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我的外伤基本康复完毕,终于可以下床活动练剑了!
其实,身为女人,我应该唠叨一句,经过那次大峡谷的厮杀,我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有的堪堪划破皮,总之整个肌肤惨不忍睹,静思说这疤可能去不了,然后用惋惜和痛心的眼神望着我,而我则毫无所谓。
伤口不仅是男人成长的标志吧,我就觉得有这些伤痕来纪念一下那次惨痛的经历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只不过,似乎其他人都不这么觉得。
虽然外伤好了,但师父却不让我练拉风剑法,她说这剑法太过狠辣,又杀戮过性命,积了戾气,说要缓一阵子才能使用,我乖乖应了。
我觉着师父有时跟我前世的那些老人没啥两样,有些小迷信,有些多余的紧张,但总是为着自己的子女着想,即使周围人再怎么反对也固执己见,在我看来便是如此。
于是,师父便指派我去教习那些新弟子峨嵋剑法。我推脱无能,只得应命。
可是……我真的是一个很不适合做老师的人啊!前世我一到人多的场合,便会不同程度地紧张,让我这人做老师,师父,你是想要我“毁人不倦”么……
“不要奢望我声情并茂,不要指望我深入浅出,不要渴望我劳逸结合,不要期望我诲人不倦,不要企望我生动活泼……总之,做好上一节最无聊的剑术课的准备!”
第一天早晨,我恶狠狠地对面前的五六个小弟子说道,而对方,一脸茫然,然后两两相顾,眼神交流的是“虽然对丁师姐的烂桃花有所耳闻,但也从来不知道丁师姐是个神经病啊!”
……
再三个月过去了。
内伤愈合,身体一切状况恢复正常指标,在我每天三个苹果五根黄瓜六个西红柿的食疗法下,健康的小丁我,回来了!
接下来……请卿卿师姐你,等着我!
我抬眼,身后是巍峨的峨眉山门,正是早上八、九点,阳光灿烂,我仰起脸,用手掌遮在眼前,金色光束从指缝间漏出,灼热了双眼。
牵着匹白马,带足了行李以及师妹们絮絮叨叨的叮嘱,还有师父一如既往的期待,我已不是当初那个傻傻抱着倚天剑往前冲的菜鸟丁敏君,我已不是。
……
三百里的路程在古代并不算遥远,约莫骑马行了两三天便到了。
这时,我才发现,这李家村,竟是一个被重重大山环绕的小山村!青山绿水,秀美清奇,重峦叠峰……可是,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形容词,残酷的事实只有一个——
我、要、爬、山、了……
难怪三百里的路程,师妹们要给我备足十日的干粮……原来是……
好在我前世也是个满世界跑的职业工作者,山也不是没爬过,只不过孤身一人没有现代化设备没有救援措施……想起来,都觉得好可怕啊!
我哭丧着脸,回头,身后已是密密麻麻的山林以及薄薄稀疏的云雾……
一路上,我有如惊弓之鸟就连杯弓蛇影都能让我胆战心惊个好半天,我开始被我自个儿的恐惧给折腾得生不如死,于是决定不再自找纠结了,抓起行李,运起轻功,冲!
就这样,原本要足足走个八天的路程,硬是让我缩短成了五天。而在不断的体力透支中,我的轻功同样有了长足进步。
终于,我来到了这个小山村。
这个小山村的海拔并不高,因为它并不坐落于山顶,而是在层层高峰之中相对平缓的丘陵上,所以,这里并没有高原反应。
山清水美,和风细雨,仿佛透着一股雅致的村子出现在我的眼前,错落有致的竹房以及宁静安然的气氛让人的心忍不住静了下来。
小山村安详而宁静,妇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小溪边浆洗着衣裳,老人步履从容而悠闲地走过,青壮年在田野里挥着锄头,和谐得让我几乎也产生了要留下来的想法。
或许……卿卿师姐,你留在这里……是对的?
我猛然被自己的想法所惊醒,师姐她可是要闯荡江湖的女侠,她不应该被困在山村里,过着庸俗的生活,没错,就是这样的!
我握拳,暗暗对自己道。
“请问……李卿卿住在哪儿?”我拦下一个挎着菜篮的妇女,问道。
我特意没有穿着峨嵋的服饰,而是一套束手束脚的粉衫白裙,花纹细腻秀美,长发还煞费精力地梳了个大家闺秀般精致华丽的发髻,这还是我在进入这个村子之前刚换好的,不然攀爬高山时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不敢见人。
妇人乐呵呵地笑了:“你问卿卿那丫头啊?”说着她随手往不远处那一片山林一指,“就是那儿了。”
我道了声谢,往那片山林走去。
走进了才发现,这片山林满是翠绿的竹子,微风下仿佛是起伏连绵的竹海,涌着青绿色的浪,远远蔓延开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清新而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充盈了心间,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往竹林深处走去,眼中充斥着墨绿色与碧青色,我在想,我与卿卿师姐见面的场景应是怎样的?
看不见尽头的竹海,我终于走到了尽头。
竹海的尽头,是一间很大的竹屋,平凡而简洁,它的身旁簇拥着一团团野花,不远处有一个很小的池塘,既清既浅。而竹屋的门却大敞着,里面没有人。
刚刚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我,却只看到一个孤零零的竹屋,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心想着师姐是洗衣服还是做饭去了?
忽然,屋后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嬉戏声,我心下好奇,便朝那处走去。
到了那儿才看见,原来一大片林立的竹子围成一个圈,里头是极为空旷开阔的场地,而空旷的场地里,十几个年龄不等的儿童、少年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嬉笑着叽叽喳喳得不知在说什么,而那个年轻女子被簇拥在中间,脸上是淡淡的温婉,仿佛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微笑,然后,她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其中一个男孩儿的脑袋。
“顽皮。”女子轻轻笑道。
而立在远处的我已经完全惊在了原地,这、这这这个美丽的女子,虽然一身粗布,脸上那与生俱来般的灵气毓秀的微笑,分明是我那师姐,李卿卿!
第 二 十 二 回
我猜想过无数种与卿卿师姐相逢的场景,或许她那时满脸黯淡,或许她已经麻木习惯,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这般,轻轻的笑意,与温柔的暖意吧……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我目瞪口呆。
那些孩童少年迅速各自散开,不知从哪里每个人摸来一根长短不一的竹棒子,远远退开,望着站在中央的女子,一脸崇拜和好奇。
而那女子,李卿卿,也微微一笑,随手折了一根翠竹,而那翠竹的长短……与那越女剑的长短,出奇一致!然后,她两脚开立,沉下肩,反手握竹,油然而出一种独特轻灵的气质。
峨嵋剑法……起手势!
随即,翠光一闪,李卿卿舞起了峨嵋剑法,舞得那样用心,那样好看。
她一边舞着,一边轻声吟道:“柔者刚之本,刚者柔之用,若欲极刚必力极柔,刚柔相济,峨嵋之本传也。”
“故与敌交手,未发手时,宜松柔灵活,不用一丝一毫之强劲,即松肩沉肘,虚领顶劲,外松内聚,飘然轻灵,若即若离,若假若真,寓随时变化之机而以意示形。”
我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一个人舞剑。
我第一次那么用心地记别人说的话。
我想把卿卿师姐舞剑的样子和那低声轻语刻进脑子里,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想我不会忘记,女子执一根如越女剑般纤细的竹棒时,周围是被剑气划过而在空中盘旋飘扬的碧绿色竹叶,她的眼睛是那样的专注,身形是那样的流畅,剑气是那样的凌厉,她曾经是那样日以继夜毫不间断地练习这套剑法。她的梦想又是怎样的年轻而张扬。
不知何时,李卿卿已经舞完站定,微风吹过她柔柔的发丝拂过脸颊,她的眉眼是那样的愉悦,我从来不知道,舞剑,也是那么一件愉快的事。
四周看呆了的孩童与少年们静默了好久,然后猛地潮水般围了上来,兴奋地喧闹着,拽着李卿卿的裙摆,仰着稚嫩的小脸,是渴求也是憧憬。
而我在一旁,早已不知所措。
然后,一切就如那年我刚入峨嵋一样。卿卿师姐在前面示范着挥剑的基本动作,而后头的孩子们举着竹棒努力地学习着,勤奋而认真地一划一横地重复。而卿卿师姐走过去,为每一个人纠正动作,脸上,始终不变是淡淡的笑意。
……
“卿卿师姐……原来,你,过得很好……”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刚刚指导完孩子们的李卿卿静静走到自己身旁,一脸淡定从容的微笑。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笑容与师父的,隐隐有着相同的神韵。
林中,微风,竹叶潇潇而下,尽数归于尘土。
“不必叫我师姐,我已不是峨嵋之人。若是不介意,唤我声姐姐罢。敏君。”
李卿卿笑着道,轻轻抬手将鬓边飞散的发丝挽至耳后,动作说不出的美好自然。半年未见,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仅仅这撩发的动作,我就忍不住看呆了眼。
峨眉山上的岁月既是清苦亦是孤寂,几乎所有峨嵋女弟子都是安静而不谙人世,而那是一种沉静中带着些微的天真,是男人不可抗拒的生物。
而,这也仅仅只是一个曼妙少女,即使再如何的风姿绰约,依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同样,比起前世读高中时那些天天捏着个小镜子躲在暗处挤青春豆的女同学,就算她们的身材已经发育得不错,在校外时可以毫不犹豫地穿上一些让男生们瞪大眼睛的青春装束,但是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她们却少了一种经过时光沉淀后的优雅与风姿。那是一种女人集合了阅历,美丽,自信,再用丰富的知识搭配,用时间为作料,精心调配出来的最完美气质。
这样的女人,才真正了解了女人的含意,懂得了气定神闲,懂得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懂得了如何使自己心情愉快,同时也拥有了享受人生的独特的妙法。不需要矫揉造作,也不需要搔首弄姿,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韵味。
我失神了片刻,才叹息一声,道:“你方才舞的峨嵋剑法与剑法口诀,都是为了讲给我听的吧……”
李卿卿淡然一笑:“便当作我这个师姐为你上的最后一课罢。”
即使知道此行可能无果,但我依然瞪大了眼睛,道:“师姐,你……你为何不回峨嵋?”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为何要回?”
“可、可是……”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得不甘地道:“可是师姐你……明明是那样地想去闯荡江湖啊!你又如何甘心安身立命于这个小山村……”
“曾经是这样没错的,敏君。”李卿卿抬眼,望着纷纷飒飒的竹叶飘零,轻声道:“曾经,我想做一个快意江湖的女侠,在我生命的二十二岁之前,我一直坚定不移着我这个理想。但是在某些事之后,我才明白……我那所谓的梦想,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听那些江湖故事听得太多了……仅此而已。”
“……”我沉默了,我能听懂卿卿师姐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卿卿看着我有些黯淡的神色,笑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梦想,有些是年少无知的狂妄,有些是不涉人世的莽撞,有些人怀揣着年轻的梦想闯荡,但可能在最后才发现,这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战场……而我,不过幸运了些。”
“我曾经渴望江湖,但现在想起来,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这个江湖,或在这个江湖上生存下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面对鲜血屠戮,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面对人心险恶,正如我不知道江湖这条路是否适合自己一样。”
缄默了许久,我有些怆然,轻声道:“师姐你……是否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战场?”
李卿卿点了点头,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她的目光望向空地上练剑的那些孩子,他们练习那枯燥的基本动作时却格外认真,我敢肯定,即使是自认为勤勉的我看到了他们的劈砍动作,也会自愧不如。
“你在教他们剑法?”
古代门户观念极重,峨嵋剑法若是不经掌门同意而私自外传,即使是在偏远的小山村里,那也是犯下了大错。
“不……只是些粗浅剑法。”李卿卿摇了摇头,“敏君,我问你,你来到这个山村用了几天?”
我不解于她话题的转变,却依然答道:“日夜轻功不停奔波,八天。”
“这便是了。普通人若要进山,先不论山里的飞禽猛兽,单是爬山便要用去半个月的功夫,而这山村里下山之路格外凶险,壁立千仞,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落。”
我不由一怔,上来时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心理,就干脆两眼一闭什么也不去打量观察,就直冲冲地上山了,没想到,这山竟然凶险至斯。
“正因如此,被群山层层包围又有天险阻碍的李家村在这十几年来,除了我的父母将我送入峨嵋之外,没有一人下过山。他们在这个山村里能自给自足,安于平静而单一的生活里。就这样,‘无事不过山’的惯例便一代代传了下去,村里的人的世界局限在这青山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这些孩子更是一生下来,便被决定了日后男耕女织的生活……他们……无法选择。”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诧异地出口:“所以,你想教他们剑法,便好让他们长大后离开大山,见识新的世界?”
“我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李卿卿说道,神色柔和,“我刚回到这里时,就下定决心要改变他们这样盲目而麻木的生活,而那些孩子生来便只知自己是为了耕种养家,我时常在想,若是没有那个无意中进山的道士为我卜卦,我恐怕也是这般罢……所以,几个月前,我便办了个学堂,我开始每日教授那些孩子诗词文典、武术剑法、奇闻轶事……”
“敏君,你知道吗?”她很认真地看着我,脸上扬起一种自豪而发自内心的微笑:“当我看到那些孩子眼中的迷茫渐渐被好奇与兴奋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