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不着寸缕的小乞丐挤在一起坐墙脚跟取暖,晚上则是抱团躲土沟里睡觉。遇到天寒风大,夜里冻醒,一齐大喊‘娘亲,冻死我了’,满城此起彼伏,凄惨异常。可是这边怎么也有这么多小乞丐呢?”
“匪患,越来越严重的匪患。”
“对了,那作者还写到,那些小乞丐如果侥幸没死,活到十几岁,便加入匪帮,从此刀口舔血。那些人都是打起来最不要命的,也是什么都抢的。”姜锵指指后面,“他们以后也是差不多的命运吧。这就成恶性循环了。打破已经形成的恶性循环最不容易。”
宫新成脸色墨黑,他这个皇帝,却是对着一帮叫他爹的小乞丐,无能为力。“如果不出来看,都想不到这儿几乎是地狱。我们就在这儿多住一天,悄悄问清楚怎么会落到这地步。阿三,又要靠你问了。”
“小菜一碟。”
两人此后都没心情说话。等绕了一圈回到客栈,远远看到客栈的招牌,宫新成才道:“这两年看来没法打通天河了。阿三,你替我好好挣钱,这边在往后几年都几乎是无底洞。”
“不能让你弟弟掌管善后,他什么都不懂,为人又不切实际,会误事。”
“除非把他调离封地,不然不能越过他。我会与他好好谈谈。”
“好吧,我先回去写一篇游记给他。”
“呵呵,他是需要一再折在你手里了。既然不打通天河,回去就修书一封给正始国君,省得他们陈兵通天河,擦枪走火了总归不好。”
“要是我是男的,我可以替你去与世昭谈。”
“不许,知道你拿世昭对付过世荣。”
姜锵哈哈大笑,“可私交是真不错的。我还欠他好重的人情债,你帮我还了吧。你往他的将军府里扔我做的白磷弹,我是很不愿意的。你干嘛脸色这么臭……”
宫新成却是听到周围越来越近的嘈杂脚步声。他心里一凛,连忙抱起姜锵,快步冲进客栈去。可身形才动,几枝羽箭便破空射来,随即,更多的箭,更多的脚步声。这时,即便姜锵也知道不好了,连忙自己用力抱住宫新成,“你尽管放开我,我自己会抓住你。”
宫新成不理她,抱着她上窜下跳地躲避。没躲避几下,不远处的暗卫与客栈里的侍卫纷纷出动,刀剑起舞,隔开箭雨,将两人救入客栈。
宫新成看着一枝他抓来的明显是官府使用的羽箭,脸色墨黑,“白总管,等会儿瞅空子,把平安侯去给朕抓来。围住他们的客栈,谁逃杀谁。”
而后,宫新成手指连指,叫出四个侍卫,“你们四个,保护贵妃。挪到那个位置。”
最后,宫新成端坐于客栈大堂中央,一字一顿地道:“宣,阳水太守,阳水总兵,觐见。”
姜锵坐在靠墙的角落,看着中间即使穿着布袍,依然威势逼人的宫新成,不禁微笑了。外面是无数刀剑,无数士兵,还有黑暗处的阴谋,屋里却只有有限的侍卫,而她更是一点派不上用场。但她此刻完全不担心。有这个强势的男人,也有,她手中的白磷弹。姜锵好整以暇,慢慢地摸出三枚白磷弹,一只一只地装上引信。旁边护卫她的四个侍卫顿时眼睛都亮得跟星星一样,这不是聚义庄那臭弹的真身吗?神弹啊,而且三枚,这下更不用担心了。
这一屋子,就姜锵身边四个侍卫神色最轻松。
门外,走出去的侍卫大声转述皇帝口谕之后,忽然,周遭变得异常安静。屋外的人可能开始在商议,而屋内的人则是等待。
姜锵眉头一跳,对一个侍卫道:“把我房间里的灰皮包去拿来。”
侍卫应声而去。如一只大蜘蛛,非常轻手轻脚地甩上楼梯,两个起落,便消失于二楼。
姜锵看向宫新成,他脸色没变。不知他想到什么没有。如果外面的人有善意,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是立刻放一个人过来查核真伪。如此久的等待,绝不是好事。
果然,宫新成已经在那边说话,“回来,关门。”
侍卫应声入门。一屋子顿时沉寂下来。这些人都久经杀戮,太懂危险在何处。他们此刻都已浑身绷紧,随时准备冲击。
而楼上的侍卫如云一般滑过楼梯扶手,下到姜锵身边。姜锵拿来她的灰包,又摸出好多迷你白磷弹。以前逃亡的苦命经历已经在姜锵心中留下阴影,因此大白磷弹她不肯做,护身的迷你弹她做了无数。不仅做,而且携带,她得做百分之两百的保障,才敢抹除阴影跟宫新成出门。
宫新成听到这边的动静,回头一看,见桌面密密麻麻的黑弹,不仅笑了。“哈,阿三,你带了这么多?全拿出来,教他们怎么用。”
“这个,总之只要拉开这条线,直接往人群密集处扔就行。悠着点用,只有二十颗。威力大概是两颗大的。”
侍卫们恨不得扑上来多抢两颗来用。可惜宫新成指令五个人,各拿四颗。其中一个就是白总管。
而后,他们几个人凑一起轻声商议一番,很快,白总管便带上几个人窜往楼上。不久,楼上传来白总管警告当地太守的声音。
但随着几声箭响,门外有人大喊,“活捉正始国太子”。姜锵听了忍不住赞叹,“好办法,师出有名。”
宫新成微笑回头,“好办法,坏办法,在阿三的臭弹面前,有什么两样?”
姜锵笑道,“好办法赏心悦目,过程愉快。”
宫新成悠然指出:“你也能欣赏杀人了。”
姜锵心里立刻骂了一声“你奶奶的”,嘴上却只能干笑。而屋里开始不断有箭穿窗而入。姜锵只好强自镇定,心说对方可别用火攻。
忽然,外面“嘭”地一声响,很快,惨叫声连连传来。毫无疑问,第一颗迷你白磷弹投出去了。
宫新成在屋里喊了一声,“白总管,把柳鬓也捉来。捉两人后,你们立刻回撤,攻打外围。”
外面白总管带人呼啸而去。
宫新成若无其事地喝口茶,“别让他们接近围墙。防他们火攻。”
话音一落,又有三个侍卫飞奔上楼。此刻,宫新成从袖子里取出白练,抓在手里。姜锵见识过他的白练,知道白练是他的武器。心说不好,他准备出手,说明外面战局并不理想。姜锵的手不禁放到布袍上,布袍下摆,还缝有几颗迷你白磷弹,要不要拿出来呢?不,不急,现在白磷弹才爆了一颗,说明他们还不需要这种热兵器。她这种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别添乱为好。
正想着,又一颗白磷弹爆炸,外面传来一声呼喝,“启禀皇上,两个指挥全部殒命。”
宫新成道:“软硬兼施,劝说这些无辜士兵不要为乱臣贼子卖命。”
外面便一边威吓性地又扔出两颗白磷弹,一边有侍卫大声奉劝无头苍蝇一般的官兵不要听信乱臣贼子的谎言。
过了会儿,宫新成回头对姜锵道:“外面围攻的士兵开始撤退。你带上四位侍卫上楼收拾一下,我们必须连夜离开。不能等山匪获知消息来杀我们。”
姜锵应一声,连忙在四个侍卫护卫下,上楼整理包裹。等她下来,却见白总管刚好带一男一女进入大堂。女的,姜锵认识,正是柳鬓。
男的正是平安侯,平安侯进门一看是皇帝,吓得立刻跪倒:“皇……皇上,是皇上?”
宫新成坐那儿安然不动,“你以为是谁?”
平安侯下意识地看一眼依然站立的柳鬓,一时无话可说,他一个做舅舅的难道此时供出上了外甥女的当,将外甥女推上绝路?
宫新成问:“是你召见阳水太守和总兵,指出住在这个客栈的是正始国太子世昭?”
平安侯磕头如捣蒜,“臣有罪,臣听信……臣以为正始国太子潜入阳水,试图串联阳水山匪……”
“嗯,朕知道了。”宫新成扭头看向柳鬓,“你就这么骗你亲舅舅,通过你舅舅的口通知阳水府里的太子党死党,令他们提兵围住客栈。你知道朕在这种情况下为避免伤亡必然会亮明身份,你也清楚这两个死党在重兵包围客栈之时获知里面其实是朕,会如何将计就计。柳鬓,你真是个才女。”
柳鬓脊背笔挺,冷肃地道:“没有的事,皇上请别口说无凭,乱下结论。”
姜锵旁边听了一笑,舅舅不好意思指证外甥女,这个外甥女就咬紧牙关撇清关系,真是心狠手辣,不把舅舅性命放眼里啊。
“这种宅门内院妇女天天狗咬狗内斗的小伎俩,可不应是才女该有格调哦。”姜锵终于从楼梯走下来。
宫新成看一眼姜锵,便不再理这事,扔给姜锵处理。
柳鬓蔑视一眼姜锵,“哟,这位不是如今众说纷纭的贵妃吗。贵妃是看见我说话了,还是拿到白纸黑字的凭据了,还是拿到证人三头六面对质的口供了?红口白牙,口说无凭,难道是贵妃的作风?”
姜锵满不在乎地道:“莫,须,有,三个字就够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真不是才女该有的格调。请墙角坐,外面还得乱一阵子,屋子中间不安全。”
柳鬓继续蔑视坐回靠墙角落的姜锵,“贪生怕死之徒。”
姜锵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受激,依然平和地道:“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一个人的性命来之不易,娘亲十月怀胎,爹娘捧在手里养育十多年,哪个都是爹娘的命根子。你看外面这么多当差吃皇粮的,不过是拿一份小钱出一份力气,谁愿意大过年的送命。大过年的,他们爹娘团员饭上,哪次不念叨一遍他们的名字,他们对每个家庭而言,非常重要。你却轻轻松松说句话,害他们送命,害他们白发苍苍的爹娘再见不到儿子,没人养老送终。作为一个上位者,有权有势的人,你这么轻贱别人的性命,很不好。”
姜锵这话,宫新成无所谓,但侍卫们听了心里都很感慨。是啊,当差吃皇粮而已,这帮皇亲贵戚时常不拿他们的命当命,正如贵妃所言,很不好。一时都看柳鬓不顺眼。
柳鬓冷笑,“壮士赴义,你这种女人怎么会懂。”
姜锵作恍然大悟状,“对了,说到我这种女人,我来自域外,不懂贵地礼教,需要向才女请教。我记得你曾经通过士子们闹事,向我指出,妇女失节事大,手脚碰了外男,得忍痛自断手脚,全身碰到外男,得自行了断,也就是自杀。这么凶?”
一直关注着外面动态的宫新成不由得回头看姜锵一眼,不知她为什么提这种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而柳鬓干脆地道:“对。”
姜锵“噢”了一声,很是诚恳地点头,“受教了。才女果然是才女。”
宫新成听到这儿,终于感觉到柳鬓要坏事了。而侍卫们却还在觉得贵妃真够大度。
宫新成听到外面打斗声几乎消失,就对身边一侍卫道:“护送平安侯回客栈。平安侯,眼下阳水总兵已经死在门外,阳水暂时无人看守。你最好连夜离开,估计山匪很快会获知消息,下山劫掠。走吧。”
平安侯这才敢起身,看一眼依然屹立在屋子中央的柳鬓,却不敢求一句情,默默退着身走出。
宫新成才看向姜锵,“你收拾完了?我们也立刻离开。”
姜锵看一眼柳鬓,对宫新成道:“皇上有只盒子,我不敢动,请皇上自己上去收一下。”
宫新成眼光微微一闪,立刻点头道:“差点忘记。”一甩袖子,匆匆上楼去了。
姜锵等脚步声消失,才对柳鬓道:“等下我们得连夜赶路。此地山路凶险,而你我都无功夫,需要男子背负。我呢,皇上会背。你只有请侍卫大人们辛苦一下了。但这么一来,势必令你与男子全身接触,毁你名节。你呢,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但你可以选择,是失节前为保全名节而自杀呢,还是失节后羞愧自杀?”
柳鬓脸色大变,这才发现自己中了这阴险女人的套。身不由己地看向楼梯,希望宫新成从楼梯走下来。
姜锵干脆利落地吩咐身边侍卫,“你们俩带柳才女去厨房,协助她成全节妇之名。千万不要碰到她全身,否则她就不干净了。”
侍卫已经被姜锵前面的话挑出对柳鬓的极大不满,再说正是这女人害得他们全体今晚遇险,这种谋害皇帝的罪名是需要诛九族的,杀她一点不冤。但他们也知道皇上与柳鬓以前的事,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杀。而如今贵妃将责任推给是柳鬓为保名节而自杀,而皇上哪有什么盒子需要亲自上楼拿啊,显然皇上和贵妃串联起来演戏,那么他们乐得执行。反正,皇上爱贵妃着呢,有贵妃担着。
于是,两个侍卫轻而易举地拖走了柳鬓,果真没碰到她的躯体。
然后,宫新成慢吞吞地下楼了。伸手在姜锵额头上弹了一下,“挖得一手好坑,差点连朕都被你瞒住。走,跟在朕后面。”
姜锵撇嘴道:“我替你干脏活。下不为例。”
宫新成指指外面一地的死人,“这哪是脏活。地上的除了总兵和太守,他们不该死。你跟紧点儿,小心。”
姜锵不禁叹气。皇位之争结束之后,各方愿赌服输便是了,何必纠缠不休。“又没钱,又没兵权,闹什么闹,笨。”
“所以才子不仅仅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宫新成说出这话后觉得解气,一把将姜锵抱上马,与他合骑,在侍卫簇拥下沿原路连夜返回。如今身份暴露,他担心姜锵一个人骑马会出危险,只好委屈他胯下的马。
白总管随侍在侧,大声警告各侍卫:“城中本来就有匪类活动,再加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又不熟悉本地地形,大家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确保今晚顺利通过山路最危险地段。”
姜锵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臭弹往天上扔,照明效果很好。如果听到什么地方有多人埋伏,你们可以朝天上扔,让他们暴露踪迹。”
宫新成笑道:“你做得慢,他们不舍得用。”
姜锵心里略一矛盾,但一想到今晚可能面对的是上了历史的土匪,就觉得幸好有臭弹了。
宫新成一路只觉得胸前这个女人好生坐立不安,等大伙儿闯出城门,到了空旷处,他终于忍不住道:“别多想啦,以后不让你做脏活。”
“不是。呐,给你。”
宫新成觉得有一堆东西推到他胸前,伸手一摸,大惊,贴耳轻道:“你哪又摸出来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