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式晖走后,姜锵必须面对两个目瞪口呆的老人。
秦式晖哪儿都不敢去,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快马加鞭飞奔回府,也不怕人家骂秦状元少年得志目无法纪了,换上官服,马上临时拟就一张折子,直奔皇宫。到宫禁前下马,他是飞奔进去里面。他一个文人,又不尚武,这一跑,顿时灰头土脸。
秦式晖几乎是宫新成的秘书。宫新成自己脑子转得快,不规矩的主意多,最喜欢手下就是秦式晖这种年轻脑子好的人,因此秦式晖几乎可以自由出入禁地。即使最近秦式晖做了贵妃的跟班,也无碍他的随意出入。因此,太监看见他大汗淋漓地来,便迅速把他的折子递进去。
宫新成刚吃完饭,接到秦式晖几乎是无厘头的折子,差点暴跳着扔掉。一个堂堂少年状元,居然写出如此歪歪斜斜的字不说,还只写了狗屁不通的一句话:臣请面见皇上,十万火急。宫新成慢吞吞地洗手,不想理秦式晖,最关键是一看见秦式晖就想起姜锵,他逃避。还是太监在旁边提醒:“主子,秦状元可能是真有大事急事,他跑得气都喘不上来,折子递给奴才的时候,恨不能伸出舌头喘气。”
宫新成才道:“让他进来。告诉他,若非朕认可的大事,朕便认定他轻浮误事。”
太监一抖,但还是去宣了。秦式晖自然是不怕被认定轻浮误事,他反倒很想看看皇上听到他说传达的消息时候的反应。因此秦式晖进去里面下跪行礼时,便张开身上所有触觉,捕捉皇上的最细微动静。果然,宫新成没让他起来,而是冷冷地道:“秦式晖,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秦式晖忙磕头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还活着,臣见到娘娘了。”
秦式晖想见皇上的反应,而皇上则是如他所愿。宫新成闻言就一把揪起秦式晖,几乎是脸对着脸地大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详详细细地说。”
秦式晖被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要死,后悔不及,以后再也不敢好奇想看皇上的反应了。他连忙面对着皇上风云变幻的一张脸,将来龙去脉解释一番,若非皇上继续抓着他的胸襟,他早已吓软倒地了。可怕的并非皇上的反应,皇上现在明明是欣喜若狂。而是皇上的脸近在咫尺。
宫新成听到姜锵还活着,狂喜,连声喊备马车,甚至亲手拎着吓软的秦式晖放到座位上坐下,对着秦式晖傻笑。
但随即,等车期间,宫新成的问题便来了。“贵妃身边有没有其他人?贵妃找没找过其他人?”
秦式晖摇头,“娘娘身边只有那对老夫妇,臣还来不及调查那家人。至于娘娘有没有找过其他人,娘娘让臣必须一字不差地转告皇上,‘我就是担心他的侍卫瞒天过海,怕他的侍卫再出幺蛾子,所以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别人,宁可身子大好恢复体力能跑能逃时候才敢联络你。’”
但秦式晖一边回答一边心惊上了,这七天,贵妃一个人在外死无对证,若是真如他所出主意,说成昏迷七天才醒,皇上未必相信,反而容易疑心生暗鬼。可是如此彪悍地说出贵妃心中的顾虑,反而……反正秦式晖看到皇上又傻笑了。秦式晖心说,果然贵妃脑子一流,这就把皇上的心猜透了。
宫新成此刻甜蜜蜜地心想,她昏迷了三天,恢复了四天,到现在能跑能逃了,自然很容易联络上宋自昔,联络上世荣,甚至鬼影,很容易跟着那些个高手远走高飞。而那些人也多愿意带走她啊。即使不联络那些人,她自己也能离开。可她最终选择回到他身边。她最终选择了他。她即使独立了也自由了,还是选择了他。想到这儿,宫新成放声大笑,其余什么疑问都不是问题了,姜锵的心在他这儿就是一切的一切。
秦式晖壮起胆子道:“皇上与娘娘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宫新成笑得脸上能挤出蜜来,破例絮絮叨叨:“你不会懂,在你遇见这样一个人之前,你永远不会懂。”
“皇上说得跟参禅一样。臣悟性不够。”
“哈哈,可不就是这么玄而又玄。马车来了,你给朕领路。快。”
姜锵自然猜得到宫新成想什么,人没跑,自己送上门来,你宫新成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使她曾经在百花楼为宋自昔走神,宫新成都不会再追究。
但姜锵免不了想到宋自昔,想到自己终于还是放弃寻找宋自昔,放弃回到宋自昔身边。就像当初她的初恋只是试探性地提出出国留学时,她并未退让一步以挽留,或者跟去伴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在现代社会还是古代,环境再变,姜锵的性格不变,她永远把自我放在第一位。为爱情牺牲?她会,但很有限。
既然做出选择,姜锵便不会回头,只会朝前走。
很快,门外便传来隆隆的车马声。这速度,在古代,可视为光速。这速度,自然是反映出宫新成的心。
姜锵亲自打开院门,迎来跑在最前面的宫新成。下一刻,宫新成也不管什么脸面了,直接将姜锵紧紧抱进怀里。但姜锵看见宫新成眼里隐隐闪烁的泪光,还是震惊了:这家伙,真的很爱她?而不仅仅是爱惜她的才华?
皇上当众拥抱贵妃,这画面太美,老夫妇俩不敢看,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
宫新成摩挲着姜锵的脸,心疼地道:“憔悴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把你养胖,又瘦回去了。”
姜锵都忍不住看着这妖孽的脸而笑,“咱别肉麻了好吗?你手笔大,帮我谢谢二老的救命之恩。对了,二老有个儿子因为你们皇子之争什么的系狱,你无论如何得把他放出来。我唯一愿望。”
“好,交给朕。”
跟着宫新成的太监多能看眼色,当即跑上来将二老恭敬地扶起。姜锵在一边告诉宫新成,那天晚上她冒险从二楼跳入河里,水又冷又脏,她先是潜泳,避开打打杀杀的人,而后拼命划水,只求逃离险境。等游到这儿,已是又冷又累,筋疲力尽,四肢抽搐,只剩半条性命,幸好二老收留了她,把她抱进屋,在她昏迷的三天里一直守着她,而且这两个人还待之以礼,为人非常端方,几乎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还指点给宫新成看,那墙头挂的南瓜煮粥有多甜,那长得高高的柿子可以怎么采,那新剪的青菜炒出来有多美味,那新掐的菊花脑做蛋花汤是人间至美。还有,老夫妇将母鸡生的鸡蛋都让给她吃,她才得以恢复得很快。不仅是宫新成这个关心则乱的,连跟随的人也都听出,贵妃这几天的不易,贵妃幸亏遇到大好人,最关键的是,贵妃哪儿都没去,就呆在这院子里,除了二老,什么外人都没见。这点儿分寸,姜锵不知多能把握。
只有宫新成一个人是专心听着,其他都得一心二用,还得伺候着皇上的脸色。尤其是秦式晖,一只耳朵听着,一边快速吩咐下去寻找老人家的儿子给关在哪里,是什么罪,尽快争取恩旨释放。然后秦式晖扭头看见令他震惊一辈子的一幕,皇上亲自向二老行礼,感谢二老对贵妃的救命之恩。秦式晖更是费尽思量,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也好想遭遇这样的感情。
宫新成去看了老人屋后的河埠头,左右看看,果然这家的房子虽不富贵,但勤于修葺,很是齐整,一看就是讲体面的人家,心里很是赞赏姜锵在九死一生之际还能持有的慧眼。他赏了大把银子,口头许诺了许多好处,才走足场面,带姜锵离开。门外,侍卫林立。姜锵走在宫新成身边,冷笑着一个个看将过去。众侍卫都早知道了那天晚上皇上因他们舍弃贵妃而大发脾气,此刻自然是不好意思对视,纷纷低下头去。又忍不住都看看贵妃那小身板,都想不到不会武功的贵妃这么能耐,居然一个人黑夜游泳逃到这么远。
转角处,姜锵终于寻到那天晚上出声指出她只是宫新成宠物的清冷女子,也是站在宋自昔同一桌的那个女子。
宫新成也看见姜锵的眼光,就道:“朕吩咐她过来侯着,让你亲手处置。朕那天晚上在百花楼告诉她,她若是在十五天内找不到你,提头来见。你是自己逃出,自己来联络朕,与她无关。而且他们害得你不敢直接找朕,不敢刚苏醒就找朕,罪大恶极。你不用替朕客气。”
姜锵看着这个清冷女子,她有些意外地看清这个女子在宫新成说话时闪过的一丝黯然,她立刻了然,跟着这个长得如此妖孽的主子,心里还能不喜欢上。显然,这女子喜欢的不是宋自昔,与宋自昔无关。姜锵看这女子就舒服了点儿。尤其想到这女子得多心痛,才能站着听心爱的人当着情敌的面责备自己,甚至令情敌处置自己。姜锵心说,这等处理已经够残酷了。因此她便将再一次死里逃生的怨气压了下去,神色坦然地问宫新成:“我可不可以了解一下这位姑娘的履历?”
宫新成饶有兴致地看着姜锵的反应,亲自解释:“她叫钟玉音,从朕被封郡王开始,便进王府跟着朕当差。如今是侍卫统领,级别……”他指向姜锵认识的裘统领,“与他相同,再升级就是侍卫首领了。”
姜锵点点头,居高临下但平和地道:“一个女人能做到你这一步,非常不易,需得比寻常男人付出更多努力和牺牲,性格难免变得更强悍冷冽。行事之际还不得不为模糊性别,而比男人做出更彪悍的表示。我理解。但钟统领,性格决定命运,强悍冷冽的性格容易反噬自己,你好自为之。你的性格导致你做出百花楼那个决定,但不知者不罪,我不会处置你,虽然我心里很不愉快。”
明明钟统领比姜锵穿得威武,姜锵只穿着老太太的布衣裙,而且钟统领的年纪也比姜锵目前的肉体大得多,起码大十年,姜锵的三公主肉体显得还稚嫩,可众人看姜锵处置钟统领,竟都不觉得违和。
宫新成露出不明显的微笑,道:“既然贵妃赦免于你,那朕只降你两级。玉音,你回去好好想想贵妃对你说的话,做人需要气度。”
说完,宫新成携姜锵上了四匹马拉的马车。等马车门一关,姜锵就道:“潜邸旧人啊,难怪交给我处理,知道我不爱杀人,我肯定放过她。既安抚了我,又放过多年的忠心下属,还你最后卖个好,你这事做得可真一时三鸟。”
宫新成早扔下架子,将姜锵抱在怀里,“朕那天百花楼骂钟玉音,十个她加起来都不如你一只手指头,她很不服。今天朕让你表现给她看,你做得多好,侍卫们看你的眼神都变了。不提他们了,朕很想你。”说着便吻了下去,吻得热情奔放。
姜锵好担心这节奏,他想在马车上车震?她忙伸手挡住他的唇,道:“别乱来,这是大街上。”
宫新成这妖孽自然不管,顶开她的手继续吻。
姜锵已经熟悉宫新成的节奏,知道这样下去肯定出事,她可不愿意让这么多侍卫旁边听着。忙挣扎道:“且慢,先让我给你做全身体检,我这洁癖需要确认你……”
宫新成大笑,“朕真喜欢看到三儿吃醋。来,检查。”他摊开手臂平躺在马车上,放手任姜锵检查,而不是上一回扑灭灯火,做贼心虚。
姜锵有些惊讶,这么自信?她倒是下不去手了。大白天的,怎么好意思解他的衣服。
宫新成得意地道:“不说你不信朕,朕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七天朕都宿在你的凤仪宫,完全没心思找其他女人。朕只想着你,睡在你的屋子里,等你入梦。你果然一脸吃惊。不过朕很高兴,你这四天清醒,不仅是蓄养体力,以便能跑能逃,更是反省你的心吧。你不太贪恋权势财物,所以你最终选择朕,朕心里明白,你心里也喜欢朕,朕太高兴了。”宫新成说着又直起身,但这回的吻变得轻柔,满满的呵护和爱恋。
姜锵惊得都无法对吻有反应,这妖孽,身边都是主动扑上来的女人,竟然因为误以为她死了,而伤心难过不近女色了七天?这可不仅仅是贪图她的能力,而是真很爱她了,不是以前口花花心花花地随口胡说。心说这误会大了。但她没法解释,至此也无法再解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宫新成也察觉出姜锵的不配合,抬起头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心里……”
姜锵忙道:“心有余悸。现在心里各种不踏实,只有看清你的脸在我面前,才安心一些。这四天清醒期我很不好过,想想你的臣子们把我当宠物一样扔了,我要多厚脸皮多强自信给自己打多少气才能再回来找你。我其实最想找鬼影带我离开,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做盘小生意,这样最简单。”
但姜锵为了躲避宫新成的热情,有点慌不择路,反而将宫新成往更痴爱她的方向拐。宫新成见她克服这么多阻力来找他,自然更加怜爱,也就克制了自己小别胜新婚的冲动,只是握住姜锵的手,让脸在她面前晃,让她心里踏实。“朕以前以为朕爱你,独宠你,是朕自己的事。以后看来需要大张旗鼓,让谁都看明白,你在朕心中有多重要。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我真这么法力无边?”
宫新成噗哧一声笑出来,“是朕法力无边,让你乖乖回到朕身边。乖三儿,跟朕说说你当时怎么逃走的,朕想了那么多,连神仙救你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你一个身无武功的人能在高手林立的地方自己偷偷逃走。你怎么做到的?”
“水遁这种事,我来这边后,已经做了三次。”
既然宫新成克制住了自己,姜锵便能安静地与宫新成并排坐着说话,说起她三次水遁的前尘往事,说起第一次水遁之艰苦,因此发狠锻炼身体,以有备无患,果然,这一次就用上好身体了。幸好有前两个月日日不缀的锻炼,她这回在秋冷的河流里还能手脚活动起来,游这么远,也大难不死,昏死三天后,到第七天就身体基本恢复。
宫新成很耐心地听着,从前两次的水遁中,他才了解到她更多的往事,原来从此脱离金鸿国掌握是从第一次水遁开始,原来中九重天之毒在第二次水遁之前,世荣与三儿的关系是那样子。此刻,马车也稳稳驰入皇宫,来到后宫。早有各宫嫔妃遵从宫新成的指令,聚集在凤仪宫门口迎候。
姜锵的脑袋一探出马车,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