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仍呆在霓裳羽衣里的人,无不半张着嘴看着店堂中间的两人。连霓裳羽衣里老资格的都屏气凝神地贪看这绝美的画面,唯二的两匹缭绫,霓裳羽衣最好的裁缝和绣娘的心血之作。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那对望的二人,银剑之下,似乎一场圣洁的仪式,引得众人顶礼膜拜。衣衫随风而动,浮光暗影,仿若谪仙降临。
“月娘,这身衣裙,本王要了。”薄唇微启,一语惊四座:“本王要送给渊王妃。”
月娘站在原地,双手交握于身前,笑道:“渊王殿下,这身衣裙已经被这位姑娘买下了。”
“两倍,本王出两倍的价钱。”缓慢而冷冽,字字清晰,绝然的气势不给任何人不的权利。
“可是——”这并不是价钱的问题,月娘眉心深皱,努力寻着解决之道。
“四倍。”
“殿下,不如霓裳羽衣再制一套一摸一样的。”何来第三匹这样的缭绫,月娘无奈,先将眼前的事态压下,再想办法吧。
“十倍。”深紫眼眸从始至终都未离开那白纱遮盖的美好
店堂里的看客不自觉地向后退去,身体贴近墙壁,生怕被那将要爆发的暴风雪扑灭。
“好。”云破日出,春暖花开。
“若王爷喜欢,便让与王爷吧。”
长长短短地吐气声,众看客或抚胸,或擦汗,紧张的气氛瞬间冰释。
我低下头,恭敬地行了退礼,转身移至月娘面前。
“有劳月娘了。”背对着端木渊,我笑得奸诈。
“还请王爷稍候,小罗,莫要怠慢了贵客。”月娘满脸笑意地向端木渊福了下身子,搀着我走向后堂
月娘搀着我进了一间素雅的厢房,关好门,有些责备地看着我,那眼神倒像是一位母亲对着犯了错的孩子。
“姑娘,那不是银子的问题。”月娘尽量压低声音
“无碍的。”我拉着月娘转进屏风后,展开手臂,示意月娘为我宽衣。
“哎,那套衣裙本就是为了姑娘订制的,应是配姑娘这样的人儿,却偏偏被姑娘一句话卖了出去。”虽然是以十倍的价格。
“我知道这是二爷和月娘你的心意,月娘以后再为我做更好的便是了。”暖笑漾在唇边,
月娘睨了我一眼,眼中分明写着‘我怎么你好’
“月娘,霓裳可有后门?”
“后门没有,倒是有一道极隐蔽的侧门。”
秀眉一挑我笑道:“月娘,取一套男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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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王殿下,久等了。”月娘捧着一方白色锦盒,笑脸迎人。
端木渊示意身后的侍卫接下月娘手中的锦盒,眼角瞄了下月娘身后,熟悉的身影并未出现。
“玄绎,付钱。”
“谢谢渊王殿下,一共五千四百两。”月娘陪笑:“是按着殿下的白金会员价格折扣过的。”
白玄绎掏出银票,脸黑如锅底。
“她呢?”端木渊瞥了眼斜对面的暗鬼。
“渊王殿下是指刚才那位白姑娘吗。白姑娘有事先走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月娘转向两位暗鬼:“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两位爷,白姑娘了有另外的侍卫跟着,请两位爷放心。”
暗鬼对视一眼,起身作揖:“谢过掌柜的。”便闪身离开了
“走吧。”端木渊面无表情地站起,袖摆一挥,沐入正午的耀阳中。光线在缭绫上跳跃,反射出六棱光辉,王者之气昭然天地。
端木渊独自坐在马车里,眼眸紧闭,眉心满是不悦。他不喜欢她穿成那样,他不喜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他不想这样的她被某人看见。手掌不自觉地收紧,他该死的就是不喜欢。
32 绛紫楼
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与朱雀街交汇处,长安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四间华美的楼阁相对而立,其中最耀眼的便是西北方位的海涵楼和对面东南方位的绛紫楼。两座楼阁是这长安城除宫墙外的的至高点,近百尺,极尽奢华。
瞥了眼海涵楼外对立而站的小厮,谦恭有礼,绅士非常。我勾起唇角,转身走进对面的绛紫楼。雕梁画栋,饰以金玉,整座绛紫楼的内部装修得极为精致。不自觉地眯了眼,没想到白老爷的品味倒是不差,波斯双树鹿纹大花地毯铺满了整个大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楼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公子午安。”一瘦小的男子躬着身子跑到我面前,看衣裳应该是这绛紫楼里的伙计。男子贼溜溜的鼠目上下将我一打量,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公子,大厅客满了,公子是在此等候呢,还是另寻——”
无奈一笑,这绛紫楼怕是日子不长了,连店里的伙计都学会狗眼看人低了,开门做生意的怎有把客人往外推得道理。
“噢?在下喜欢清静,不知楼里可有包间。”
“这二,三,五,六层的包间也都客满了。”伙计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脸上依然堆着腻死人的笑容。
“是吗?小哥的意思是顶楼还有包间。”刚才自外面观察,绛紫楼地上建筑共六层。若去掉商人忌讳的四,那应该还有第七层。
伙计翻了翻眼,嘴一撇,笑意顿失,语气也有些不善了。
“顶楼的确还有包厢,不过,看公子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绛紫楼吧。”伙计抬手掸了掸衣角看不见的灰尘,淡道:“绛紫楼的顶楼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得去的,一顿饭没有上千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我状似吃惊地瞪大眼睛,伙计满意地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却愣是被我接下来的话吓得一个趑趄,差点摔倒。
“这么便宜啊。”
伙计转过头,不信地睁大眼,大张着嘴。
我从里袖拿出一张面值千两的银票递于他,笑道:“还不带路。”
伙计立刻堆起一张笑脸,满眼地阿谀奉承:“公子这边请。”
“伙计们,贵客到,上登云梯。”
“好嘞。”
一方白玉屏风后,伙计殷勤地打开一扇云纹镂雕木门,一方木制大盒子,一人半高,长宽两尺。我招招手带着两名暗鬼走了进去,伙计也跟了进来,关好木门叫道:“上顶楼。”
伙计很是殷勤地介绍这登云梯,我无奈地笑笑,其中的原理我比你更清楚。这登云梯本是我为洛阳的忘川楼设计的,九九八十一根精钢丝为吊,铁轮为轴,需八位壮汉控制,方能吊起五人以内。这登云梯怕是从海涵楼偷学来的吧,不过也好,等二爷接手的时候就不需要花太多钱装修了。
“奴婢恭迎贵客大驾光临。”木门被打开,两名容颜姣好的女子身着半透明地红色纱衣立于门外,酥胸半露,好不诱人。
步出登云梯,这顶楼的装饰倒是出乎我意料的高雅。紫晶灯,白玉屏,四扇紫檀木门各自雕刻着梅,兰,竹,菊。
“公子,除了这兰厅被人包下了。其他三间随公子喜欢。”
辨了下方位,我抬手指了指竹厅。
“公子请。”
碧玉为主白玉为辅,沉香木榻,紫檀嵌灰云纹白玉八仙桌,青色纬纱悬于四壁,几盆文竹盆景点缀。不错的房间,我满意地点点头,对身边的伙计道:“只上绛紫楼最好的菜品,一式两份,一壶上等的女儿红一壶西域菩提血。”
“好嘞,公子还需要什么特别的服务吗。”伙计着鼠眼瞟向门外垂首而立的女子
“不用了,让她们在门外候着吧。”
“好好好,公子稍等。”伙计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我吐了口浊气,抬手揉着我脆弱的太阳穴。竹厅的位置处于绛紫楼向西一角,视线极好,两扇依着沉香榻的大窗大敞着,正好能看见对面的海涵楼。我依着窗棱俯视长安喧闹的大街,穿着各色衣裳的行人,或形单影只,或携家带口,各式马车软轿来回穿梭,偶尔发生小小的擦撞引得周围路人唏嘘不已。
绛紫楼上菜倒是挺有效率,不过一刻酒菜已上齐,盘盘盆盆一共一十八样,皆是珍馐美味。
“劳烦,请把跟着我的人都叫进来。”径自倒了一杯菩提血。
“是。”一位暗影击掌三声,两道黑影从不同的角度窜了进来,四人齐齐单腿跪立于榻前。
“无需多礼,几位大哥请起。”轻轻扫过几乎一样黑的脸,我在心地叹息了下,怎么就晒成这样。
“今日在霓裳羽衣遇见渊王殿下的事还劳烦几位大哥莫要告诉落楼主和莫堂主。”
四位暗鬼垂首而立,面露难色。
“毕竟是小事,况且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吗。”浅淡的笑容浮上唇角我看着酒杯中另人沉醉的红色:“毕竟是有关女儿家的面子问题,还请几位大哥高抬贵手。”
“这,若主子实在为难,我们不便是。”
“多谢。”我轻点了下头,看向外面一桌的酒菜:“几位大哥辛苦了,坐下吃顿便饭吧。”
依然是刚才回话的男子回道:“主子的美意我们心领了,不过——”
“多虑了,天下楼就在斜对面,几位大哥大可放心。再菜都上齐了,没有退的道理。不过是桌饭菜,与一般的饭菜并无不同,几位大哥莫要推脱了。”轻皱了眉心
四位暗鬼互相看了眼,齐道:“谢主子赏赐。”
中间的一层纱幔挑落,隔开了两边的视线。我仰头饮尽一杯,苦涩而甜美,西凉国的菩提血,浓郁醇厚算是葡萄酒中的烈酒了,最出名的却是它的颜色,醉人的红色,如新鲜血液。
执起金筷夹起一片鹿肉送近鼻下,好香,放入口中轻轻咀嚼,鲜嫩多汁,不自觉地笑开。倒了一杯红酒,饮尽。原料上呈,火候也控制得很好,调味的芡汁更是妙不可言。可是,多加了味罂粟。
天下楼的大门便在斜对面,倒是比我想象的高调许多,玄色牌匾鎏金字,三重楼阁两回廊,那里面我还从未去过。
一辆马车在天下楼门外缓缓停下,车帘儿撩起,笑靥如花。我的角度正好看见女子仰起的笑颜,小美人儿一枚,一双灵动大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着长安的繁华,一身水蓝衣裙飘逸旋展,干净如灵涧仙子。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轻灵灵地自喧闹之上飘过,落进我耳中,混乱了气息。
“尘寰哥哥。”水蓝绽放,青丝,女子自马车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撞入一温暖的怀抱,那里真得很温暖。
落尘寰依然一身玄色衣衫,将那一汪水蓝圈入怀中,妖孽的侧脸扬起绝美的弧度,温柔如水。落尘寰你真得美得像个妖精,一笑倾城。我仰头灌入一口红色的酒汁,好苦。
“萱儿,你眼里怎么一点没我这个大哥。”莫子忧佯装生气,却是满脸幸福的笑。
“大哥。”银铃般地笑声落入莫子忧怀中,好美的笑声,那般无忧无虑。
“萱儿,乖。”温柔的手掌揉乱女子的发髻
我抬手勾落窗边软纱,醉人的青色流泻而下,模糊了所有人的脸。依回案几,执起汤匙舀起一勺燕窝,很好喝。
十七八岁,应该是那个样子吧。无忧无虑,纯洁善良,会甜甜地喊‘尘寰哥哥’。清澈的眼瞳看一眼便知道她小小的心思,所有的感情都写在脸上,一笑解千愁。
闭上眼,又睁开。我为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一杯比一杯苦涩。
凝望着杯中的鲜红,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翡冷翠碗中的红更加耀眼夺目。一见钟情我从来不信,但是我的确是用自己的生命将他自鬼门关前拉了回来,然后他离开了,于是五年来我依然清冷如初。罢了,其实白菡萏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半粒沙子。
枕着窗棱,我轻轻地哼唱“长安月下,一杯清酒一束桃花——。”没有吃改变声音的喉药,我的嗓音很软带着丝沙哑。
与竹厅一墙之隔的兰厅内,端木渊依窗而坐,这个角度能看见巍峨的宫墙。手指翻过一页,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渊王殿下,这个月各家商铺的收益都很不错。”绛紫楼的掌柜的忍不住又擦了把额上的汗
“是吗,对面海涵楼的生意一样也很好啊。”似是一句玩笑话
掌柜的猛地跪了下来,膝盖骨敲击着地面‘咯噔’一声,肥厚的手掌刷上自己肥肉横生的脸。
无视于跪在地上自残地掌柜,端木渊看向一边的白玄绎。
“玄绎,过两日让你爹来见我。”
“是。”
端木渊又拿起一本帐薄翻看,翻过几页,耳中飘进女子的歌声,若有若无,优柔婉转,心神不由一动。
“住手。”
掌柜的如临大赦,忙跪拜谢恩。
‘长相守它是啊————明媚后——诗啊。’
端木渊侧耳聆听,梦中呓语般的歌声。
“玄绎,你听见歌声了吗?”
白玄绎有些不解地看了眼闭目倾听的渊王爷,他什么也没听到阿。
“回王爷,玄绎什么也没听见。”
‘我像闻到——蜂啊,爱上你。’
“可本王似乎听到女子的歌声。”
“禀王爷,或许是斜对面花街的芬芳阁,听芬芳阁出了位妖精一般的花魁,尤其是有副好嗓子,一曲清歌仿若天籁。”掌柜的谄媚地笑着。
“噢?”清幽的歌声已不再,端木眼垂下眼眸,继续翻看手中帐薄,过了半响,淡道:“玄绎,今晚去芬芳阁。”
33 花魁音若
芙蓉帐内,两个女人
飞天看了眼浮雕双莲纹紫檀木盒,定定看向一边盘腿而坐的自家主子。
“主子,二爷来长安了吗?”
半月一封书信,半年一次会面,自她跟在主子身边,四年来从未中断过,那个满身痞气的不男不女的女人。
“还没。”我有些好笑地看着飞天紧抿的唇瓣,她们向来不合。
她不清楚自家主子为何会有这样的闺中密友,两个人摆明了不是一个档次的,她也不了解那女人是什么身份,因为主子吩咐这是她的私事没必要告诉天下楼,她没法查。她只知道每次那女人来药王谷都会住上五六天,而那五六天自家主子就被她一人霸占着,主子的厢房永远都只听到她的大呼小叫,每次来时都兴高采烈带着这么一个木匣子,每次走时也是抱着这么一个木匣子哭爹喊娘,把整个药王谷折腾得鸡飞狗跳。那女人,直接被自己划进脑袋不正常的行列。
“飞天姐姐想二爷了。”
飞天一记白眼丢给我,满脸的鄙夷。
“其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