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茶碗,与檀木的桌子发出轻轻的一声敲击。
没等我说话,宋青书紧接着说道,“我会写好留言,不会让任何人担心,相信爹爹也会认为我跟着姐姐很安全。”
“我需要一个理由。”我淡淡地道。
宋青书的笑容有些腼腆,“姐姐喜欢漂亮的男孩子。”
我沉默地看着他——这个像是娃娃般精致的正太,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淡淡的绒毛在灯光下有几分金色,长长的睫毛下的眸子里仿佛装着万千星辰般。
盯着他看了片刻,我移开了目光。
“你赢了。”
……
第二天,我启程离开。
因为特别要求低调离开的原因,没有多少武当弟子知道我的离开。可是站在武当山大门口的那一瞬,我明白我的想法落空了,莫小七知道。
他并没有上前来跟我道别,也没有用忧伤的眼神控告我的不辞而别,只是远远的站在几个送行的人的后面,很安静。
张松溪上来大笑着拍我的肩,“敏君,以后记得再来武当啊。”说完还朝我挤了挤眼,小声道,“江南的那个什么楼不错吧?咱以后挑个时候再一起去不?”
我朝他胸口擂了一拳,笑骂道,“拿有和姑娘一起逛那个什么楼的啊混蛋!”
“敏君岂是一般姑娘家?”张松溪哈哈笑道,“不然也不会被我们家小七看……咳咳咳咳……”自觉失言的他自顾自闷声咳了起来。
“那是,咱俩谁跟谁啊。”我一边笑着一边拍拍他的胸口,然后狠狠一吐内劲,张松溪的脸一下子白了,却是忍着疼痛勉强陪着笑着。
“那么,诸位,敏君告辞了。”我朝几位送行的武当七侠拱了拱手,眼神掠过那个远远站在最后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保重。”所有人抱拳还礼。
唯有那个少年,没有动。
不知怎么地,我忽然想起了与莫小七的初识。那时面对我的摆在台面上的拒绝,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的离开。
……
半山腰的茶铺子,生意很是清淡。
行了一会儿山路的我在长凳上坐下,把剑往桌上一搁,立刻有小二过来招呼。
“客官,喝点儿什么?”小二一边用抹布擦拭着桌子,一边问道,只是这小二软软的声音很是清冽悦耳,我微笑着看去,却只能看到,压得低低的帽檐下,那一双格外灵动的眸子。
这小子。
第 三 十 三 回
春去秋来,在短暂的秋季后,便是严酷的寒冬。
曾经在我,或者说是大多数的现代人眼里,想到冬天,能联想到的,是美丽的雪景冰雕,热闹的圣诞节或春节吧,或许还会宅在家里吹着暖气的同时顺便抱怨一句“这该死的温室效应”?
寒冷的冬已经降临在这个时空的北方,天空中还飘洒着零星几颗的晶莹白雪,很是温柔地落下,而那像刀子一般肃杀的风却毫不留情地刮在了冒着严寒前进的行人的脸上。
我拢了拢镶着兔毛边的连衣帽子,将冻得僵硬的握着缰绳的手送到嘴边呵了口气,担忧地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真的是,好冷的天呢……
虽说不是第一次领教这个世界的酷夏寒冬,但我却是第一次在这种天气里赶路——如果返回峨嵋的日子越来越往后,那天气也会越冷,虽然峨嵋在山顶也十分寒冷,但好歹可以烧炕御寒——
想到烧炕,我一脸愁苦地看了看长了冻疮的指头,叹了口气。
人啊……这种奇怪的生物,总是会在失去某样东西后才感到它的宝贵,比如感情,比如年华,比如……空调!
我在那本《峨嵋派不外传的江湖行走经验不完全手册》中一脸沉痛地加上了这句话。
不过想到这里,我看到身边与我并肩策马而行的小正太,一脸精神倍儿好的样子,似乎这几日来的风餐露宿风尘仆仆并没有给他初次行走江湖带来任何阻挠。
通过几天的接触,我尝试着将眼前的正太和倚天中那个痴情到傻的宋青书联系在一起,最后却完全找不到共同点……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爱情能把人变笨,把才子变成傻子,把浪子变成呆子!
而如今我身边的小正太依然粉雕玉琢,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神情若有所思。
“可是冷了?”我问他。
宋青书摇摇头,眸光一转,笑道,“这等小寒,还不算什么……敏君姐姐,你可是冷了?”
“谁冷了,我关心小朋友还不行……”
宋青书看上去很不满于小朋友这个称呼,闷了会儿,道,“前方,应该就是都城大都了吧(作者按:路痴的我不清楚峨嵋和武当的距离和方位,路上的时间和城镇纯属瞎掰,如果地理上南辕北辙的话,就请当作架空吧,抹泪鞠躬)……”
“嗯啊……还有约莫一两日的路程……”我随口应道,眯着眼往着苍灰色天空的尽头处,仿佛能看到一座雄伟而古老的城池,这样投射进我的脑中,一瞬间微微有些晕眩。
臃肿的乌云缓缓地移动着,两旁没有了叶子的干枯枝桠以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姿势向上探着,驿道上没有多少人,冬天的景色如此荒凉。
知识渊博的小正太眯起眼,望着天空,“这天,看样子将会有一场大风雪……”
骨子里是一个习惯依靠天气预报的废柴现代人无意识地点点头,“那就快点赶路吧。争取在大风雪之前赶到大都……”
这个愿望当然是美好的,只是无法做到了,因为刚到傍晚,废柴就发觉自己病了——在我现代人将近二十年的经验下,我诊断出了是发烧,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儿,以往那会儿,大多是吞几颗西药出一晚上的汗就完事儿了,在废柴现代人的定义里,这是一种很正常也很方便的病。当然,除了有些倒霉到烧坏脑子的。
可惜废柴现代人忘了一点,这儿是古代,没有日夜百服宁、泰诺和阿司匹林……
所以,当体温的升高终于使我的思维渐渐有些混乱时,我用一种仿佛交代遗嘱的口吻对宋青书说了三个字,“板蓝根。”然后眯着眼强撑着把包袱拿下来放在胸前坐抱枕,就此一头栽在了马背上。
迷迷糊糊中,神智未散的我感到了马背上的颠簸——我还能骑马吗?答案是否定的,然后,我感觉到了我是坐在一个人的身前,那个人双手环着我拉着缰绳,胸膛很是温暖,不过马背上的颠簸实在太厉害,我下意识地往那胸膛上缩了缩,双手勾住了那人的腰际。
风雪已至。
凌厉的风和凄凉的雪在我耳旁肆虐,我却没有感到任何寒冷,那种令人舒服的温暖一直在体内流转。
这个人是谁啊……我这样想着,可似乎是大脑不能负荷这样的运转,我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在了温暖的床上——舒适自然谈不上,席梦思这种东西只能出现在我的梦中了。但是,我却觉得眼中有了一些湿意。
这,这不是传说中的穿越黄金定律?至少我没有倒霉到醒来发现宋青书同学太小无法继续带我离开,只能让我横尸在雪地的地步。
不过很奇怪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把我送到客栈里来的?
我挠了挠头,想不通这个问题。于是刚想起身,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头很疼,嗓子很干,浑身发烫,额头上还覆着湿丝绢,随后鼻子里嗅到了浓浓的中药味道。
“姐姐醒了?”门被推开了,我看到穿着一身青色对襟镶边小马褂的小正太端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进来,神色有却些怪异,“喝药吧。”
听到这个奶声奶气却做出十分成熟般的声音,我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扶着额头上的丝绢勉强地坐了起来,然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碗黑糊糊的中药,“好苦……我不要。”
小正太眉头抽了抽,“你有喝过吗……怎么知道苦。”
“闻这个味道就知道了啊……等下,这不是板蓝根啊。”
“板蓝根是预防风寒的,大夫开的是柴胡。”
如果是漫画,我的额上已经挂上了几道黑线,原来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中药竟然还是不对症的……该说什么好呢?废柴现代人!
我讪讪地岔开了话题,“我怎么会发……偶染风寒的?习武之人一般没那么容易生病吧。”更何况,连宋青书这个小正太都没有倒下,我这个少女竟然首先病倒了,实在可耻。
“大夫说,姐姐自小体质虚弱,尤其畏寒,再加上似乎之前有受过内伤,种种叠加在一起,舟车劳顿之下,便扛不住了。”宋青书记忆力很好,原封不动地复制过来。
“这样……”我点点头,“不过小青书,你能把我送到附近的客栈里,还请了大夫,表现不错啊。”
宋青书面色有些异样,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把碗送到我的嘴边,“……所以说,喝药啊!”
“不要……”我皱着眉伸手推远。
“不喝就不会好了啊。”宋青书无奈地叹口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那么幼稚,真不让人省心,七师叔也是……”
“又关你七师叔什么事啊!”我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好好……不关七师叔的事情。”宋青书一副“该拿你怎么办啊”的样子,苦着一张道,“敏君姐姐,你就别为难我了成不?快喝药吧。”
“我不要啊啊……反正睡一觉烧就退了(谁说的?),不喝也没有关系啦……”
说着,我一裹被子往被子里一钻,做出睡觉不理他的样子。
我听见宋青书头痛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而额头上的湿丝绢也顺势掉了下来。然后,没过多久,我感觉到那种沁凉的感觉又回到了额头上——
“啪。”地一声,确认了自己握住了某人的手腕后,我睁开眼睛,眼神里并没有刚睡醒之人的迷茫,顺手摘下额头上的丝绢丢在一旁,然后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我抓着的手腕的主人,正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莫小七。”我面色阴沉地念出这个被我抓着手腕的人,“你为什么……跟来?”
我忽然发现这样问有点蠢。
莫声谷在我的注视下有些慌乱,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道,“不、不放心敏君……”
这个时候我该做什么?扑上去抱着他感动地两眼泪汪汪,还是痛骂他乱作主张跟在我身后?不好意思,一个太恶俗狗血一个太不识好歹,所以这两个我都做不出来。
“不放心就偷偷跟在我的后面,就顶着风雪送我到大都,就在我生病的时候坐在马后抱着我还一刻不停地输内息导致自己差点成了冰棍?”我平静地问他。
“这个……”莫声谷的眼神闪躲着避开我的视线,“敏君你都知道?”
“我不相信宋青书一个小屁孩能厉害到把我送到客栈再找大夫的地步。”我握着他手腕的手没有放开,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这是习武之人不该有的温度,除非他已经将内力耗光,“而且,你的脸白的跟唱戏的一样,再笨也猜到了。”
讲到这里,我忽然心头火起,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然后用力一扯莫声谷的手腕,提高了声音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莫声谷的手腕握在我的手里,我一扯他便被带了一个趔趄,而此时却好巧不巧地被床沿绊到,顿时全身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此时倒没有太多的懊悔刚刚气愤之下的一扯竟然要自作自受,反而在想,果然,被我一带就毫无反抗之力了,这个白痴到底虚弱到了什么地步啊!
意料之中的沉重并没有降临,我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
莫声谷在倒下那一刹那,双手正好撑在了我脑袋的两侧,这才没压到我身上——这种姿势,这种看似很正确实则很暧昧的姿势,我在漫画上看到过很多次,只是当被压者换到了自己,这感觉并不太美妙。
因为我发现我不小心陷进去了,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子,没有包含很多复杂的情感或者水汪汪地无限放电,如同蝶翅一般静静垂着的睫毛下,那双眸子只是那样的干净剔透,让我清晰地发现那乌黑的瞳仁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少年清冽而微微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出乎意料的,他的眼神没有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闪躲,脸颊也没有青涩腼腆的绯红,只是那样平静地说着,自己一直很想说的话。
“敏君,我……”
少年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匀成温暖的潮红色,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大概是因为,这个乍看俊朗温和实则腼腆内向的家伙,马上就要表白了?
可是,纵观我所看过的所有电视剧小说漫画,一般情况下,第一次表白,是不可能说完的,恋人要经过磨练,就像唐僧取经一样,经过重重劫难,要被误会被栽赃被陷害被拆散被考验虐来虐去拖拖拉拉三十几集才能好不容易在最后大结局的雪景或雨景或海边的浪漫场景下把这句话艰难地说完,然后远远地拍一个相拥在一起的美好背影后就可以在黑色的画面上打上白色的“全剧终”。
我正这么想着,看着莫声谷薄薄的唇微微张开,像是准备说什么。即使我并不是什么纯情小女生,但此时的心也不由暗暗期待了起来。
就在这时,“支嘎——”一声……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一般,客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和莫声谷的实现僵硬地移向门边,宋青书小正太一手端着重新温过的药,正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躺在床上莫声谷压在我身上张着嘴鼻子几乎都贴在了一起的场景,说不出话。
——甚至连一句“打扰了”都说不出来,就飞快地放下药碗红着脸逃似的关上了门,
我和莫声谷的视线再次僵硬地移了回来,保持对视。
过了良久良久,终于是我率先移开视线了,勉强地扯开一个微笑,“我、我发烧了……会传染给你……”
莫声谷沉默地看着我,目光从我抓着他的手腕慢慢游移到他撑在我头两侧的手,渐渐又看到了两人紧贴的身躯,再发现了身处在床上的事实,然后那原本有些病态的白皙的脸以一个肉眼可以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