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锵一愣,眼光往四周一转,拉起鬼影就走,走到外面无人处,才轻道:“我想起很头痛一件事,这两天可能有几方力量在争夺临夏太守的头颅。来者可能都是上层,所以上房都卖光,下等房反而都还在。我们还是避开吧,要不,还是住船上?否则他们打起来,我们难免池鱼之灾。我早该想到,可见这几天中毒中得脑子还是迟钝了。”
鬼影心中哀叹一声:你还迟钝,我跟你在一起都不动脑筋了。她默默跟在姜锵身边。但有一件事她还是明确的,“客栈里有人跟来。”
“要死。我们把他引到僻静处,打懵他,必须脱离从客栈跟出来的跟踪者。”
鬼影没问为什么,已经懒得问了,这小鬼头肯定会摆出无数原因来解释决定的正确性,她反正无法反驳。她眼里早没了凭什么,只有随你便。她赶走马车夫,自己驾车,七拐八弯绕了半天,终于确定跟踪者只有两个,方位是哪儿,此地有够僻静,然后立刻下手。
姜锵坐在车里,看鬼影与两个男子打得昏天黑地,竟然过手了好多招,都没分出胜负。她有些担心。三个人一会儿打到车前,一会儿打到车后,倒是都有心避开她这个最没用的。姜锵见此才稍微放心,他们打到哪,她朝哪儿看。
他们又打到车后时,忽然从屋顶跳出一个男子,一下子变成三个人混战鬼影。在姜锵眼里,鬼影立刻就落了下风。姜锵担心,开口问:“有话好说,你们找我?你们是谁?”
话音未落,忽然马车一动。姜锵忙扭回头看,只见又一个劲装男跳上马车,挥鞭自说自话驾走马车。鬼影急了,可三个高手一起出手缠住她,她即使武艺超群,也三拳不敌四手,无法突围,反而身上多了两道伤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锵被人带走。
姜锵心急,看看鬼影,毅然道:“阿影,你管住自己,能逃则逃。记住我们打算住宿的地方。”
姜锵说完话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一个男人,正是裘统领,直接窜入车厢,大手一紧,扣住她的脖子。姜锵啧道:“我没武功,也不想跳车伤自己,你放开手,我怕痛怕痒。”
裘统领一试,果然一点功夫都没有,但他不响,也不挪开手,只是手劲减小,姜锵不再觉得呼吸困难。姜锵稳下心来想,反正落入不知谁手里了,横竖都是她无法掌控结果,那就只有眼睛一闭等对方出招。她又没招,她现在浑身疼痛,连拿两条腿逃跑都已经从选择项中划掉了。于是她真的抱臂睡觉了。
拿手叼着她脖子的裘统领晕了,这招该怎么理解?
美人海棠春睡,又是玉颈触手细腻,任是铁打的汉子也不忍心太狠。裘统领放开手,让姜锵舒服睡觉。可姜锵背脊一靠没有靠垫的车壁就触动疼痛,嘶地倒吸一口冷气,醒来看一眼裘统领,不禁厌烦地道:“我都快死了,没十几天可活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能不能让我安静点儿死?”
裘统领道:“我们有九重天的解药。”
姜锵一下子来了精神,“你们是不是四天前就开始跟踪我的那帮人?”
“对。”
“你让你三个朋友放过我朋友。跟她不相干。我可以跟你们谈条件,你们会得到满意回报。”
“那边最先两个人不知是谁,姑娘知道是谁吗?最后加入的是我的人,等我们走远,我的人会撤出,姑娘朋友届时可逃走。”
“我也不知道最先两个是谁,不是世荣的就是世昭的人。你是他们的人吗?”
“都不是。姑娘认识世荣殿下?”
“废话,你们的九重天就下在我跟世荣吃的酒菜里,不认识我怎么会中毒。我只是好奇你们怎么盯上我的。”
裘统领微笑,忽然觉得与一个美貌姑娘同车如此轻声细语地说话有些诡异的温柔。“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冒昧请问,姑娘与世荣殿下是什么关系?”
“世荣与世昭在京城一战,世荣大意,受伤败落,是我凑巧救的他。但这家伙活过来逃跑时候尾巴没收起来,害我被世昭抓去。幸好我诡计多端,被我逃走。世荣欠我人情,才会故思院摆酒赔罪。当然也是与我的长相有关。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跟世荣有很好交情,抓住我可以与世荣谈交易?我觉得你们的这个美好愿望会落空。你们不如转变思路,好好想想怎么与我谈交易,除了人格,其他都可以谈。我比世荣牛逼得多。”
裘统领听得哑口无言,他原以为需要好好地套话,不料这个姑娘看穿他心思,一顿子就把他所有想问的都说清楚了。如果真是这样,果然可能无法与世荣谈条件。但,“牛逼是什么意思?”
姜锵不禁一笑,“意思是,我是个奇人。你可以这么跟你们上司说。”
裘统领显然是不信。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通天河边,姜锵抬头看去,只见几艘比胭脂河上的船大得多的楼船停泊在河边,几艘船都雕梁画栋,极其精美,其中一艘最大的更是文采辉煌,显得大富大贵。姜锵看了几眼就罢了,伸手让裘统领扶她下马车。见裘统领犹豫,她呵呵一笑道:“我要是没中你们的毒,我自己会下车,但现在我是半个废人。你当我半个女尸便是,不用当我是女人。”
裘统领索性一把将姜锵抓下车,放稳,招呼一个粗手大脚的粗使婆娘过来,背姜锵上一艘大船。他自己径直去最大富大贵的船上向主子汇报。
依然是那非常好听的声音,“救命之恩?大美女?直呼世荣世昭的名字?与世荣关系不紧密?奇人?裘统领你都信?”
裘统领跪在甲板上,道:“除了奇人这条,其他都信。但这位姑娘气度不凡,心思敏捷,为人又落落大方,属下认为称之为奇人也无不可。属下以为,不妨放风声给世荣殿下部属,看看世荣殿下的反应。同时我们这边可以与姑娘本人谈谈交换条件。”
“可以。柯雄那边来报,那个胭脂河小混混对这姑娘倒是赞不绝口,说她雄才大略。”
裘统领笑道:“小混混能有多少见识。”
“嗯,你晚上宴请她,再聊聊,一个女孩子能奇人到哪儿去。世荣那边加紧联络,一刻都不许耽误。”
姜锵搭小船靠近大船,再坐提篮上大船,被两个年轻温柔的丫鬟迎入一间房间。房间不是最大,但布置精美,尤其是床边有只硕大的香柏木浴桶。姜锵简直如见亲人,当即反客为主地要求先安排沐浴。
坐在浴桶里,微烫的水,淡淡的香,还有丫鬟轻轻地帮助洗头发,姜锵忍不住心想,即使没解药,这么住几天也算捞回本。大不了他们最终不理她,扔她入通天河,倒也死得痛快。
太舒服,于是姜锵发散性地想开了,难道穿越这种事与干细胞克隆是一回事?比如多莉山羊,克隆羊从受精卵开始,就与母体生理年龄同龄了,难道她穿越到三公主身上,这个混合体就变成六十岁实际生理年龄了?哎哟,这是玄学,科学上说不通。姜锵有点儿自得其乐。
终于丫鬟红儿问到了实质性问题,“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姜锵毫不犹豫地道:“叫我三儿。你们主子是谁?”
红儿道:“主子不让说,请三姑娘见了主子自己问。”
姜锵笑道:“啊,双方都是没诚意的主儿。请叫我三儿夫人,我是有夫之妇。”但心里觉得三儿夫人的称谓特别怪,就像姨太太似的。
红儿愣了好一会儿,上面吩咐下来都说是姑娘啊,奇怪。可此时也只能改口三儿夫人了。“是,三儿夫人。三儿夫人晚上喜欢吃什么?”
姜锵想了想,“用火腿和老母鸡熬的高汤煮菜心,鸡脯丝拌香菜,一盘时令瓜果,够了,就这三样。不需要饭或者面条馒头之类的东西,我晚上不吃主食。有牛奶的话,给我来一杯。不喝酒。”
红儿道:“三儿夫人不必客气,尽管多点几只菜。”
“中了你们主子的毒,口腔溃烂,多了也吃不下,可惜了的。饭桌请帮我摆到船甲板上吧,对着清风明月乌鹊南飞大江东去吃晚饭一定很美。对了,桌上铺素色细棉布,碗盘都用白色瓷,菜量小点儿,只需要盆底儿上一撮,大汤碗里小半碗就行,这样子最美。座椅垫一只软垫子,我最怕硬板凳。”
红儿小心地道:“裘统领也会一起吃饭,菜……”
“他想吃什么自己点,不用与我一起,我从不与别人吃同一盘菜。”
姜锵心里一动,裘统领?她虽然不懂统领是多大的官,但一个当官的被人差遣做江湖事,这主子得是谁?姜锵又想了想码头上所见的一列高大楼船,谁能有如此庞大的气势?她看看这一屋子的金碧辉煌,心里懂了,这个主子应该是一江之隔的夏诏国的皇室。只是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世荣这个落难太子。
红儿吩咐小绿去厨房通知,她又回来帮姜锵洗头发。“三儿夫人真美,三儿夫人的婆家一定是大富大贵人家呢。”
姜锵心说你这小家伙也想来套老娘的话,她只是呵呵了一声,不理。
隔壁主船上一位宫妆美女冷笑,“若真是大富大贵,怎么可能一个人出来奔命。自然是无法回答了。”
旁边男子不语,背着手看向窗外暮色四起。
过了会儿,宫妆美女道:“主子,她出来了。”
男子扭头看向隔壁船,看了姜锵走路的姿势,不禁一笑,“你们走路都含胸收腹,你看她的气势,整一个女皇,装都装不出来。这不是婆家大富大贵的问题,而是娘家。难怪世荣了。”
宫妆美女当即笑着一福,“恭喜主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男子微笑不语,显然心情甚好。
姜锵则是走到甲板上,看夕阳已经下山,已经有弯月在天。古代的空气多好,这月亮虽然不是圆月,依然明亮。远近黑黝黝的山,波光粼粼的水,让人心胸畅快。她不禁脱口而出,“哇,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真是万千开阔气象也。红儿,让他们来一壶酒吧,淡一点儿的。”
隔壁船男子点头,以为这首诗是姜锵即兴所作,对身边宫妆美女道:“丽儿,她比你有才。”
丽儿脸色一凝,忙低下头去掩饰,“不知有没有机会与她对诗呢。”
男子却撇了撇嘴,“我们也吃饭。”
丽儿看着更是神色不快。
姜锵坐下,对小绿道:“上菜吧,我饿了。”
小绿小心地道:“禀三儿夫人,裘统领还没到呢。”
姜锵只是定定看小绿一眼,坚决地轻道:“去传菜。”
小绿心里一悸,不知怎么的感觉到压力铺天盖地而来,连忙敛衽传菜去了。姜锵冷笑一声,姜女王怎么可能等别人吃饭。她斜斜地倚坐于椅子上,这种坐相是不为古代淑女所取的,但她这么一坐,隔壁船男子却觉得人家那是风情万千,我见犹怜。但等菜一来,人家便坐直了,肩背笔挺,手势优美。
隔壁船男子看得兴致盎然,都忘了吃饭,“这等举止不常见,世荣是动情了,一定是。那就好办。”
丽儿脸都黄了,掩饰都掩饰不住,但只有丫鬟们看得见,那男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时候裘统领总算赶来,姜锵没起身,只微笑道:“你好,请对面坐。”
裘统领一愣,但一想这是异国规矩吧,便没吱声,笑道:“谢谢。饭菜还吃得惯吗?”
姜锵道:“高汤油了点儿,也浑了点儿,一清如水的才好。裘统领,我们开门见山吧。你们想跟我谈的交换条件既然涉及到世荣,想必所求甚多。你确认你有跟我谈这些的权限吗?不如请你背后的主子出来,直接跟我谈。”
裘统领又是一愣,忙道:“主子吩咐在下跟三儿夫人谈。三儿夫人可以替世荣殿下做决定吗?”
姜锵凛然道:“我是我,世荣是世荣,不相干。我的命我自己承担,我支付得起。要不裘统领也表明一下态度吧。我相信这种毒既然能痛上二十七天,必然不可能一剂解药解除。你给我看看解药,一枚即可,让我决定我的开价。”
裘统领犹豫了好久,才从袖口摸出一只匣子,才刚将匣子放上桌,只听耳边清晰地传来两个字,“蠢货”,顿时一张脸白了。
丽儿忙问:“主子为什么说他是蠢货?”
男子道:“一个人心里有没有货色,举手投足都可以表现出来,等说出来已经落入被动。吃饭。要误事了。”
姜锵痛得有点儿轻微颤抖的手打开匣子,看到里面一瓷瓶药丸。她拿出一颗吻了吻,一脸冷笑。她在缅甸有矿,她人又好奇,因此她一闻气味就晓得这药丸是什么玩意儿。“裘统领这药,倒是能止痛,吃了很快活,只是不解毒,而且还上瘾。呵呵,既然如此,吃菜,不谈了。”
裘统领的脸白了又黑,想到主子骂的“蠢货”二字,知道自己闯祸了。“在下去禀明主子。”
姜锵冷冷地道:“你先吃饭。我虽然死期将至,依然对这颗药的出处很有兴趣。是你们本地产的,还是面色棕黑的异域人,还是高鼻深目的异域人卖给你们的?”
裘统领忙回答问题,躲避尴尬,“是高鼻深目,身材高大的……”
姜锵当即打断,“高鼻深目者是黄头发还是黑头发,眼睛是蓝色绿色灰色,还是我们一样的黑色?从陆路来,还是海上来?”
裘统领答:“头发黑色,眼睛好象是深灰。从海上来。”
姜锵道:“那么裘统领我们谈一个小交易,你帮我找到我的伙伴阿影,我跟这些高鼻深目异域客谈谈,总有大好处给你们。你抓紧时间吧,我快死了,不想死前欠你们的情。我吃完了,回屋休息,你慢用。”
裘统领汗出如浆,不由自主起身送走姜锵。姜锵没理他,心里有点失望地回船舱,难道这等阵势的一个组织也手头没解药?那她几乎可以翘首坐等死期了。
但姜锵才走几步,忽然“呼”一声,头顶有庞大黑影飞过,然后这黑影直直跌下,砸在姜锵脚前。姜锵一看,竟然是裘统领。裘统领嘴角流出鲜血,满脸痛苦地道:“夫人恕罪。”
姜锵大惊,转身四处打量,只见隔壁主船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云淡风轻地道:“三儿夫人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