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锵咬牙切齿,“妈的,男扮女装就男扮女装。”她当即找店主买女装,整来一套蓝花布的,就地穿上,扯掉胡子,便出来了。大家一看哄堂大笑,都说扮出来比女人还美。姜锵只好拱手“见笑,见笑”,嗤溜钻进马车里,放下帘子不肯再露面。
大当家笑三当家,“你小时候身体弱,老太太逢年过节非逼太太给你穿上女装不可,也是这个样子,比小姑娘还好看。”
众人都是见过三当家穿女装梳小辫的,更是笑得揉肚子,三当家满脸羞红,只好先上了马。偏偏姜锵还探出脑袋不要命地道:“三当家,要不晚上投宿时候我再买套女装,你我都穿上站一起比比,到底谁美。”
“你美,你就是娘们。”三当家气得策马便走。这一笑,大家反而都不再怀疑姜锵就是女人。
可姜锵又没法胸无大志了,躺在马车上不停地想,究竟是谁在找她,是恼羞成怒的吴王,还是狼心狗肺的前太子。两人都能拿出她的男装画,都知道她的小胡子是粘上去的,也都猜到她必然男装出行。那么究竟是谁呢。但姜锵清楚,无论是谁,总之被他们找上就不是好事。所以她老老实实地窝在马车里说什么都不敢出来。
可是被三当家打发掉的那位男子却并未走远,而是下马后将马藏起,施展轻功回来,钻进树丛中仔细观察。他看到姜锵穿女装出来上马车,只一会儿的工夫,他便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他当然知道他找的实际是个女人。他站在树顶看清车马往西走后,飞奔往回找宋自昔。
宋自昔大喜,也不要骑马,直接施展轻功往西追去。他让家丁们凑齐后骑马跟上。只两天,他便追上手下描述过的那个车马队,他不急,就在后面不即不离地跟着。
终于,日落西山时,他们进入一座像样的城池。宋自昔抬头一看城门,不禁一笑。越是往西,越是世荣的地盘。这里的父母官正是世荣的亲信,多年受宋自昔调派。当然,这回宋自昔来就不能惊动他们了,他收回轻功,大步跟上前面的车队。
已经两天不再见有人持画像找她,姜锵的幸福感又油然而生,一路睡得醉生梦死,到城门口,才被前面赶车的家人叫醒,准备接受检查。
但守城的兵丁只是拦住一队人马问:“多少人?”
“总共十六人。”
“看公告,进城的每人交一两银子,你们共十六两。没钱就绕道。”
大当家没说什么,摸出十六两银子,又加一块碎银做贿赂,兵丁都没查车就放行了。
宋自昔已将规矩听得清清楚楚,摸出一块大约二两的碎银子自觉交给兵丁,“不用剪了,多的给你。半年前来还不用交银子啊。”
带队的兵丁得了好处,于是轻声道:“上面刚让这么做,公子您看,公告是昨天才贴出来的。”
宋自昔看一眼公告,稍微一转念头便明白了,这是变着法子替世荣筹钱呢。他心里叹一声,不知现在谁是秋湘弯的军师,怎么做事这么急赤白脸的。再一想,可能更符合世荣的风格。
宋自昔看见前面马车队进了一家不小的客栈,他耐心等那队人马闹哄哄地进屋了,才跟进去要了一间上房。伙计刚领宋自昔上楼,只见一抹蓝色身影飞快下楼,跑进厨房。宋自昔自然是看清,那是穿女装的三公主,但不知她去厨房干什么。他还不知道姜锵跟在这一队人马里的任务是做饭。宋自昔即使已经知道三公主竟然乔装成饭馆的大厨,可他心里依然死活都不能相信一个娇美如花的公主会下厨。以为最多是炖个粥煮碗茶之类的活计。
他到自己房间喝口水,便下楼去厨房查勘。一看差点儿惊到,果然只见三公主挥汗如雨,在灶前炒菜。他一时想不明白,现在世荣倒了,公主只要跟着吴王,为救世荣的罪过道个歉,什么好日子不能过,非要逃出来做苦力。他看了会儿,不忍心,走了。
饭后,姜锵早早上楼洗漱去了。三位当家的却是一反常态,一起出门,到了路口各自选一条路,分道扬镳。他们一走,家人们就放了假,也各自出门找乐子。
宋自昔这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三公主住的房间门口,靠着栏杆一听,里面还在洗澡,只得等着。耐心等里面没声音了,才不紧不慢地说话,“可以出来见一面吗?”
姜锵才刚洗完,舒舒服服地梳头,闻言一愣,梳子直接就掉地上了。她没听出是谁在说话,只觉得熟悉。而她稍微熟悉的人……都是阴魂不散可怕的大人物啊。姜锵都快哭了,就不能多给她几天好日子吗?她打开窗沮丧地一看,果然是熟人,宋自昔。月下的宋自昔依然如此潇洒出尘,可姜锵看见他只会哭丧着脸。“你不能当作没看见我吗?”一边说一边两只眼睛左右查看有没有其他人,眼睛之灵动,天下人无出其右。
宋自昔温柔地看着她,这会儿这刚出浴的人还没来得及装扮,素净的面皮,湿漉漉的眼睛,湿漉漉的头发,只一件月白的布衫,已经美得令天上的月亮失色。“放心,这一层现在没人,跟你一起来的都上街玩去了。”
“关键是跟你一起的人。”
“我一个人来……”
“啊,那我们谈谈,请问你怎么可以放过我。”
“你这样不是办法,又辛苦,又朝不保夕。这一路往西去,都是世荣的地盘。”
“难怪这么快让你追上了。原来都是你们的眼线。那个持画像找我的是不是你们的人?”
“是我的人,不是我们的人。我已经向世荣请辞了,估计全天下都在骂我没节操。这下你放心跟我说话了吗?”
姜锵想了想,关上窗户,打开门走出来。又是警惕地看看左右没人,轻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好。”宋自昔应得非常温柔,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肉麻,不禁干咳了一声,说声“得罪”,一把抱起姜锵跳上屋顶,几起几落,姜锵头晕目眩之际,两人落地了。看着怀里的女孩还紧张地闭目,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襟,宋自昔不想说话提醒,只默默看着她微笑。
姜锵终于睁开眼睛,正好面对宋自昔的温柔,她脸上一红,赶紧挣开,叉腰道:“又吃老娘豆腐。”
宋自昔忍俊不禁,大笑退开三步,这才招呼旁边看呆了的小二,“来一壶陈年花雕,十只现摘莲蓬,两碟上好果子。”
小二眼看着一个是绝世的美女,一个是绝世的公子,都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天上谪仙,听吩咐才赶紧应一声,“有五年陈的花雕。果子是时令的薄荷绿豆糕和玫瑰细沙糕。”
“那就再来两杯碧螺春。茶碗上不要盖盖子。”姜锵虽然嘴里吩咐,却没回头,她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这是搭在河里的木平台,一眼望去,天上是月色,沿河是人家门口星星点点的各色灯笼,静静的河水映着灯光月色,偶尔一只野鸭惊起,敲碎波光涟漪。这么美,这么静。连带着水腥气的湿热夜风都似乎柔软了。
姜锵看了半天,才回头对静静地等她的宋自昔道:“我来到这儿这么多天,才第一次领略到这儿的美。”
“坐吧。如果你喜欢,我家后院都是这样的景致。”
“就是从你家开始,我一路都在逃命,有景致也没心情,才这两天,以一个厨子身份躺破马车里享受了几天胸无大志的好日子。放过我,可以吗?”姜锵看小二端茶水吃食上来,才噤声,坐到宽大的藤椅上,舒服地找到一个最适合的角度,看宋自昔将她的茶杯放到她手边。
宋自昔等小二放好所有东西,就拿出一串铜板给小二,“你不用跟着,我有事会喊你。去吧。”
小二拿了赏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宋自昔这才道:“我不是来捉你。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有好玩的去处吗?我陪你,我会打架,会逃跑,水平不错。我而且熟悉地形,懂得许多掌故,可以带你好好玩。”
姜锵看看宋自昔,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天降大任于己身的人,我这种顶级理想也就是胸无大志过日子的人不想招惹你们。世荣,世昭,你,还有我跟随当差的那三个当家的,都烦得要死。”
宋自昔掰开一只莲蓬,拿莲蓬擦干净手指,开始剥莲子。虽然刚才迹近表白的话说出来,知道不会那么容易被接受,但想不到是这样地被拒绝。他看了眼姜锵,又专心剥莲子,“我前几天请辞后回到京城的那个家,召集家丁,让他们自己选择。我告诉他们,我从此改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不再操心江山正统,日子可能不如过去有趣有奔头。想不到家丁们依然都愿意跟我。以后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姜锵这才扭头看向宋自昔,略微惊讶,不知道世荣被救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宋自昔趁机递上剥好的几粒雪白莲子,她没拒绝,接过碟子,捻一粒摘出莲心,吃了。清香可口,果然是现摘的嫩莲子。
宋自昔忘了剥莲子,静静看着她,直到她一眼看过来,才微微闪开眼睛,道:“这家店的鱼虾也做得极美。如果你不赶路,我明天带你过来吃。都是当天这河里捉上来的新鲜鱼虾。”
姜锵心里自然是光速理解了宋自昔的意思,也想到了可以将宋自昔噎得半死的最牛逼答案,可忽然想到那就不是胸无大志了,她既然来了这里,顶着一张美美的脸,何必再做男女统统都怕的姜锵,现在又不是逃命。于是相当不负责任地道:“我不知道。”
宋自昔笑了,“交给我,我会解决。”
宋自昔的一句话大大地激发了姜锵的胸无大志,但她还是本能地衡量了一下宋自昔的本事,似乎是挺不错的,便不再反驳。而是接了宋自昔递来的酒杯,自说自话地喝了一口,道:“我叫姜锵,美女姜,铿锵有力的锵。好酒,真的陈年酒。”
“姜,锵。”
听宋自昔一字一字地念一遍她的名字,姜锵忽然觉得汗毛倒竖,一阵头晕目眩。这什么意思,老娘聊发少年狂?她赶紧掩饰地挑了一块玫瑰细沙糕吃,假装理都不要理宋自昔。
“不是八字贴上叫姜玉娘吗?”
“我不承认。”
宋自昔听了又欢快地笑。他很想再说点儿什么,可看得出姜锵一脸尴尬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怕冷场,只好找另外的话说。“你跟着的那三个人是三兄弟。他们是吴王手下的人,很有一些地位。这个时机,向西走,估计是来搜集情报的。你怎么跟他们混到一起的?”
姜锵差点儿让柔滑的玫瑰糕噎死,吴王的人?她这不是不知不觉地自投罗网了吗,这真是好笑。“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刚才我看他们三兄弟出门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显然是各忙各的。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关我事。但知道一点有好处,起码我知道这座城市的父母官是世荣的人,那三兄弟则是世昭的人,世荣的人现在正开始严密盯防世昭的人进入,这种饭馆客栈正是监视的好地方。晚上有热闹看了。”
姜锵听得眼睛鸽蛋一样,“又没法胸无大志了?”
宋自昔一笑,“别怕,我们坐这儿隔岸观火。”
姜锵拿眼睛搜了一遍周边建筑,指着一幢两层楼房问:“那是客栈?”
宋自昔大笑,“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找不到,真亏你一个人逃出这么远。那幢,前面有棵大柳树的。”
姜锵悻悻的,她当时让宋自昔夹着在屋顶上窜,早头昏眼花,哪还知道方位。“那,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打搅我们喝酒?”
“会,可能很快就有人来。”
“如果我回去客栈,会不会睡到半夜被人放蒙汗药蒙倒,然后被当作三兄弟的同伙给一刀咔嚓了?好险。”
宋自昔闲闲地问:“这下肯答应我做你保镖了吗?”
“先眼见为实。而且即使眼见,也可能是你召集手下们演的一手好戏吧?”
宋自昔只是一笑,并不辩解,又将新剥好的莲子递给姜锵,收回空盆。“你就胸无大志好了,其他交给我便是。我什么样的为人,你早在宋庄将我脖子上的剑弹开那一刹那就了解透了。”
姜锵听了也笑,确实是。只好耍赖,“反正我就是不知道。”她干脆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享受虫鸣花香。即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也不理。果真,交给宋自昔去处理好了。
来的正是本城的父母官,想是走急了,满头大汗,老远就大声道:“宋公子大驾光临,下官疏于迎候,该死,该死。”
宋自昔这才弹了一块手帕遮在姜锵脸上,起身扶着椅背微笑:“本来不想打搅,我只是陪朋友路过。”
父母官走近一看那边坐的是个女的,忙当作不知,笑道:“下官已经洒扫一处清净院子,那客栈……”
“知道了。我不去打搅你们办事。你叫个轿子等在这家酒楼门口,把我的马从客栈牵来,也等这门口。再替我朋友准备几身女子的衣服,颜色清淡点儿的。有劳了。”
“是,下官这就去办。有件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说,这次殿下下令收过路费,恐怕会惹很多非议。”
“你只管照做,但你可以收集具体的非议,交给康神医。一定要客观。”
“是,下官有数。那,宋公子,下官告辞。”
“请。不过……拜托一件事,我身边有个朋友……你替我保密。”
父母官会心而笑,“是,下官守口如瓶。”说完非常知趣地走了。
姜锵等脚步声走远,才取下脸上手帕,“请辞?”
宋自昔坐回椅子,闭目严肃地想了会儿,才道:“如果不出我所料,世荣暂时不打算公开我请辞的消息。”
“那是不是一路向西,一路都可以白吃白喝下去?”
“是啊。”
“好,吃喝我来,人情债你背。但我想去取回客栈里的东西,有些东西我不想扔掉。”
“我替你去。你放心坐这儿,这儿现在有人管。”
“不方便。”姜锵眼睛一横,站起身便往背着河的方向走,她想出口应该就在那边。
宋自昔只得跟上,但掏出手帕递给姜锵,“可不可以包上脸?拜托。我不想被世荣世昭两兄弟知道我身边的人是你。这两人对你不会放手。”
姜锵叉腰皱起鼻子,“你想妨碍我做皇后?”
“对,我比他们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