曲一首。若真是,恐怕昨晚皇帝的脸色就不会那么好看。那昨晚帝后两个玩的是哪一招?
朱青饭罢,喻胄上门。他懒得多想,就直接问喻胄:“你们是不是亟需我筹备军粮?军中没饭吃了?”
喻胄是来讨还夜光的,闻言一怔,“怎么说?”问完便灵光一闪,明白朱青为什么发问,就没好气地道:“今年军中最不愁的是粮草。恐怕往后都如此。你疑心可真重。还我的夜光。”
朱青想着也是,胥城海运司连续不断的粮船停泊,他早知道的。好在朱青是横惯了的,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我跟皇上关系不好,他们夫妻俩为什么主动示好?我有什么是他们看中的?”
喻胄不客气地道:“你问我,我问谁?你有胆自己去皇宫问。还我夜光。”
朱青想了会儿,“好吧。你别急,跟我去看夜光跳舞再走。”
喻胄不想跟朱青一起疯,可夜光给扣在朱青手里,若不从,这疯小子以后会夜夜去他府门口闹,朱青不要脸,他却惹不起。只得跟朱青去校场看马跳舞。结果音乐一响,那一黑一白两匹马轻快地合着节奏在校场里小跑,时不时随着韵律嘶鸣跳跃,优雅得像两个精灵,竟是比朱青骑在上头翩翩起舞更好看。喻胄本就是个爱马的人,他看呆了。“我忘了,曲名叫什么?”
“盛装舞步。这曲子是绝了,这曲名也是绝。都太绝,反而让我不敢接下皇后的这份美意。”
喻胄盯着两匹马,没用心听朱青说话,等朱青恼了说第二遍,才“嗯”地一声,“你安心接着吧,军中不缺粮。只怕这种曲子对皇后而言不过是小玩意儿,皇后才气高,做一首好诗谱一首好曲都容易得很。”
“那夜光呢?你舍得牵走?不让它们两匹马玩足一个月?”
喻胄笑眯眯地道:“夜光我必须牵走。我现在军中不缺粮,不怕你威胁。你晚上要是再敢去我府门口闹,我就放杂院住的精兵。”
朱青在喻胄面前灰溜溜的,只好奉还夜光,看着喻胄骑着依依不舍的夜光,穿越整个公爵府,离去。他不知道喻胄也是捏着一把冷汗的,怕他真豁出去到他府门口夜夜笙歌地闹,喻胄是个谨慎的人,不愿在皇城里动用随他回家的精兵。
于是,朱青只能揣着一肚子疑问,晚上携好酒到罗伯爵府屋顶等待那个宫兄。幸好宫兄爱打架,又来了。几杯下肚,宫兄轻描淡写地说,谱那曲子是因为殷兄觉得朱青红衣黑马的样子很美,欣赏不已,三月三那天便触发了她的灵感,殷兄又是个爱玩的,有空就将灵感捕捉下来,整成一首曲子。但因殷兄才气纵横,稍微侧漏一下便是绝唱。宫兄还说殷兄脸皮薄,原本不愿让作品外泄,都是在教坊司偷偷练。但他昨晚不经通报去教坊司听到,觉得不让朱青知道有些可惜,还让朱青别泄漏那曲子的来龙去脉,免得被人误会到私情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2 章
三月三距今已经两个多月,又能解释皇后谱写这曲子的原因,宫新成一席话能自圆其说,因此朱青稍微相信。
白适忍不住问:“怎样的曲子?”
宫新成道:“殷兄老家风格的曲子。但殷兄不是很满意,说是这边的乐器无法表达。”
白适看一眼朱青,“朱兄骑马率性随意,是城市中的奇葩,却能令热衷游历的人想到旷野里无拘无束的野马,想到野马在蓝天白云下的自在嬉戏。殷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朱青不如白适懂音乐,但一听白适的解释能很好地撇开有关私情的猜测,因此大力点头,“肯定是的,我家乌骓没人骑着反而跳得更洒脱。”这么一想,对这音乐便亲切起来,再也没有猜疑。
宫新成道:“自然是。白兄有空去朱府听听,昨晚朱兄将整队乐人从我宫里借走,一个月后归还。朱兄不如归还时让乌骓单独给殷兄舞一曲,她如今出门不便,还望朱兄成全。”
朱青眼睛一亮,鬼主意上头,“可是喻大都督的夜光与我的乌骓一起跳舞,才是一绝。喻大都督在我家看得眼睛发直,可还是狠心将夜光牵走。等我归还乐人时,宫兄设法让喻大都督牵夜光入宫一起跳给殷兄看才是最好。”
宫新成道:“喻胄不是最迁就你?”
朱青倒是一点儿不羞惭,“他现在粮草充足,不肯听我的了。大概只有皇命才能让他牵出宝贝夜光。”
宫新成笑着摇头,“现在能让喻胄笑喻胄就笑,让喻胄哭喻胄就哭的人只有殷兄。殷兄手里有喻胄想要的宝贝船。”
众人都想到谢王府饕餮宴上,一向酷霸拽的喻胄处处对皇后陪着小心,原来是如此。都大笑不已。
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上一个安生觉的宫维早已看到了定时出现在罗伯爵府屋顶上的这群人,他虽然不知这些人是谁,但估计一定与白适有关,偷袭的人不可能如此公然大胆地出现。今晚到此时依然很安静,没有强有力的袭击者突破围墙,宫维坐在书房门口的院子里,困意突突地上头。但他心里又很清楚,他不能睡,无数人在王府周围高处守着他,等待他甚至麻痹的一刻时,发动最后一击,挖出他的眼珠子。最起码,他不能在晚上睡觉。
可是宫维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再怎么做也抵挡不住困意来袭。想来想去,他决定拜访罗伯爵府屋顶那四个人。
晋王府的护院经连续六夜的袭击,死伤大半,剩下的二十来个只够围住书房所在的院子,而且这二十来个人也都是各有挂彩,精力已是强弩之末。
因此当全国著名的美男子晋王宫维率仅剩的二十来个护院飞檐走壁奔向罗伯爵府屋顶时,能真正潇洒地飞檐走壁的只有宫维与其他两个,剩下的都只能靠迅速爬墙才能跟上。那阵容,真是惨不忍睹。
朱青虽然暴躁,实则是屋顶3+1里面心肠最柔软的,眼看着宫新成费力地跳跃到他们所在的屋顶,他感叹道:“老八有点可怜。”
若在以前,宫维听到这样的言论会暴跳如雷,毫不犹豫与朱青干一架。可火气需要精力,宫维现在没精力,只是扫朱青一眼,来到四个坐在屋脊上的人面前。走近,才看清瓦片上铺陈的好酒好菜,他们居然在这儿喝酒看他宫维的好戏。宫维再筋疲力尽,火气也腾腾地燃烧了。然而火气燃烧依然需要精力,没有精力的宫维此刻的愤怒表现得有些冷静。他对着白适道:“白家主,满意了吗?”
谁都听得出宫维嗓音的嘶哑。
白适非常干脆地指着跟宫维或飞跃或爬上屋顶的晋王府护院们,道:“等他们一个不剩的时候,再来问我,我会一直等着这里。”
宫维很干脆地回头对护院们道:“你们去账房领取遣散费,连夜离开晋王府。”
护院们巴不得这句话,有些连作礼告辞都没有,直接打回头路走了。罗伯爵偷偷看着他的屋顶,欲哭无泪。
而宫维等身后人全走光,再问一句:“白家主,满意了吗?”
白适淡漠地道:“好,我们谈下一步。你三跪九叩向我道歉,叩首时口头大声道歉。然后向白霭一跪三拜,为你在谢王府当众侮辱她道歉。这两件事做完,我立即撤下通告。”
宫新成都忍不住看向白适,脸上稍有惊讶。狠!
而宫维终于有了愤怒的精力,心里自然是想,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他冷冷地冲宫新成道:“皇兄要亲眼看着亲弟弟受人侮辱?”
宫新成嗤地一笑,却是冲白适举杯道:“多谢白兄替我教训这个才刚认我的亲弟弟。”
白适也举杯与宫新成碰了一下,“好说。晋王眼中无亲友,是出了名的。”
宫新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弟妹现在宫里,虽然已经宫禁,如果你决定跪拜,我可以破例带你进去。也可以请白兄等进宫见证。”
宫新成还未说完,宫维已经转身离去,知道再呆下去也是受屈辱。虽然也知道回去面临的是失去眼睛,甚至失去生命。但留着肯定是受辱。他一个亲王爷从小才跪有限几个人,怎肯当众跪白适与白霭。
宫维才离开屋顶,附近便有几条身影趁机对他发动袭击。都是埋伏了多少天等待时机的高手,如今终于等到宫维落单的机会,怎肯放过。
可刀光剑影中,白适冷冷地放话:“五十万两银票在我手里,当场可以兑现。”
宫维正好受了一拳,闻言更是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一位使剑的高手当即趁机将剑尖朝宫维面门递去,试图抢在众人之前戳到宫维的眼珠子。但垂涎五十万两银票的人连忙挥棍打开这把剑,之后棍子一拐,朝宫维腰部扫去,打倒再说。这一棍,当然就没人阻拦了,宫维即使闪避,也还是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
见此,宫新成手指间扣上了几粒花生米,“是乐兄带来的花生米吗?正好派用场。”
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打算救宫维。见此,白适与乐至就放下了手中的暗器。大家都很想亲眼看看传说中武功很高的皇上的出手。
但宫新成完全不是个好哥哥,他只是冷眼看着,唯有袭击者出致命一招时,才肯一粒花生米破空,打掉那致命一击。因此,他首先需要有强大的判断力以辨认哪招是致命;其次他得后发先至,在招数用到宫维身上时就打到武器;最后,他得让脆弱的花生米打铁,还得打得无声无息,别吓走这些袭击者。屋顶观战团其他三个都亲眼目睹,宫新成做到了。他们的眼神更多停留在宫新成身上,而不是热闹的宫维那边。他们的脸色很奇妙。
宫新成自己也在诧异,想不到这半年练加料内功心法,隔三差五挨曲先生一顿揍,效果竟然这么好。他哪知道曲先生对他也是爱不释手,想不到他习武是块严重的好料,令曲先生在他身上还欠姜锵的债还得很痛快。
宫维居然还挺能打熬,宫新成眼看着一大碗花生米见底,准备揭伯爵家瓦片当暗器的时候,宫维才在好多人的围攻中倒在王府与伯爵府之间的街道上。是力气全部用光,全身小伤口流血流得差不多,全身伤口痛得麻木的那种倒下。也正是符合这帮看戏的人心理设定的倒下。
宫新成这才摸出白练,一把扫荡了围攻宫维的人,扔给跟他出来的侍卫处理。
“宫兄的武功……天下无敌了吧。”开打后一直难得地沉默的朱青终于开腔,跟着宫新成跳下去,走到宫维身边。
“还得用花生米,距曲先生凝气成弹,还差得远。”
说话间,四个人围到宫维身边,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宫维。白适道:“到底是有哥哥的人,幸福。我等你醒过来,恢复健康,继续与试图挖你眼珠子的人打斗。”
宫维听了,将最后一口气吐出,却无法如愿昏死过去。只好闭上眼睛不看。
宫新成只能招来一个侍卫,叹道:“你们都护送他去太医院包扎,然后护送到临青宫,让晋王妃照看一晚上,明天送回晋王府。”
装死的宫维装不下去,只能张嘴道:“我晚上睡太医院。”怎么可以去临青宫让老婆孩子看到他的狼狈相。以后他还怎么在晋王府当家作主。
今晚一直与人兄来弟去假装不是皇帝的宫新成,此刻却一本正经地说了句:“君无戏言。”
侍卫们也是不由分说,将再度装死的宫维抬走,一群人簇拥着离去。白适等看着发笑,宫维这个人,只能这么治。
等宫维离去,白适道:“今晚恐怕可以见分晓了。”
宫新成看向白适:“弟妹那儿,白兄有吩咐了?”
白适叹道:“不知我的吩咐有没有用。不过我明天不打算来守屋顶了,我该做的都做了。”
宫新成也叹,“都散了吧。我会留侍卫。”
一行四个拱手道别,宫新成一个人,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地回宫了。他意识到以他如今的武功,他可以不用侍卫了。
姜锵白天已经收到曲直的告别信,反正曲先生已经离去,也因为忙,她直到晚饭后才有时间去闻蕉阁。
宫人点亮闻蕉阁灯火后,姜锵让他们都等到院子里乘凉,她独自进入闻蕉阁查看。她知道曲先生是个高人,留下的东西可能有些是很有价值,但很不起眼,会被宫人误扫,因此她得独自先进门细细筛一遍。
果然不出所料,她在一楼已经扫到一箱子的货色。于是蜿蜒走上二楼。
令姜锵意想不到的是,她看见一个青衫男子坐在曲先生经常坐的书桌前,此男子长得仙风道骨,虽然人到中年,一张脸皮的皮肤依然如玉一样细腻莹润,竟然是比曲先生还俊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