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统领淡淡地道:“倒是无妨。只是万一有什么冲突,公子只管护着自己便是。”
阿柯在旁边看着,越来越觉得这两人清淡的气质相仿,必须凑成一对。
但宋自昔不想参与纠纷,他有最重要的事要做,不想暴露身份。便道:“若是这样,在下还是换一家吃饭吧。两位,若是有机会再遇,让在下请客。”
说完,宋自昔便起身,准备告辞。他这一要走,倒是让阿柯与钟统领等意识到他果然是局外人,两人也客气起来,起身送行。
可是,他们才站起,大门口轻微一阵扰动,掌柜的亲自出面跑到门口去接客。只见进来两个穿着很低调的客人,一男一女,并排进门,穿过大堂,走向去二楼的楼梯。那男子虽然服饰低调,可这一身睥睨天下的气势遮都遮不住,再加长相异常俊美,一下子卷走一楼全部食客的注目。但食客的注目只在男子身上稍一停留,便转到他身边并排走着的蒙面女子身上。该女子简单穿一身看不见腰身的灰袍,若其他人这么穿来,恐怕早被人误以为是庵堂里的师太,但她穿着却高贵而居然还有美艳。尤其是女子出门一般都走在男子身后一尺,在大庭广众之处更应含胸垂首,以示谦卑,这个女子却与男子走得并排,收腹挺胸而行,衣袂翻飞间,气势竟是一点不弱于男子。大家纷纷猜测女子面纱背后的脸必定如神仙妃子一般的美。
一时,一楼知道这两人是谁的,与不知道这两人是谁的,都哑了。
脸色巨变的则是刚刚站起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宋自昔,即使姜锵蒙着面纱,他也能一眼认出,这正是姜锵。居然,他能再见到她,来南诏第一天就见到她。他心里清楚,不能,不能,很多不能,他甚至最好不能站着,不能引起别人注目,免得祸及姜锵,可他一瞬间脑子几乎空白,站那儿不能动弹。
姜锵走进百花楼才三步,便感受到异样,一种令她浑身细胞都苏醒的异样。她当然不会失措,她冷静地转动眼眸往四处查看异常,她一眼便看见一楼饭桌之间突兀地站立着的宋自昔。他!怎么会是他?姜锵脚下一个踉跄,但赶紧稳住身形,拿出六十年修炼的定力,稳稳走在宫新成身边,若无其事地穿过大堂,走上楼梯。更有面纱罩脸,竟是谁都没发现她曾出现异常。而此刻姜锵也无法顾及有没有人看穿她了,她脑袋也是几乎变得空白,她是机械地跟上宫新成。但她忍不住一直看着宋自昔。
再一个面色骤变的是钟统领,但她看的是宫新成。她才露出异常,便被阿柯飞脚踢在脚弯处,她猝不及防,脚弯一酸便坐了下来。但坐下继续失魂落魄,却是眼光转向姜锵。等到两个谪仙一样男女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依然无法回神。
既然两个谪仙如风一样地来了又消失,一楼众人便回过神来,有一个人当即赞叹:“这两人是谁家的?一个好也算了,竟然一对都好,啧啧,这才叫神仙眷属。”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钟统领闻言全身一震,一时浑身真气全泄了,满脸凄苦不已。听闻那位贵妃多日,只知道皇上专宠,宠得突破无数祖宗规制,今日才得远远一见,即使都还没看见一张脸,她也已非常肯定地想到,她最期盼的两只眼睛是怎么也看不上她了。因为,人家是神仙眷属,一对神仙,她算什么。
阿柯终于发现了异常,但这异常不在钟统领身上,而是路遇的那位公子身上。他见这位原本说告辞的公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皇上与贵妃消失的方向,那目光太明显,显然不是刺客,但不是刺客还可以是别的,这公子的眼睛里甜酸苦辣说不清,脸色怎么也与钟统领一样的难看。对于钟统领,阿柯跟随多年,自然是不舍得去刺激她,但对这位陌路相逢的公子,阿柯必须问一声,“公子,公子,人已经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宋自昔被唤醒,收回目光,看着阿柯,但全无情绪解释或者什么,又是愣了一下子,转身一声不响地走了。阿柯没阻拦,只是扭头看着这位公子,心想他究竟是谁。
当即有一人也匆匆走出店堂,追随宋自昔而去。这个人高大威猛,面如重枣,满脸大胡子,一看便是有一身横练的硬功夫。
那人跟到空旷处才追上宋自昔,轻轻招呼一声:“宋公子,别来无恙?”
既然被认出,宋自昔只得回头挤出一个微笑,一眼透过大胡子,便认出这位是谁。“原来是谷兄。西域战场一别,多年未见了。可好?你怎么在南诏国?”
谷丙陪笑道:“惭愧,谷某一直是南诏国太子殿下麾下的小卒。只因当年我国与贵国一同御敌,太子派遣我等秘密加入贵国军队,以助一臂之力。如今依然是太子殿下麾下一员。”
宋自昔奇道:“贵国太子不是已……”
谷丙黯然,“是,已经仙逝。但我等依然死忠于太子。宋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刚才看宋公子在百花楼的神色,难道宫三那恶贼强抢的贵妃正是公子失踪的夫人?若是,谷某愿与公子联手,今晚大闹百花楼,各取所需。”
宋自昔一愣,这倒是个好时机。“我刚才看到一楼足足坐了一队贵国杀手,那帮人前两天晚上曾将正始国的两队人马包抄杀死,实力非常强悍。我很怀疑周围还埋伏着其他我看不见的杀手。但我今天却是凑巧出现在百花楼,全无准备,只孤身一人。在那种强大实力面前,我与你们联手,也不过是沧海之中多跌入一粒粟。”
谷丙好生意外,“宋公子……真是凑巧路过?”
“正是。”宋自昔看着谷丙,这位曾经在西域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好战友,想想百花楼的一楼几乎一大半是他在山谷见识过的杀手,还是再开口问:“难道今晚你抱着必死的决心?”
谷丙满脸苦涩,“宋公子夫人被抢,而今单枪匹马出现在我国,难道也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抢回?”
宋自昔被问得无地自容,只得回道:“我今天才到。刚才上楼的真是贵国皇帝与贵妃?”
谷丙惊讶,“原来宋公子真的是凑巧,那真是无巧不成书。正是他们。那位贵妃……”
宋自昔拱手,“对。今天我没有动手打算,我得再好好熟悉环境后,做出计划。谷兄,你也……注意安全。”
谷丙眼睛一亮,再度拦住宋自昔,“宋公子算无遗策,谷某一向非常敬佩。谷某愿取消今晚行动,来日听从宋公子指挥。再说谷某熟悉全城地理,也熟悉宫墙内的环境,更熟悉一帮死士。宋公子一定需要谷某。”
宋自昔道:“若如此,甚好。我刚入住钟楼附近曲歌客栈的天字三号房,谷兄若有空,随时欢迎。你们注意盯梢,今晚左近都是埋伏。”
两人抱拳告别。
姜锵走到楼梯看不见宋自昔了,便低下头,陷于混乱。她看到宋自昔了,她想不到第一次出宫便看到宋自昔,究竟是巧合还是宋自昔的安排?她还看到与宋自昔同一桌站立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当时也是满脸情绪地看着她这个方向,难道宋自昔另有女人了?而姜锵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反应,原以为已经死心塌地,反正回不去了,只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想不到看见宋自昔的那一刻,她差点停了呼吸。这是什么感觉?有一甲子经验的姜锵竟是没体会过。
她魂不守舍地跟着宫新成走,幸好宫新成今天有大事,两只眼睛一直在与明的暗的部下们眼神交流,没去留意姜锵。但走进包厢后,宫新成就对姜锵道:“三儿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但宫新成说完发现姜锵没反应,姜锵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刚才看见宋自昔那一幕。宫新成惊讶,伸手拍拍她的,“想什么?”
姜锵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没什么。”觉得生硬,又补充一句,“还是第一次出来,有点恍惚。”
“你若喜欢,我以后经常带你出来。”宫新成微笑走前一步,将姜锵压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你只管吃你的,不用理进进出出的人。别靠近窗户。”
说完,宫新成转过屏风,到隔壁房间。屏风那边很快传来下跪的声音。即使宫新成微服,并自称“我”,那些人见了他的面还得跪。
姜锵此刻哪有胃口,草草点了蟹粉小笼,清蒸大螃蟹,小葱拌豆腐,便让掌柜的出去。
那边,宫新成下面的侍卫首领报告,一楼有一半是自家人手,但另一半里鱼龙混杂,有寻常过来吃饭的,更有一看就有身手的,有几个还是易容的,有两个是原太子手下的。看来皇上出宫的消息有泄露。根据安排,已经顺藤摸瓜控制住泄露消息的太监。但原本以为无可疑的一个与钟统领相识的公子,在看到皇上上楼后便推桌离开,兼之有人追上去说话,因此他特意留意了一下,询问多人之后,有人怀疑是正始国的宋公子。
其余都不出宫新成所料,唯有宋自昔的出现令宫新成大吃一惊,他立刻就想到刚才姜锵的反常。一时两只眼睛一沉,果断下了命令:“一楼有武功的全歼,一寸一寸地清查周边一里范围内的有武功者,凡查出,格杀勿论。盯住宋公子。去吧。”
侍卫首领飞身下楼,御林军首领刚要说话,宫新成心烦意乱地抬手制止,皱眉想了会儿,快步来到姜锵这边,坐到姜锵对面。“你看到了?”
“嗯。”姜锵也不否认,伸手掀起面纱,道:“我一向公平,让你看着我的眼睛。问吧。”
“你怎么与他联络的?鬼影?”
“巧合。”
宫新成盯着姜锵的眼睛,发现她一向镇定的眼神现在有些散,显然是大受冲击。这令宫新成非常难受。但他相信是巧合,他通知姜锵出宫,完全是临时通知,此后两人一直在一起,姜锵没机会通知旁人。
“他看见你之后就走了。”
“噢。”姜锵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是在宫新成面前说。
“你情绪起伏太大,大得我受不了。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你此刻是不是想跟他走?”
姜锵无奈地道:“你生什么气,一,跟谁过,由得我吗?二,是活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情绪起伏。”
宫新成差点儿被姜锵噎死,可依然不依不饶地问:“朕让你选择,你跟谁走?”
姜锵继续无奈,“不要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好吗?不符合你一向高大上的风格。”
宫新成又被噎住,怔怔地看了姜锵半天,不声不响地又转回屏风后去。等他一走,姜锵愕然发现,这张坚固的红木桌子被宫新成抓出一个掌印。这力气要是用在脖子上,就像那次在兵器司厢房他扣住她的脖子那次,如果他用了全力,她早没命了。可这些想法只是一掠而过,更多的,姜锵在想宋自昔瘦了许多,宋自昔为什么而来,来了打算干什么,那与他一桌的女人是谁,为什么看见她就走。而她最牵挂的则是宋自昔的安全。这里是宫新成的地盘,宋自昔在这边全无势力,刚才误打误撞被发现,会不会就被盯上。姜锵相信宫新成绝无可能放过宋自昔。
还有什么心思吃那最当季的螃蟹。
恰恰此时,楼下传来厮杀声,窗外也传来动静。只能枯坐等待消息的姜锵心里又一次涌上无力感。宋自昔逃得走吗?对了,他一定是看出端倪,才会巧遇之后便立刻走掉。但又忍不住很纠结地想到,以她姜锵的修为,见到宋自昔之后还得脑袋空白很久才被宫新成叫醒,而宋自昔却能等她一上楼就反应迅速地离开,显然没有脑袋空白期。这说明什么?
姜锵就坐那儿胡思乱想,什么都想,都围绕着宋自昔想。
宫新成听御林军首领汇报后,忍不住心烦意乱地转过屏风来看姜锵,只见她两眼发直,连他出现都没发现。一时更加心烦,扔下其他官员,吩咐侍卫守住姜锵,便匆匆下楼。楼下打斗几乎无悬念,宫新成抓住侍卫首领道:“带我去找宋自昔。”
鬼影来过后,宫新成已经吩咐侍卫首领留意宋自昔,因此侍卫首领并不意外,赶紧前面引路。而几位最精锐的暗卫立刻以扇形不即不离地跟上。
那谷丙与宋自昔说完话,正好返回撞上宫新成一行。侍卫首领与宫新成一番耳语,宫新成看着面前一脸虬髯的人,淡淡地道:“谷侍卫长,好久不见。这胡子粘得不错。”宫新成说话间,精锐们悄悄围上来,将谷丙围在中间。
谷丙与眼前这帮人是多年对手,知根知底。看了一眼周围的面孔,便知今晚要死在这里。便话都不讲,直接抽刀子下手。
早有两个精锐暗卫不声不响地迎上,与谷丙打成一团。侍卫首领背手站在宫新成前面,道:“谷丙,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
但侍卫首领发现身后白练飞出,便立刻识相地闭上嘴,知道皇上想自己动手。
宫新成的白练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而过,先缠住谷丙的一条腿,随即运力带着谷丙飞动,他也如鬼魅一般绕着谷丙翻飞,直将谷丙捆成一团摔在地上。谷丙大骇,想不到他的好刀砍不断这白练,想不到这宫三的功夫比他以为的更高。而宫新成则是运力于白练上,让白练如蟒蛇一般将谷丙慢慢缠绕得越来越紧。谷丙立刻发现这简直是最残酷的刑罚,他感觉到胸腹的空气被慢慢挤出,而挤出的速度又不紧不慢,不肯好好放他憋死。
宫新成看着谷丙的眼球凸出,便问:“想活命吗?”
谷丙咬牙不语。
宫新成也不理,要侍卫首领继续带路追踪宋自昔,手中白练则一挥,便如放风筝一样地带着谷丙走。谷丙生不如死,欲死不能。还得眼看着这帮人朝钟楼方向而去,显然他们盯上了宋自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宋自昔既然是连江湖人也敬为宋公子,自有过人之处,一个人行动怎么可能让宫新成的侍卫跟住。他此刻闲闲地站在钟楼背光处,看一帮人包围住曲歌客栈,一声不响地搜查。所谓叫狗不咬,一般官府搜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搜客栈这等事非要闹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才罢。可搜曲歌客栈的一帮人却是行动如鬼魅,所到之处,搜的人无声无息,被搜的人也无声无息,旁观的人完全无从获取信息。宋自昔看着心惊,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