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颐,我要走了,早点睡,我已经通知了杨老师,她明天会来这里给你上课。”凤镜夜上车前这样说。
景颐点点头,手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紧紧拽着凤镜夜的衣角不肯放开。
凤镜夜失笑,把眼里隐含委屈的小姑娘搂进怀里:“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我们又不是离得很远见不了面了,我会经常过来,你也可以去找我啊。”
“那,我住在这里,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会不会怕?”
“不会,那个家是我和景颐两个人的,景颐不在,我回凤宅去住。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幸村阿姨,她和幸村精市很快就会过来看你。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你哥哥,记住了吗?”
安慰了好久,景颐才慢慢地把手放开,看着凤镜夜的车渐渐远去。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景颐对周围的人很敏感,她看得到这里的佣人眼中的好奇和打量,这让她很不舒服,本能般的抵抗。
躺在床上,景颐觉得今天一天都不像是真的。
突然之间,自己有了亲人,镜夜哥哥不再在自己身边,没有山本爷爷的慈祥微笑,没有熟悉女佣的悉心照顾。
一天之内,她的世界变得太多。
景颐少见的失眠了。她披着衣服站在窗前,夜凉如水,夜空浩瀚,繁星璀璨,忽然很想听镜夜的声音。
拨通了最熟悉的号码,只响了一声就被人接了起来:“景颐?睡不着吗?”
“……恩。”
“怎么,我的小公主还认床啊,换了个新环境,不适应吗?”
“恩。”
“没关系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镜夜哥哥。”
“恩?”
“我很想你。”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景颐可以听到凤镜夜微微急促的呼吸,长长短短,熟悉的就像是在自己身边。
“我也想你。”半晌,凤镜夜回话,“你乖乖地躺在床上,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景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她很小的时候,凤镜夜苦恼怎么才能让精力旺盛的她乖乖睡觉,在试过各种办法后,发现自己一讲故事,景颐就会非常迅速地进入梦乡,凤镜夜无奈,不知是为自己讲故事很催眠而沮丧,还是该为景颐能很快睡着而开心。
从此,讲故事成为凤镜夜哄她睡觉的必胜法宝。
景颐很听话的躺在床上,把电话开到免提,让镜夜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就好像他此刻就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哄她睡觉一样。这种安心的感觉,是整整十年朝夕相处得来的,任何人也取代不了。
“……然后,公主英勇地打败了恶龙,和骑士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凤镜夜微笑着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熟悉的平稳呼吸,她睡着了。
凤镜夜舍不得挂断,打开扩音,把手机放到一旁。拿起各种数据报表和资料,继续忙碌,直到天明。
十年
“手臂再抬高一点,对,脚尖微微点地,好,就是这样,这个动作一定要配合节奏,节奏点要踩得非常好……景颐?你在听吗?”
“啊?”景颐回过神,抱歉地对杨若诗笑笑,“抱歉,杨老师,我走神了。”
“没关系,”杨若诗看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干脆坐了下来,“说吧,有什么心事?今天的你很不对劲,说出来的话,说不定我能帮你哦。”
景颐学她的样子席地而坐,却撅着小嘴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不适应?”杨若诗猜测到。
景颐没有动。
“那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亲人相处?”
景颐看看她。
“凤镜夜不在身边?”
景颐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
“嘻嘻,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可爱。”杨若诗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傻瓜,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凭心去做就好了啊。你想要和家人亲近,就努力增加机会去了解他们;想尽快适应新环境,就自己进行改造房间,增加归属感;想凤镜夜了,就去找他。我记得,你没有请其他的家庭教师,一直都是他亲自教你的吧?”
“对哦。”景颐有些愣愣的,她困扰了这么久的问题,被她这么一说,真的好像很简单耶。“你好厉害哦!”
“哪有,世间的事本来就是这样,其实都很简单的啊,只不过是过于复杂的人心把它们变复杂了。”杨若诗对她眨眨眼,笑得潇洒帅气,“小景颐,你要记得啊,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凭心而做,用自己最直接的想法去看问题,努力地去实现心中所想,才是最适合你的处世之道。”
“为什么最适合我?”
“小傻瓜,你有足够的资本做这世上最潇洒自在的人,藐视权威,无视规则,随心而活。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要记得,一定要珍惜,做人要惜福,不然老天会连你已有的东西都收走的。”一向笑嘻嘻的杨若诗忽然叹了口气,她眼睛里的东西景颐看不懂,只觉得像是秋日里折翅落单的雁,即使疲惫也依旧骄傲,甚至不愿停下来稍作休息,固执倔强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拍打翅膀,即使痛苦,也不接受同情。
景颐似懂非懂的点头,牢牢记住了这段话,和这个骄傲的女人。
“哥哥!”
“恩?怎么了?”迹部景吾看着景颐冲进自己的书房,小脸因为跑动而泛起红晕,“不要跑那么快,我又不会走掉。”拿出手帕帮她抹去头细密的汗珠。
景颐眼睛亮亮的:“我想自己重新设计房间,哥哥会帮我的吧?”
迹部景吾一愣,随即微笑:“当然。”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两个人都呆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两颗银灰色的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快要天黑的时候,一张基本图纸终于成型了。
“好了,交给管家,明天就可以叫装潢公司来进行整修了。”迹部景吾伸了个懒腰。
“才不要,哥哥,我们明天自己装好不好?”景颐期待的看着他。
迹部景吾哪里还舍得拒绝,当即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迹部景吾和景颐一起穿着围裙,戴着纸帽子,开始粉刷墙壁,贴上壁纸,搬运家具。
“呼,好累哦。那个床真沉,早知道就不订这个了。“完工后,景颐和迹部景吾呈大字状摊平四肢躺在地上聊天。
转过头,景颐发现自己哥哥只是有点微喘,额头上连汗都没有,完全不像她,后背都湿透了。
“哥哥,你的体力很好哎,经常锻炼吗?”
“恩,我喜欢打网球。”
“网球?精市也很喜欢呐,还说要教我,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舞蹈啦。他好像说过自己是立海大附中的网球部部长。”
“景颐认识幸村精市?”
“很熟悉,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长这么大,其实认识的同龄人也只有他了。”景颐有些黯然地说,像是看到了一旁迹部景吾有些心疼的眼神,连忙打起精神说,“不过,有精市一个人也就够啦。他对我很好,人又漂亮又聪明,经常带我出去玩,会很耐心地陪我给花浇水,还会为我画很漂亮的肖像画。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女孩子,一直叫他小姐姐,他都没有生气呐……”
“景颐,”迹部景吾打断她的絮絮叨叨,以一种非常非常认真的语气问道,“你想上学吗?”
“……其实不用的啦,镜夜哥哥一直都在教我,精市也会给我讲好多我不懂的东西……”景颐一怔,随即笑嘻嘻地打哈哈。
“我是在问你愿、意去吗?”
景颐沉默了,半晌开口:“可以吗?”
迹部景吾反而愣了:“怎么这么问?为什么不可以?”
“我从来没有去过学校,也很少见到陌生人。”景颐坐起身,环抱住膝盖,眼神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问过镜夜哥哥,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姓氏,为什么不能让太多人看到我。镜夜哥哥说,爸爸的对手在找我,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们就会伤害我。”
“其实我很想去学校的,镜夜哥哥给我讲过,学校里有很多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有老师,有朋友,大家一起学习,一起娱乐。会有不开心的事,也会有很高兴的时候。
“我很想去那个有很多人的地方,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总是会很大声地走路,大声地说话,可是无论怎么吵,走廊里也只能听见回声。那种重叠的声音,会让人觉得更加空旷。”
景颐歪歪脑袋,把下巴放到膝盖上:“可是,我不能给镜夜哥哥添麻烦,他每天要学好多东西,还要做好多事情,已经很累了。也不能给我没见过面的亲人添麻烦,虽然我一直都怀疑自己是被镜夜哥哥捡回来的孤儿。
“所以,我一直都在祈祷,有一天我的家人可以出现在我面前,有爸爸,有妈妈,还会有兄弟姐妹。爸爸会打跑坏人,我可以有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可以有很多朋友和同学。”
“你知道吗?”景颐忽然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已经过去了五年六个月零十二天。”
她像一个骄傲的孩子一样笑了,眼里满是骄傲,像是在期待夸奖:“我一直都记得呢!那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你的出现才真正证明了我真的真的有家人。在那之前,有一段时间我都希望自己真的是镜夜哥哥捡回来的孤儿了。”
“……为什么?”
“因为等待真的很辛苦啊。我在等一个我从没见过,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存在的家人的出现。我等了整整十年,才见到你们。我会怀疑,会恐惧,就像手里攥着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美梦。那种感觉很痛苦,我宁可自己是个孤儿,那样至少我有镜夜哥哥,也不要等待一个完全未知的宣判,惶惶不安,忐忑终日。”
“所以,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开心。虽然我可能没有办法立刻对你们很熟悉,但是,我会很快适应你们的生活节奏的,所以……”
景颐慢慢凑到迹部景吾身边,像是一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兽,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对我说一声,欢迎回家吗?”
“镜夜哥哥说,对待归来的家人,都会这么说的。”
她笑着,清亮澄澈,不染纤尘。
十年孤苦彷徨的时光从她身上流过,看似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在心里腐蚀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无法愈合。
迹部景吾几乎是颤抖地将她抱进怀里,像是环抱着弄丢多年的珍宝,别离已久,却失而复得。
“……欢迎回来。”
景颐闭上眼睛,手捂住心口,寂静地笑,像是徘徊天际的候鸟,终于找到了家。
“恩,我回来了。”
门外,迹部谦曜死死地捂住嘴,滑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那是他的女儿!
是幸子最后留给他的宝物!
就这样被他抛弃了,寄人篱下整整十年!
她什么时候会走路?什么时候会说话?
晚上做恶梦了怎么办?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睡不着了怎么办?有没有人愿意哄她睡觉?
她什么时候会叫爸爸?又在什么时候哭着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爸爸?
他错过了她成长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在他真正意识到这是他的血脉、他的骨肉的时候,在他开始想接近她表达善意和慈爱的时候,她用陌生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被冠以她父亲名号的陌生人,对他敬而远之。
他唯一的女儿,从记事时起,生命中就缺失了父亲的角色。他没有给过她父爱,没有给过她关怀,甚至连抱都没抱过她一下。
他要怎么大言不惭的站在景颐面前对她说,我是你父亲?
他要怎么向幸子的在天之灵交代?
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在亲耳听到景颐诉说这十年来的生活后,终于知道自己究竟亏欠了景颐多少。
他看到自己的账单,却不知道怎么还,只有背负着日益沉重的债务,任由重负把自己压垮。
伤害已经造成了,他只能深深歉疚,灵魂在地狱里兜兜转转,永不超生。
“景颐,对不起……对不起……”
参观(一)
“上学?”凤镜夜有些没反应过来,“景颐这样说吗?”
“恩,本大爷的妹妹,无论想要什么,都应该得到。”迹部景吾这样说着,眼前仿佛再次出现景颐下午安心的笑脸。
“抱歉,是我的疏忽,没考虑周全。”凤镜夜想了想,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怪你,是他的错,我也有责任。”
“你打算让她上哪个学校?”
“冰帝,樱兰,立海大,她想上哪个都可以。”
“呵呵,”只有这三个学校,是想一直保护着她吗?“我以为以你的脾气,一定会要她上冰帝。”
“本大爷当然想,但是要看景逸喜欢哪个。”
“你刚从国外回来才一个多月吧,冰帝,搞得定吗”
“你在质疑本大爷的能力吗,啊恩?”
“呵,怎么会?那就这样,我还有事,挂了。”凤镜夜合上手机,推了推眼镜,“上学啊……”
电话另一头。
迹部景吾来到景颐的房间,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去。景颐穿着睡衣,很显然已经准备睡了。
“哥哥?有什么事情吗?”景颐揉了揉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今天一直忙着装修房间,好累哦。
“早点睡,我们明天去冰帝、樱兰还有立海大参观,你喜欢哪个学校我们就上哪个,好不好?”
“真的?!”景颐的睡意一扫而光。
“当然,要好好睡啊,明天可能会很累呢。”
“啊,那你不应该现在告诉我的嘛,”景颐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现在铁定睡不着了!”
“呵,”迹部景吾看着她可爱的样子,轻轻地把她按回枕头上,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晚安吻,早点睡吧,乖。”
景颐一直呆呆地看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伸手摸摸刚刚被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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