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两派人马都乱了。一时间,山谷里血肉横飞,月色下,好好的山谷变成恐怖的修罗场。
宋自昔既不帮世昭帮,也不帮世荣帮,他假装下山,然后身形一转,便从树顶掠回,远远盯住放蛇女子。
山谷里的杀戮几乎没有悬念。一派杀光另一派,新冒出的一派将留下的全杀光。正是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后,一把火烧起。火光中,那些最后冒出来的杀手很有条理地离开修罗场,这等条理,与宋自昔训练下的功夫高手们差不多。当年,宋自昔之所以能训练出这等条理,有一半依靠的是世荣的财力与影响力。
因此宋自昔不得不深思,这个神秘组织背后究竟是怎样的靠山。他已经无法不将这个组织与南诏国联系起来。
宋自昔不紧不慢地在这帮人后面跟着。这帮人走得飞快,当然宋自昔的轻功更好。天色微白时,宋自昔发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河。而这帮人则是纷纷跳上不同的船只。船很快悄悄离岸,划向对岸。对岸,正是南诏国。
宋自昔依然没有现身,他藏身在黑暗处,默默盯着那些船消失的地方,这一下,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他的锵儿在鬼影的护送下歪打正着地出现在此地——南诏国眼线发现中九重天的锵儿,掳走锵儿——南诏国那个杀手组织的主要负责人试图通过锵儿获取世荣情报——当然,锵儿总有办法获取解药,但也无法逃脱被南诏国皇帝猎取的命运。
原来南诏国新君即位不到一年,开始对正始国上下其手了。这下,即使宋自昔不想帮世昭或者世荣,也无法置身事外了。即使他急于找到姜锵,却也不得不在临夏住上一天,写出两封信,分别递交世荣与世昭,劝说两人在外敌面前携手。
但宋自昔很警惕,没住到他宋家名下的药店,而是去了多年结交暗中有生意往来的朋友处。他能在最紧要的关头投宿,是因为那是他真正的朋友。那朋友常年与外国货船做贸易,家里常有金发碧眼儿住宿。却不料,正好遇到为造桥工艺而吵闹不休的凯文斯瑞儿一行。
宋自昔也只是好奇,好睡大半天后吃了晚饭,与朋友出来闲逛说话,站在一处偏院门口看里面野人一样的外国人在灯下认真地争吵。
朋友笑着解释道:“他们都吵两天了。前几天去对河觐见南诏国贵妃回来后就凑一起吵,还没吵出结果来。”
什么?觐见姜锵?宋自昔如被雷电炸过,一下子来了精神,“进去看看?南诏国贵妃很著名?”
朋友笑道:“好像是,听说很得宠,他们皇帝宠得她什么规矩都破了,直接御书房旁边给设一个她女人家的书房,还让接见这些海盗。南蛮子真是匪夷所思。”
宠得无法无天!宋自昔心里酸得可以榨出醋精来。是,换谁都会宠她,宠得她无法无天。可是,他宋自昔才是她相公啊。宋自昔的心在滴血。他无法接朋友的话,只好借看这些外国人桌上的东西,逃避乱成一团的心。
朋友是个精细人,硬是看出宋自昔脸上的纠结,将他拉出门去,“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宋自昔愣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那贵妃,是我新婚妻子。前阵子中毒后怕连累我,悄悄离开我,想避开我静静地离世,不让我伤心,不让我被持有解药的组织敲诈。我前两天才获知她被劫持后成了那贵妃。我正是来找她。”
朋友看着宋自昔明显削瘦的脸庞,一时无语。好久才打破宁静,道:“别看了,走吧,伤心。”
宋自昔站在黑暗的门外,看着门里灯光辉煌下热闹争吵的外国人,冷静地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让我混在这帮人中间,去见见她?”
朋友道:“不是不帮你,我们的脸与他们的长得多不一样,怎么混?即使易容,也易不了眼睛,他们眼睛颜色与我们不一样。而且你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你完全没法混在他们里面。”
“通译呢?总有我们这种长相的通译吧?”
朋友奇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妻子懂他们的语言,不需要通译。”
宋自昔无言以对,他无法说他真的不知道,他们从走到一起到最后分开,想出才两只手掌左右的时间,彼此才能了解多少。但他知道她的独特来历,既然能独特成这样,那么懂那些外国人的语言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好吧,我另想办法。”
朋友真心实意地道:“那位女子,既然能成为你宋公子的妻子,又能得宠于南诏国皇帝,而且受这些野人一样的海盗的钦佩,一定是非常奇特的女子。但自昔啊,我作为朋友会竭力劝阻你,你背后有无数人需要你,你背负的责任很大,你不能去南诏国皇宫做这种冒险。再奇特的女子,也只是一个女人。”
又是这一套!宋自昔在心里摇头。蒋三送走姜锵的时候是这么想,连姜锵劝说蒋三帮忙,用的也是这一套。可是,宋自昔在心中狂吼,他的心在姜锵身上。
既然是朋友,自然不可能不轻不重地劝一下便罢,朋友的劝说是戳心戳肺的。“就算让你混进南诏国皇宫又怎样,你当然能冒险进出,但你不可能带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既然救不出来,你还是放过她吧。她一个女人,如果她心里依然有你,她被迫做了贵妃,心里自然是非常难过。你既然救不出她,却到她面前晃,是逼她自杀在你面前吗?还是逼他们皇帝杀死她?你如果心里很喜欢她,你做得出?”
朋友的话如五雷轰顶,将宋自昔击碎。他想起姜锵让鬼影捎来的话,“我还活着,但我是贵妃”。此刻,他彻底理解姜锵说这句话背后的无奈了:事已至此,你看着办吧。她没有任何选择,她的命运抓在他宋自昔的手里。那个皇帝逼她成为贵妃,他难道要打着爱的旗号逼她至死?
朋友说完,静静陪着脸色突变的宋自昔。他看到,宋自昔的全身在发抖。
很久,连院子里的凯文他们也安静了,朋友才道:“我有个办法。你想跟她说什么,我替你翻译成番帮文字,让凯文他们递给她。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宋自昔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不了,不打搅她了。”宋自昔说完,闷声不响与朋友一拱手,番强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
宋自昔直觉得浑身憋得昏昏沉沉。他全身都是束缚,来自宋氏世家的责任,来自门派兄弟的责任,来自他与姜锵的爱。偏生的,在他身上,大家与小家成了一对矛盾。如今他没了小家,却也对大家提不起劲了。他现在满满的无力感,他只想找个空旷的地方呼吸,他胸中有许多浊气,憋得他眼前昏天黑地,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往哪走,他走得飞快,轻功不要命地用到极致,唯有大风嗖嗖嗖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才能令他呼吸。
可再好的内功也不能这么逆天地用,再强的深弓也不能总是拉到满,终于,嘣……宋自昔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他不知这是哪里,周围是月色朦胧,树影都跟鬼怪似地,唯一清醒的是脑袋,他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可清醒的脑袋却只想到与姜锵的一路旖旎,彼时越开心,此刻越伤心。他想起两人的初遇。他宋公子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见识过各色美女,他只是洁身自好而已。唯有她,那么年轻光洁美丽的脸上,有两只不仅会说话,而且能言善道的眼睛,只一眼,他便认定她是个精灵,只一眼,他便沉迷。以后,唯有原发沉迷。他想到蒋三惶恐地跟在他身后的解释,蒋三说,夫人偷偷离开的原因是心疼他,因为夫人认为他看着夫人中毒疼痛,他心里会十倍疼痛,夫人怕他挨不过,所以才不让他看到她往后的惨状。是,他相信蒋三的话,也正因为相信,才越发心痛。
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和心里的痛,全身的力气已经散失,宋自昔对天哭得泪眼婆娑。
前阵子,他虽然心里难过,可还是撑着一股心气,努力而完美地打造起一个鼎立于世昭世荣之外的第三方力量框架。可现在,他浑身由内而外的无力感,他什么都不想做。
此时,一个词蹦入宋自昔的脑袋里,“胸无大志”,正是姜锵常说的。
下午,秦式晖坐在书房一角属于他的办公桌后面,整理刚刚速记的那些记录。他不由得看看侧面的贵妃,不晓得这个贵妃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懂得那么多不说,掌控能力也这么强。
姜锵正托腮画洗煤与炼焦装置。感觉到秦式晖的注视,她没抬头,淡淡地道:“想问就问呗。”
秦式晖道:“臣是南诏历史上最年轻的秀才,最年轻的举人,最年轻的状元,可……”
“噢,正想请教你们的考试方式,我记得需要隔年考一次什么的。”麾下用过不知多少高考状元,自己也离状元一步之遥的姜锵并不将秦式晖的经历当回事。
已经跟了姜锵三天的秦式晖忙给姜锵解释科举规矩,以及他引以为傲的连中三元是什么玩意儿。
姜锵认真听着,听完,点头道:“以你的年纪连中三元,果然是极限了。”
秦式晖在姜锵面前没了过往的傲气,“见了娘娘,才知天外有天。”
姜锵一笑,“我是站在巨人肩上。你来看看我画的图,这里面用到你可能没听说过的方法:立体图。今早就跟你说说这个立体图是怎么回事吧。”
秦式晖一看姜锵拿鹅毛笔已经画到一半的图,里面线条纵横,却很抽象,直看得秦式晖眼前一黑。又看旁边一张纸上姜锵拿来打草稿的计算,都是蛇虫一样的文字,更是眼前黑了又黑。
姜锵当然知道肯定是这结果,古人没学过平面几何,遑论立体几何。她拿起桌上线条最简单的一块紫檀镇纸,正是最规整的正方形。她以此教秦式晖学习画立体图。教了基本知识之后,秦式晖再看那图,心里有点儿门道了。
姜锵笑道,“你果然是脑筋一流,学起来很快。这张图你慢慢领会,要是有兴趣,可以找点粘土捏个缩小的模型出来。我打算画完图纸按比例做个粘土模型,方便跟兵器司的那些人说明。做过以后,你会对立体图有更深刻印象。我画了一下午图,头有点晕,先回去了。”
秦式晖忙垂手道:“是,臣这就去做。恭送娘娘。”
姜锵笑笑,走到门外想起,就站在门外道:“秦翰林,你不妨找几个不是死读书的,教他们跟你一起做。我现在精力不足,想做的事又太多,千头万绪,只有拜托你转授。等以后凯文他们那边下次航海带回代数几何等书,我打算开课教一帮孩子,系统性地教授一些经史子集以外的知识。那么即使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也可以自己发明建造。”
宫新成正好做完事过来找姜锵,听了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以后你不在了?”
“人总有生老病死。”姜锵注意力却放在远处一队侍卫刚拖到半路的人身上。“又杀人啊?”
宫新成一听是生老病死之我不在了,而不是他最心烦的姜锵总是想闹的独立自由,才稍微释怀,这才回头看一眼,不以为然地道:“镇国公,前儿冲撞你的那位淑妃的父亲,朕为你拿下他了,朕对你真是百依百顺。”
秦式晖在屋里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话若是落入外面的士子耳朵里,该说后宫乱政了。幸好娘娘不喜欢书房插蜡烛一样地布满太监宫女,想来应该不会有外人听见。
姜锵只是双眼一睨,呵呵一笑,“以镇国公的身份,自然清楚你的用一个废一个。他既然还舍得将女儿送进宫做淑妃,显然是他早已意识到地位岌岌可危,无奈之下祭出美人计。你今天不过是水到渠成收袋口。你少赖我头上,我会被追杀。”
宫新成发腻地笑,“朕这不是爱极了三儿,千方百计讨好于你吗,可惜又被你识破……”
秦式晖连忙闹出一点儿动静,心里一阵狂跳。幸好宫新成听见声音就没有再说,也没走进这书房来看里面是谁。等两人的脚步声远了,秦式晖才有点儿缓过气来。一边感慨贵妃明察秋毫,一边为皇上的表白而脸红心跳。难怪皇上禁止他靠近贵妃三步,否则斩首,原来是爱极。秦式晖少年得志,又得以娶了右相的女儿为妻,虽然也是新婚燕尔,可他怎么都想象不到吃醋吃到想杀人的地步,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表白。一时浮想联翩,忍不住探出脑袋往外张望。见前面皇上与贵妃已经走远,但是,皇上把手放在贵妃的腰上,两条好看的人影贴在一起迤逦而行,一个微微俯首说话,一个微微仰首说话,大庭广众之下多么出格,可秦式晖看着只觉得眼红,非常向往自己也有如此一个爱人。当然他都不敢去肖想一下贵妃,这位娘娘年纪甚至比他更小,却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只有仰望。
那边宫新成跟姜锵道:“听说翠华阁那边在唱戏,你想去看看吗?”
姜锵顿时来了兴致,来到这边后还没看过一场戏,“想看。但会不会太晚?都可以吃晚饭了。”
宫新成见她有兴趣,很高兴,“宫里叫来的戏班子一般下午开始唱,上边唱,下面吃,起更时候散场。我们去正好。再说,只要你喜欢……”
姜锵忙笑道:“我一向没耐心看戏,不过很好奇这边的看戏场面。我们悄悄过去看一眼就行了,否则又变成大家跪着看你。”
宫新成笑,“既然三儿想看,唔,要不这边先看一眼,然后换上便服,朕悄悄带你去宫外看戏吃饭。”
姜锵的眼睛立刻雪亮,“哟,赶紧的,赶紧的。”
宫新成见她这么欢喜,拉起她快步走向翠华阁。前面早有太监飞奔去安排了。
所以两人得以悄悄走入翠华阁的院子,但才刚看见戏台子,宫新成的脸忽然变得墨黑,两只眼睛里风暴骤起。姜锵只顾着看这种没有灯光效应的原汁原味的戏台,看戏台下面那些每天给她请安的嫔妃们笑成一团。但她看不出戏台上有什么好笑的,也听不懂,不知道下面那些嫔妃们为什么笑得这么欢,甚至笑得眉飞色舞。想要问宫新成,扭头一看,惊了。八卦心顿起:哟,哪个闲置嫔妃出墙了?
只见张公公也是脸色墨黑,大步走前,站到一处开阔空地,亲自大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