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霭坐到宫维身边,见他对她爱理不理,心里便猜到宫维在想什么。她让两个带来的侍女退后,她与宫维轻声道:“妾身不知皇后娘娘特意过去偏殿找妾身,是什么用意。但既然皇后娘娘当众抬举,妾身只有受着。若皇后娘娘的目的是离间我们夫妻关系,妾身也只能当众受着。只希望无论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们都别遂了他们的愿。唉,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才能不乱了阵脚。”
白霭到底是大家子出身,太懂说话的艺术,她嘴里是绝不肯说出王爷你别遂了他们的愿,王爷你别乱了阵脚。她说的都是“我们”。因此宫维只低低哼了一声,不再对白霭冷眼以对。
白霭心里生出无数叹息。
那边厢,宫宴的开场白之后,歌舞上场。宫新成终于有空问姜锵:“你独自去偏殿做什么?”
“去找晋王妃聊聊,给她撑个腰。”
“离间他们夫妻的关系?”
姜锵想了想,“我倒是忘了这个后果,那就好心办坏事了。早上看见她挺憔悴的,知道她最近日子不好过,不忍心了,拉她一把。这回倒是真没什么深意,只是随性作为一下。”
宫新成微笑,“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无限解读。就像你去胥城前扔下一句话,后宫这一个月简直炸了窝。”
“那句话我是故意扔的。究竟怎么样了?刚才回凤仪宫换衣服,都来不及问。”
宫新成诧异地问:“你这一个多月没让宫里的人传信去胥城?”
“后宫一帮女人,能闹出多大事。我胥城那边忙得很,等我回来处理也来得及。再说,你不是一直在吗。”
“闹出大事了。老大中毒躺床上奄奄一息,老二轻微中毒,刚刚恢复。中的是同样的毒,但刑部都没查出下手的是谁。”
姜锵大惊,“难怪今天一个孩子都没见,我原本以为规矩如此。”
宫新成都惊讶了,“从没见过对后宫如此三心二意的皇后。”
姜锵晕乎乎地道:“看来我还不能公布怀孕消息。”
宫新成点头,“朕本以为朕的后宫最简单,应该够清净。幸亏你去胥城时扔下一句话,朕当初还以为你小题大做。朕没想到,连老八的联络网都能被朕一锅端掉,朕却用半个月都没查出下毒的人是谁。朕显然是轻敌了。没查出凶手之前,朕宁可送你去胥城呆着,等孩子生出来你再回来。”
“我不去胥城。我这一个多月既借口忙,拒绝宫里向我传递后宫的消息,又百爪挠心地担心你趁我不在上了谁的床,这滋味我不想再尝。宁可呆在宫里守着你。”
宫新成妖魅一笑,斜睨着姜锵,“你担心什么,你不是让曲先生在我身上做了手脚,朕还能做什么?”
“曲先生一直在胥城。”姜锵早已想好应对措施。
宫新成似笑非笑,“曲先生真不是你指使的?”
姜锵一脸大惊,两眼朝宫新成下腹看去,嘴角嘶嘶冒出冷气,“曲先生……对你下手?”但抬眼嗖嗖嗖地在宫新成脸上搜了一遍,冷笑了,“你下巴胡茬子宛然,声音也没变。你什么意思呢?难怪宫瑾宫瑜中毒,这么大的事,你隔日一封的信中都没对我提一句。我早知道我怀孕后准没好事,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直说好了,倒打一耙什么的还是免了。”
若不是在正殿上,又是正在举行仪式,宫新成早动手撕姜锵的嘴了,他现在只能哭笑不得地轻道:“你想哪儿去了?你才是死命栽赃。”
“我理解有错吗?前后句的意思正是,曲先生在你身上做了手脚,害你无法再上别人的床。还是你有意误导我?”
宫新成一想,前后句联系在一起,确实是他被曲先生阉了的意思。只得无奈地说出来,再也无法为了尊严遮遮掩掩,“你理解错了。曲先生传授给朕一套内功心法,可心法里面藏了手脚,害朕只要动了那个念头,就浑身如针刺一般的痛。这套心法的修习需要一年多,朕这一年多只能清心寡欲。曲先生真是……帮你帮到不择手段。”
宫新成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姜锵的反应。见她惊怒过后,立刻眼睛一亮,闪过喜色,随即低下头去。他看不见姜锵脸上是什么神情,但看得见此人双肩轻微抖动个不停,连摆放在桌上的手指都微微颤动,显然,这女人在狂笑他的狼狈,若非在大庭广众,她一准笑得前仰后合,满床打滚。宫新成郁闷得耳根都红了,心里却好受许多,原来不是她指使的。
宫新成尴尬透顶,却还得维持着道貌岸然,终于还是忍无可忍,闲闲提了一句,“开宴到现在,你还一口未吃。”
姜锵心中这才一阵恐惧掠过,抬头坐直了,收起笑容,“不敢吃。去年在世荣那边大吃一顿,差点死在你手里,心有余悸。现在宫瑾宫瑞又中毒了。而我又太清楚银针试毒的原理,多少毒药是银针试不出来的。我宁可管住嘴。”
“放心,桌上的都无毒,朕都已试过。”
姜锵举起筷子,可又颓然放下,“我懂太多了,胆子反而更小。我见识过无毒无味无嗅的毒药,我也能很容易地制造出来。所以想想,这种场合还是管住嘴为好。”
宫新成一笑,也没再劝。他倒是照常吃喝,他相信自己的制毒本领,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内力,有些毒他能靠内力逼出体外。“后宫有人放毒伤害两位皇子的案子,朕希望你去查。”
“刑部专业人员都查不出来,我有什么用。”不懂的领域,姜锵做甩手掌柜做得很干脆。
“事关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未来的安全,这个案子正是可以起到震慑作用。而且,……”宫新成揉了揉眉心,一脸纠结,“后宫阴毒手段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绝大部分下毒案子找不到凶手,得不到处理,因此越来越多不怀好意的人抱有侥幸心理。朕今次想借助你这个外来和尚的智慧。”
姜锵摇头道:“你是使毒高手,你当年肯定没少做哪些事,各种手段你最轻车熟路,你动手查才是。”
宫新成才不会放弃,“正因为朕懂套路,清楚很多套路之下,无法查清下毒之人是谁,尤其是查不出幕后指使者。才试图引入外来和尚,换个角度看问题。”
姜锵想了想,“越来越烦了,连这种鸡零狗碎的事都得管。又无法产出价值,我每一个时辰可是值很多银子的。”
宫新成似笑非笑地抛出杀手锏,“其实朕也不想纠缠于此,如果查不出,朕是打算把两个皇子所在的两个宫的人和御厨房的人都杀光,包括两个妃子。总有下人因此忌惮,从此不敢再收钱被幕后指使者当枪使。”
姜锵想想那两个宫那么多条人的性命,咧了咧嘴,只好答应。宫新成看着她,满脸得逞的偷笑。
正殿里所有人都几乎是一只眼睛看歌舞,一只眼睛观察着宝座上皇帝与皇后的动静。连稳重如白霭,都忍不住对身边的宫维道:“他们两个坐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神了。”
“小别胜新婚,何况他们本来也还算是新婚。”宫维假装不在乎,其实眼睛将那边两个人盯得严严实实。
“天家哪有几天新婚。倒真是相信皇兄那天午膳说的话了,他以后一心一意只对牢皇后一个。”
宫维冷笑一声,斜一眼端庄大方美丽的妻子,道:“面前这些人跳的舞,没一个比得上皇后的,本王无意撞见过一次,那是精灵之舞。皇后唱歌有独特的发音,本王一直没试出所以然。皇后能奏琴,还能教本王乐理。皇后胸中有丘壑,连半仙一样的曲先生也拜服,秦式晖这么骄傲的人到处冒认是皇后的弟子。皇后亲手经营培植的势力既消化闲置人力,又充实一半的国库。皇后举重若轻管治下的后宫,谁都服服帖帖。可反而这种顶尖的人才能返璞归真,不需要靠规矩挣脸面,到处端着架子作端庄状,能在喜欢的人面前种种亲密恣肆顽皮无赖,让人爱到心里去。这么一个丰富的人,一个可顶无数个,当然是谁都心甘情愿一心一意对牢她,想方设法取悦她,千方百计抓住她。她,不是榜样,她的资格,不是其他女人能企及。”
宫维只差指着白霭做结案陈词,“皇后是神人,你一庸俗脂粉少做痴心妄想”。
白霭听得脸部僵硬,强颜欢笑道:“左右不过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也即你晋王也大大不如皇上,只够配个黄脸婆。
宫维一听也变了脸色,但依然冷笑道:“不错,冷暖自知,本王自是不会千方百计抓住你。”
两人后面的两个侍女早都缩了脖子远远退走,恨不得再捂上耳朵,免得知道太多丢了性命。
白霭脸部的僵硬传递到全身,她不再说话。
宫维却故意喃喃地道:“真想不到有人撒泼砸书房的时候都有惊心动魄的美。啧啧。”
白霭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手掌心,她此刻也只有靠痛意来压住心中的怒火了。
而宫维依然是冷冷地扔话过来,“被人结结实实地设计了,还赶着人喊姐姐妹妹。这城府,嗤。”
即使大家的眼光主要是对准皇帝与皇后,可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一对。都在心里头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一对原是出名的青梅竹马,男女都是才貌双全的顶尖人物,给困在王府一个月,到底是当众翻脸了。
一向争胜好强的白霭简直想钻到底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2 章
即使大家的眼光主要是对准皇帝与皇后,可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一对。都在心里头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一对原是出名的青梅竹马,男女都是才貌双全的顶尖人物,给困在王府一个月,到底是当众翻脸了。
一向争胜好强的白霭简直想钻到桌底下去。
连一直与姜锵说话的宫新成都感受到宫维这一桌传来的低气压,他扭头看过来,但只是一笑。刚才皇后亲赴偏殿抬举白霭,这个心高气傲的落魄晋王还能忍得住?当然会找些借口与王妃白霭闹一下。他笑完就对姜锵道:“你无心插柳,干的好事。”
姜锵扶额,“最烦那种靠血缘坐上位的人,闹事都只能闹出腻歪味儿。”
宫新成听着笑,笑得心满意足。“对了,上次你提起的双季稻,朕前几天去看了,有一片从山区引种的稻种发芽发得很不错,长势喜人。那山区正是你说的胥城以南沿海。稻种引种初步成功,比之你在兵器司与胥城海港做的事,更打动下面坐的这些朝臣的心。吃饭天大,谁都关注。你这皇后之位,是靠你自己挣得,而不是因为你出身某个华族世家的血缘,朕也只不过是顺势推你一把。”
“真不容易,凭本事吃饭,本应该是多顺理成章的事,想不到在你们这个世界变成一大部分精力得花在与世家旧势力争地盘上。世家不除,社会难以进步。”
“你尽快给朕培养类似罗马军中的那种财务官与检察官,朕必须建立全新的官僚体系,对抗世家的割据。不能指望恩科那些不懂俗务的书生。”
“那起码得五年啊,百年育人。”
“你我都还年轻,等得起。朕去劝曲先生做挂名的书院院长,他拿加料的内功心法对付朕,便该承担后果。朕不会放他逍遥。”
姜锵脖子一缩,曲先生你千万管住嘴,替我挨一刀吧。
终于曲终宴罢,姜锵回到凤仪宫。见宫里养的两条宠物狗浑身的毛给剪得光秃秃的,异常难看。那两条宠物狗大概也是自知丑陋,缩手缩脚地沿着墙走,再也不肯扑上姜锵的膝头。
姜锵虽然累得两眼几乎睁不开,由着宫女们给她洗漱,可还是忍不住心疼地问:“谁干的?”
“朕让做的。”显然宫新成的力气比姜锵多,所以此刻还能优哉游哉地泡浴缸里享受。“反正天快热了,它们一身毛都没有用,反而到处脱毛,干脆剃了干净。”
“狗狗也是有自尊的……”但疲累得快停摆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明白宫新成这么做的意思了。他在加料的内功心法上吃了哑巴亏,一肚皮的气出在狗毛上,让她明白人有自尊,她这么做很刺激他。姜锵现在庆幸刚才死活不承认是她主使曲先生在内功心法上加料,也幸好她够狐狸,演的一手好戏,连宫新成也看不出。要不然……想不到他这么受刺激。因为,他觉得她不够信任他?还是因为他觉得她对他做手脚,有损他天子威严?姜锵也不敢多问,这事反正烂在肚子里了。也幸好曲先生够强大,宫新成拿曲先生没招。
宫新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曲直老贼。”
“原来如此。”姜锵心里咕咕地贼笑,脸上更是放肆地笑。
洗漱完上床,姜锵早兴奋得精神抖擞,满肚子翻滚着坏水。等宫新成也上床,她当即扑上去上下其手,试验加料内功心法的好处。果然,宫新成很快满脸痛苦地一声“嗷”,落荒而逃,跑隔壁客房睡觉,再也不敢出来了。姜锵大乐。
但姜锵一觉好睡,醒来却是一桩桩“好事”上门,她躲都躲不开:大皇子宫瑾再度病危,大公主宫玉薇与她的母嫔昨晚也中毒,正在抢救。宫玉薇母嫔所在迎春宫由侍卫禁闭,等待皇后前去处理。
白总管站在饭桌边,沉默地看着宫中最好的司药太医试食桌上所有餐点,说声“无毒”后,才松口气,对姜锵道:“启禀娘娘,皇上口谕,令臣全力协助娘娘侦查玉薇公主中毒案件。”
“噢,好。包总管已经忙碌半夜了吧?一起坐下吃点儿,边吃边谈。同一种毒药?”
白总管在姜锵一再手势指令下,才敢坐下同桌吃饭。“是,同一种毒药。只是臣完全想不通这回中毒的是玉薇公主。”
“既然你们都认为凶手是因为太子之位,而对众皇子下毒,所以你肯定在众皇子宫中加了最高警戒,可想而知你不会提高公主们宫中的警戒级别,公主们的宫中依然疏于防范,容易下手。凶手估计是搅浑水吧,把后宫人人都搅得人心惶惶,让你们侍卫们更加迷失目标,便于他浑水摸鱼。倒是个心狠手辣聪明绝顶的。”
公主也会在权位之争中丢命,这种事,姜锵在武则天身上见识过。对历史见多识广,真是穿越人士居家旅行必备之第一外挂。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