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无可疑脚印,床底无痕迹……所有的都是无,唯一有问题的是屋子当中云石台面酸枝木圆桌上的一盘松仁糕,装松仁糕的建窑大白瓷盘子上罩着一只云白缠丝玛瑙圆盖。
姜锵背着手蹲下去仔细看了会儿这盘松仁糕,心中一喜,点头道:“我喜欢纯色大盘子装少量食物,可我今天真喜欢这种留白。”她用手绢裹着手指,拎起玛瑙盖上的小圆球,揭开盖子。“我很喜欢建窑观音像温润的白釉,去年底让内务府去建窑订做了一船碗碟,数量不多,又大多是落在凤仪宫,御厨手头不多。这只盘子显然是御厨保管的我订做的那一批建窑盘子。因此这盘松仁糕不会是被中途调包,而是有人中途下粉丹,至于是否针对玉薇,有待调查。既然如此,总会留下点儿痕迹的吧。乐大人,我需要最细腻的墨粉,你能拿一小盒给我吗?另外,你调查这盘糕点的时候,有没有像我一样,手指裹布?有没有其他人接触盘子与盖子?盖子是进入迎春宫后盖上的,还是从御厨房送来时已盖上?”
“臣谢过娘娘指点。臣这就去做安排。”说着,乐至从袖子里取出两只雪白的丝手套,“臣查勘现场时喜欢带着手套。因此看到娘娘手指裹手巾拿证物,分外亲切。臣去去就来。”
“去吧,我去看看玉薇。”
乐至很快安排了调查,却是找不到墨粉,拿来一块上好宋烟墨,让随从当即在厅里细细地碾磨。却见皇后皱眉从玉薇公主病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排的毛笔和粉扑,在阳光底下比较。身后跟着玉薇公主的母嫔。
“这些毛笔和粉扑,臣已查过,没有染上粉丹。松仁糕上面的粉丹是撒上去的,不是刷上去的。”乐至很自觉地上去解释。
姜锵抬眼,看着乐至笑道:“你观察倒细致。我在比较这些毛刷毛笔的柔软度和附着力,等会儿有用。只是毛笔的毛稍硬,粉扑的……用这种东西,胭脂怎么刷得均匀。”她扭头对新跟她的宫女道:“去凤仪宫,把我梳妆台上那枝玳瑁手柄的粉刷拿来。快点。”
乐至看得莫名其妙,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后怎么玩起调脂弄粉了?可再想想,这么尊贵美丽的女子可不正应该在闺房里调脂弄粉吗。
旁边玉薇的母嫔早已殷勤地将姜锵不要的毛笔和粉扑接了过去,强颜欢笑地解释道:“我们玉薇一般用小小丝绒粉扑上胭脂。”
“噢,是吗?粉扑晕染效果不好,扑上去的效果有点呆板不自然,而且下粉轻重不好控制。回头多我做几把粉刷送给女孩子们,我们宫里女孩子用的东西可不能马虎,不能让外面的贵女们比了下去。”
玉薇的母嫔赶紧感谢,“我们玉薇上回跟皇后去兵器司后,一直念叨皇后疼她呢,回来看书习字勤快了许多,说是以后跟皇后再出去做事用得上。不知道她的身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自知不可能在宫新成手里再得宠,这辈子相依为命的只有这个女儿了,可现在女儿偏又中毒。
“看玉薇的情况,中毒不是很深,太医也有了经验,处理得很好,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这些天我让御厨房多做深绿叶子的蔬菜和糙米粥送来,你让玉薇当药吃,起码吃个一年,解毒的,免得以后年老了手抖。”
乐至忙道:“臣听秦式晖秦翰林说,跟娘娘办事,遇到听不懂的,千万要问个为什么,必然能问出大开眼界的答案。请问娘娘,为什么玉薇公主要吃深绿叶子的蔬菜和糙米粥?”
姜锵哭笑不得,“式晖害我。这事说来话长,因为深绿叶蔬菜和糙米粥里含有几种东西,可以治疗铅中毒对周围神经的伤害。但具体的,这话题太大,以后你如果能向皇上请旨,让皇上应允你进皇后书房帮忙,有空我可以跟你多讲讲。”
正好宫女飞奔着取来姜锵的粉刷。姜锵索性按住宫女,让玉薇的母嫔看着,她拿粉刷沾上一些胭脂,轻巧地在宫女颧骨上扫几下,果然,这胭脂上得又均匀又自然,落点又准,宫女的脸色顿时亮丽精神起来,却一点不显涂脂抹粉的庸俗。围观的女人们眼睛都雪亮了。
只有姜锵伸手弹去粉刷上的胭脂,又拿手绢细细地将毛擦干净,再弹,再擦,如此再三,看得乐至心中越发嘀咕,这皇后要做什么。又忍不住偷看皇后的脸,似乎没涂脂抹粉,可难道是用了如此高明的化妆术?果然是个神奇女子。
姜锵将粉刷清理干净,才拿了刚细细磨好的墨粉,招呼乐至一个人跟进屋去看。她学着CSI之类的美剧里学到的三脚猫知识,将墨粉仔细地扫上装松仁糕的盘子边缘。她心里其实也没底,这种赤脚医生式的把式不知能不能出结果。可她似乎是运气不错,那上好松烟墨粉也可媲美石墨粉,瞎猫碰到死老鼠,眼看着刷下去没多久,一些指纹就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不用她解释,旁边乐至的眼睛早亮如闪电。“原来还能这样,原来粉刷是派这用场。娘娘且请休息,让臣来做。”
姜锵当即收手,将粉刷交给乐至,“后面的都交给乐大人了。我凤仪宫的狗食盆是釉面特意做糙仿农人家的陶盆,又是颜色花花绿绿,所以很难取指纹。幸好这只盘子条件不错。回头你把正面反面的指纹都画下来,再取玛瑙盖上的指纹。后面的比对工作也你去做。做完把调查结果做一份报告上来,交给式晖。粉刷不用还我了,你用完帮我烧毁。你十天后可以去长街新开的‘境界’店买新粉刷,你以后取证可用。我去看宫瑾。”
乐至怎肯放走好不容易逮到的皇后,摩拳擦掌地道:“这边先放一放,臣再贴上封条。臣先陪皇后娘娘去看大皇子宫里的现场。”
姜锵想想也行,就让乐至跟着了。才出迎春宫,巡视过来已看了好一会儿的白总管笑嘻嘻地拖住乐至道:“真看不出,高贵的、冷漠的、世家出身的、云间乐家的乐大人也有如此狗腿的一天。去年乐大人查勘聚义庄现场的时候……嘿嘿。”
姜锵“哈”地笑出声来。白总管从围歼聚义庄后,就对她五体投地了,恐怕那些高贵的世家官员因此很很看不起白总管,包括乐至。
乐至一张脸皮又红又黑。姜锵笑道:“我们那儿管这叫高贵,冷艳,傲娇,邪魅。哈哈。乐大人走吧。”
乐至更是尴尬,连忙躬身道:“臣心存偏见,臣有错。”
“你不往心里去便好。我也是让这个案子闹得回来两天都没吃饱,心情不佳,不够有气量。走吧。”姜锵走在前头,又问乐至,“我有一件事很好奇,我看你们话本里写仵作查中毒,都用银针。宫里也是用银针在食物里查有无毒物。但据我所知,银针探毒很不可靠,要么是误测,要么是测不出,即便连你们常测的砒霜,也是因为砒霜里有杂质,才让银针变黑,如果换做是制作精良的纯砒霜,银针完全测不出。包括这粉丹,我估计也测不出。这点,你考虑过没有?”
乐至的眼睛又亮了,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件事臣也是从小开始疑惑。臣从小爱拿银针到处试探,结果发现不止砒霜会让银针变黑,连刚生下来的鸡蛋也会让银针稍微变黑,还有很多。等进入刑部后,更是特意去乱葬岗查探各种无名尸体,结果发现只要是腐烂的尸体都能让银针变黑……娘娘,呃,抱歉,臣一说……”
姜锵在乐至眉飞色舞地说到乱葬岗的时候,忍不住“嗷”一声吐了。
乐至自然是不知道姜锵有孕,吓得赶紧道歉。才发现自己乐而忘形了,怎么可以在娇柔女性面前谈乱葬岗腐烂尸体,真是不拿皇后当女人。
姜锵吐完漱口,才道:“不好意思,失态了。你的观察一点没错,符合原理。只是我无聊调出案卷来看,各地方还是有不少判定的案子以银针发黑做中毒指针,显然容易造成冤假错案。你尽早发文纠正才好。”
乐至道:“是,臣记住了。只是请问娘娘,符合什么原理?”
姜锵一愣,“我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很大很麻烦的坑,你跟式晖一样讨厌。你赶紧去找皇上请旨,待我有空慢慢教你。以后跟我出来办事记得带上纸笔,不仅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些原理之类的我需要写写画画才能说清楚。式晖手头一直带着携带方便的炭笔。”
若是一个时辰前,乐至会对此话心生反感,但现在,他自己都在后悔没带笔墨没法随时记录呢。再说,皇后答应他以后可以跟她出去办事。他开心之至。“是,臣这回疏忽了。”
姜锵在乐至陪同下,从宫瑾那儿,来到宫瑜那儿。宫瑜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听宫女说皇后到,立刻不顾身体,滚下软榻跪迎。姜锵忙抢前几步亲手将宫瑜扶起,看看明显消瘦的脸,心疼地道:“早知,我应该把你们兄弟都带去胥城。。瘦这么多,这次真是吃足苦头。你快躺回去。”
宫瑜的母妃赶紧跑出来跪拜。姜锵对她倒是淡淡的。
宫瑜被姜锵按着躺回软榻,但只敢坐着,“母后是担心我们耽误了学业。其实儿臣也是很喜欢跟母后出去做事。前几天中毒浑身不适时候曾经很担心,会不会再也不能跟母后出门了,会不会在母后面前脑子再也反应不过来了。幸好,母后请放心,儿臣很快能恢复如初。只是大哥……”
姜锵道:“我对你们兄妹的管教确实严厉了点儿,玉薇也在担心病后跟不上我的节奏。你们都别担心,也别急,好好养病,病好了再说。你们中毒的事现在由我接手在查,老二,你敢不敢亲口告诉我你中毒那天发生的事?如果心有余悸不愿说,母后不会怪你,回避谈起九死一生的事,这不叫胆小。”
宫瑜却一五一十表达清晰地说出来。姜锵一脸欣慰,表扬宫瑜的思维力依然如故。也是聊天一样,拉宫瑜的母妃坐下,很轻松地谈那天的事,还谈此后如何调整饮食以排除身体里的毒。乐至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旁边负手站着听。
等最终皆大欢喜地出来,走远了,乐至才谨慎地道:“臣有个很大胆的怀疑,但还不成熟。不知娘娘能否拔冗看看臣做的推测。”
姜锵不由得回头看一眼刚刚出来的地方。“那边湖中心的亭子,我们去那边说。”
乐至眼睛一亮,伺候姜锵走过木板九曲回廊,只两人来到亭子。他才将袖中的证据与推测交给姜锵,然后静静看着她的脸色。他看到皇后脸上没有出现惊讶,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便清楚,皇后想到的那个人与他推测出来的相同。心里倒是佩服皇后的镇定,刚才聊天时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情绪变动。
姜锵看完,皱眉递回给乐至,“一,最关键指向的证据链不扎实;二,粉丹的来源没调查;三,这件事布局如此大气,背后必定有人。你没往宫外挖;四,这三个口供需要推敲,你再加把劲,找一些能支持这三个口供的旁证。有关第三条,你是不是刻意回避?”
乐至道:“如娘娘所言,这个案子事关政治,是否往宫外挖,臣需要授权。然而这个授权取得的前提,则是确认宫里的作案人。臣目前无法更进一步。”
姜锵想了想,“玉薇那边你调查,凤仪宫的下毒由我调查。明天这个时间你去皇后书房谈话。不管最终是否决定往宫外挖,你先收集证据。”
“是。”乐至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娘娘,臣再次为以前的有眼不识泰山道歉。”
“好,我接受。”姜锵很干脆,也没客气。
乐至略惊讶,抬眼看一下姜锵,又道:“谢娘娘包涵。因为娘娘身份特殊,行事方式特殊,也……因为皇上与世家的关系比较僵,众多世家普遍对娘娘持有偏见。臣不才,愿毛遂自荐,以将功赎罪。臣在京城年轻世家子弟圈里颇有地位,臣愿牵线,调和皇后娘娘与世家之间的关系。”
姜锵点点头,实事求是地道:“在看见你之前,我对世家子弟的印象也不是很好,我接触过的一些世家子弟令我对这个人群有不小的偏见,甚至歧视。即使今天与你共事半天,对你有不小的认可,我依然不相信大多数私家子弟的格调,也没有与他们调和关系的意愿。或许,你可以先设法纠正我的偏见。”
“臣感谢娘娘直言相告,以娘娘之大才,对许多人蔑视都是应该。臣有个很大胆,可能也是很出格的想法。今年的三月三,轮到浩河白家年轻有为的家主白适在家举办春宴,邀请的都是各世家最出色的子弟。臣愿诚心替白兄邀请娘娘女扮男装前去,结识这些精彩人物,也让臣的朋友真正认识娘娘。臣非常希望娘娘与世家之间消除误会。”
姜锵正色道:“乐大人,你已为官六年,应该清楚做这件事你将担多大风险,我将担更多风险。一着不慎,我即使被打死在白家,皇上都无法替我报仇。你觉得我可以如此信任一个交谈才半天的人吗?”
乐至挺直脊背,温和而坚定地道:“臣既然提出,必承担全部责任与风险。臣以云间乐家未来家主的名誉做担保。”
姜锵盯住乐至看了半天,她心里想到的是另一个世家子弟,宋自昔。也是如此的人品高贵,性格温和,能力超群,富有担当。她完全是因为宋自昔,点头答应,“好,我答应。谢谢乐大人的安排。三天后,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带什么礼物,穿着有什么要求?”
乐至脸上闪过喜悦,“臣万分感谢娘娘的信任。白家富甲天下,娘娘不需要带什么贵重礼物,但最好别致,有心思,雅致。穿着方面,闲适为主,因为都是世家的顶尖人物,大家会穿得比较靡丽精致。每年的三月三聚会有个主题,主题由主人确定,聚会时才揭晓。以白适的性格,他不会为难大家,但肯定会提供极大的发挥空间。”
“不喝酒,琴棋书画都拿不出手,会不会被打死?”
乐至温和地笑,“只要娘娘自己不跳出去,没人会勉强你。”
“式晖会去吗?”
“秦翰林还不够资格。”
姜锵大惊,秦式晖还不够格?那么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些什么人啊。难道都是宋自昔这样的人物?她不死心地问:“晋王宫维呢?”
乐至微笑道:“如果娘娘希望多一个熟人,臣愿意安排,让白适给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