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顾自地说着,然后拉开门将纪晓芙推了出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门后,还能听见纪晓芙带着哽咽哭腔的声音,“师姐……请代我向师父说声,对不起……”
“好。”我靠在门后,轻轻应了,这声音仿佛只是对自己说的,她不听到。
直到门外细碎的抽噎声渐渐听不见了,我才揪住自己的领口猛然瘫软下来,倒在地上浑身痉挛不止。
“好痛……这就是你所说的‘后果’吧?”我大口喘息着,仿佛能平息着在全身肆虐的疼痛。
『不是‘后果’……是代价。』
『改变时空既定的剧本,你将承受这个空间法则所带来的反噬……为什么不按照我的提示去做?』
我很想回答它的话,但是浑身的痛楚简直非常人所能当,只好等过了十几分钟后痛楚渐渐平息下来,才无力得像一潭烂泥一样瘫在地板上,『原因么……就是不想这样做。』
我双目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假借灭绝师太名义让纪晓芙怂恿杨逍去夺倚天剑……虽然我这人没有什么正义感,有时为达目的也能不择手段,但……这事我就是不愿意去做……反噬便反噬罢……”
其实我本来是想按照提示音去做,反正骗人这种事情我自打出生就没少做过,但是……当我看见纪晓芙拿着那罐茶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眼泪一个劲往外冒的样子登时就改变了主意,才慌忙将纪晓芙推了出去。我就是怕万一下一秒这神秘声音真的控制了我的言行那就糟了。
我可以在打碎了花瓶后欺骗爷爷,可以在考试不及格后欺骗父母,可以在盗墓时欺骗同行,在那个冷冰冰的现代,似乎所有人都是一个大骗子,你不骗人别人就要来阴你……但是,我第一次遇到了我无法欺骗的,感情。
我之前一直在琢磨为什么小六杨逍都爱上纪晓芙,还甚至有些酸酸地腹诽过,但单凭今天,我要形容她,任何名花艳草都不行,于是我想了很久,忽然觉得,温婉如玉……玉,才是最像她的。玉原本是沁凉,但在贴心的佩戴之后会变得温热,色泽也会纯得仿佛能让人醉了……外界即使有再多的压力打磨,也依然是坚实圆润的形状……
若我是男人,也会爱上她的红袖添香罢。
而我人生中第一个不忍欺骗的,是纪晓芙与灭绝的亲情。
我就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渐渐就有些困了,抬头一望,天色青黛,似是即将破晓……于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就准备随意躺在地板上歇息了,反正现在也没力气起身。
当我刚刚闭上眼,忽然,一阵微风拂来,我皱了皱眉,睁眼一看……我的眼前,是一个白衣美男子,那五官,像是用中国水墨画中的白描细细勾勒的,带着微微朦胧的诗意与流畅写意的韵味。
白衣美男子表情似笑非笑=明教左使杨逍大人。
“敏君姑娘与我家晓芙的谈话我都听到了。”美男子的脸离我很近,他温热的气息都扑在了我的脸颊上,他低语在我耳边,“看起来似乎是敏君姑娘要冒充灭绝老尼让我家晓芙指示我去偷倚天剑,但又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故而承受了你身后那位黑手的惩罚……是这样没错罢?”
“没错是没错,但是我更好奇你是如何进来的?”我也没什么慌乱的神色,只是觉得他一口一个“敏君姑娘”、“我家晓芙”有点恶心罢了。
“推门进来的。”对方很大方地道。
“不对啊……高手进人房不都是喜欢翻窗的吗?亏我还在窗上布置了无数机关,没想到竟然来一个走门的……”我摇头叹息。
杨逍那张俊美的脸上挂上无数条黑线,“谁告诉你高手进人房都是要翻窗的?”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我理直气壮地道,“这是我们峨嵋派不外传的江湖行走经验不完全手册中所写的。”说到后头声音就不由自主有些心虚地低下来了,“呃……虽然这手册的最后附了一句‘因大部分高手都喜欢另辟蹊径、独树一帜,故而本书只作参考用’。”
美男子忍不住喷笑出来,我看着他近距离绽开的笑容,背景似乎有无数朵白玫瑰优雅地开放,于是别过头,道,“大侠,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很诡异吗?一个躺地上一个趴她身上,怎么看都像是有□有暧昧吧?为了不让‘你家晓芙’不小心闯进来发生不必要的三流言情必备之狗血误会,所以,那个,劳烦您起身……还有,顺便拉我一把,我没力气了。”
“……”
第 六 回
“噗——”
我忍不住喷出嘴里的茶水,“呸呸呸,什么上等毛峰,顶级龙井,这也太难喝了吧!果然普度众生不适合我,随便摆阔送纪晓芙整罐天青叶也是我的错,但是谁知道外头的茶水那么难以入口啊……”
虽然猜到了这小小客栈里并不可能有什么上好的茶叶,那些名字也大多是吹嘘罢了,但是这现实与想象的巨大反差实在让我对那天莽撞之举懊悔了好久。
不过,这么几年下来,我的确整个人的性子都潜移默化地像起了灭绝,整日饮着世上除峨眉山顶绝无仅有的顶级茶叶,竟然连口味也被养得刁极了。
“客官。”小二敲了敲门,声音透过门传了过来,“楼下大厅里有位客人有东西吩咐小的送给您,然后就离开了。”
楼下有位客人……谁?
“那位客人……长什么模样?”我问道。
“没看清,那位客人倒是穿着白衣,身旁还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难道是杨逍和纪晓芙?
我顿觉诧异,自从半个月前与杨逍自那破客栈一别就再也没有过音讯了,大家天各一方,我也继续我越走越远漫无目的的旅程,这次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送东西来?
不过,在那破客栈的几天里,杨逍倒是常常来我这儿作客,我这才得知了我的房间竟然与杨纪两人的仅有一墙之隔,也不知是缘还是那冥冥中的安排了。
与杨逍聊天的时候总让我想起了小六,殷梨亭,但是与杨逍不同的是,小六往往更爱研究的是科学与星象,而让我为之敬佩的不仅是他说的那些在如今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想法,而是他骨子里是那么的离经叛道,外表依然是儒雅谦和的君子一枚,或许这样能提出质疑思考却能考虑到时代、思想的因素而隐忍不发的人才是我所仰视的。
而杨晓就完全截然不同了。
他从不遮掩心中的想法,或是根本不屑收敛他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气质,我跟他聊了不消几个时辰就为他那强大的想法所折服了,心中只给了杨逍四个字:汪洋恣肆。
他那睥睨天下的傲气几乎让我为之倾倒,但这点却并不张扬,只是深深早已融入在了他的傲骨中,杨逍……他如果不是武林中人,那他一定适合去带兵打仗。此时的他,没有经历失去爱人之痛,胸中尽藏万千丘壑,鲜衣怒马,挥斥方遒,俯仰于天地间,畅快淋漓,这才是明教的左使大人,而非失去了纪晓芙后,那个终日在坐望峰上孤寂一生的忧郁男子。
推开门,将脑子里随意的想法挥去,店小二递过一个用厚厚的帆布包着的长条状物品,又递给我一封信件。
我给了小二些赏钱后才关上门,望着那长条状的厚布,心顿时猛烈地跳了起来……我有直觉,长条状,厚布……这里头放着的,一定是……
倚天剑!
我迅速抓住长条状的物品就要一扯拉开厚布,忽然,原本迅雷般的动作停了下来,我叹了口气,放下那个长条状的东西,先拆开了那封信。
入眼,是潇洒大气的行草体,竖版又没有标点,看得我眼花缭乱,勉强才定下心来仔细阅读。
『亲爱的敏君,在下杨逍,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定猜到了厚布包着的是何物,却稳重起见先看了信,没有贸贸然去拆厚布吧。』
这家伙把我的性子摸得很透嘛……我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先前盗墓的经验告诉我,先看信,或许里面有我想知道的信息,而如果先拆布,很可能会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敏君,与你聊天时就能感受到你的聪明特别,我杨逍当你是朋友,也敬你对你师父的孝心,故特此盗来倚天剑,便算是宝剑赠佳人了。我和晓芙很好,她先前还不愿理睬我,但自那一日你与她夜谈过后,她竟能对我微笑了,承你吉言,晓芙终有一天能够接受我的。』
『最后,敏君,你虽初出江湖武功一般,但贵在你经验老到处事细心,实乃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若愿上光明顶来投奔我明教,我杨逍定当扫塌相迎!』
『杨逍亲笔。』
我终于艰难地看完了这封潦草的书信,然后心中一动,连忙打开客栈的窗户往下望,却见楼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一边走,一边微笑着对着身旁的鹅黄衣美艳女子说些什么。
我什么也顾不得的,双手作喇叭状就气急败坏地喊道,“喂!把我夸得天上难有地上绝无的,还无故送了把破玩意儿,就是又来挖我们峨嵋的墙角是吧?告诉你,这件事连窗户都没有!”
杨逍反倒是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抬头看着二楼的我,微微笑了,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闪闪和煦的光晕,墨发在风中轻轻飘扬。
杨逍微笑着道,“啊,你忘了?我不走窗户,走门。”
说着就牵着纪晓芙悠哉地走了,我被他那句话给囧住了,反应过来时他俩早已没了身影,于是只好悲愤地合上窗户,幽幽叹一句,“哪里有白衣翩翩潇洒美公子?哪里有温柔体贴的痴情左使?谣言不可信啊!杨逍你的本质分明是恶劣毒舌的明教猎头部经理啊!”
……
我看着桌上那个厚布包裹的东西,想了很久,只想到五个字:杨逍很无耻。
一、他给了我倚天剑,我就必须立刻送回峨嵋,要跑路,麻烦。
二、他给了我倚天剑,我回峨嵋派的路上,肯定会被追杀。
一切祸乱的源头就是在“他给了我倚天剑”上,而再追究得深一些,就是因为“我没有实力保护好倚天剑,他还偏给了我倚天剑”,这才是杨逍真正无耻的原因。
但是人家好歹拼死拼活把倚天剑夺来了,难不成还要别人送到峨眉山给灭绝师太,然后等着剑一到灭绝手上就被立刻砍死吗?
我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因为纠结来纠结去都没有任何意义,结果还是一样的,要么我带着倚天剑回到峨眉山,要么,倚天剑被夺,我也就没有活路了——难道那些抢夺倚天剑的势力还会让我把是谁抢夺的告诉灭绝,等待峨嵋派来给他们来个大清洗吗?
于是,我终于又踏上了旅程,目的地,峨眉山。
虽然备足干粮,换了匹快马,但是两天两夜的日夜兼程依然让我疲惫不堪,但是我不能停,因为我知道,随时就会有人因为我身后的那柄倚天剑而追杀而来,这与我来时走走停停且玩且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个什么道理?
一路疾驰,幸好是练过武的身子,还能扛得住。但到了第三天夜晚,我就实在无法再坚持,只好找了片林子歇息。
我不敢生火,也不敢睡觉,郁郁葱葱的林子在这凌晨却显得阴森诡异,呜呜的风声像催命符,倒让我这个看过无数恐怖片的现代人怕得要命。
凌晨的料峭微寒让我缩了缩身子,眼皮沉重但我连稍稍闭目也不行,想转移注意力又怕太专注被偷袭,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干硬的粮食,身上粘乎乎的脏得难受……我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鼻子酸酸的,像要哭出来似的。
当我察觉到这种情绪后立刻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觉着不够,又往另一边脸狠狠扇了过去。
我对自己说,丁敏君,把眼泪存存好,活着回峨嵋哭给师父看,让她为自己的弟子骄傲,而不是在这里像个小女生一样无助地流着无济于事的眼泪,扮可怜给谁看?
于是,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的我精神振作了起来。将手中的干粮全部往嘴里一塞,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就朝着峨嵋的方向疾驰。
我发现我的状态又回来了。
很好,很HIGH。
远处,是东方既白,旭日初升,我俯低身子,感受着凌厉的风刮过我的面颊,内息结合着马背上的律动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的感受,我手中紧紧攥着缰绳,感到自己的精神无比集中。
于是我又对自己说,这才是身为二十一世纪现代人的作风,那些缩着身子等英雄救美的穿越女主只能说明穿越人素质的良莠不齐!
……
正在我精神力高度集中,体验极限狂奔的时候,忽然,刚刚出现的阳光照在前方的大道上,有一道不正常的反光……
我来不及勒令□马儿停止,只能抽出腰际的越女剑往虚空一斩,似乎斩断了什么细细的丝线,没等我反应过来,忽然马儿一阵长嘶,焦急间一阵天旋地转,我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早已让我使出了峨嵋的轻功,等我大脑跟上后,我已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面上。
而我回头一看,我□的那匹马儿被躺倒在地上起不起来,后蹄鲜血淋漓,我终于看到了,两旁的大树上绑着两根铁丝横在路中央,一根在马蹄的位置,而另一根,则在我颈部的位置!
终于……来了吗?
我执剑横于胸前,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内息飞速运转开来,而我在心里问自己,丁敏君,你能杀人吗?或者说……你敢吗?
第 七 回
“丁敏君,交出倚天剑,我们昆仑派饶你不死!”
“……”
“你认为你可能在我们二十几人的包围下逃脱吗?本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物,却连这我众你寡的情势也看不出。”
“呵……”
“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死到临头了吗?”
“你们可真是奇怪,谁说要逃了?我是准备杀光你们之后光明正大地离开啊。”
“……你!少废话!兄弟们,上!”
我看着如潮水般涌上的昆仑派弟子,心里一片平静,默默回想起了初学峨嵋剑法的那时,李卿卿师姐温润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还未开始时,切记:出手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