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利顺利抵京,经此一事,已被刘彻编在卫青部下,做了校尉。
卫青低调入席,我盯着他,愧疚难安,他大口嚼着食物,目光掠过我,并不做停留。
我讪讪地别过脸,又对上李广利讨好的笑,更添烦闷。
食宴散去,我站在东陂池的木桥上,静静地吹着风,卫青一袭青衫,站在水边,同几名侍卫讲话。
我很少见到常服的卫青,印象里他始终是铁马戎装,侍卫匆匆离去,他刚走上桥便和我撞了正着。
“臣拜见美人。”
“大将军,我一直想向你道歉。”面对卫青时,我总是孩子一般。
“恕卫青多言一句。”他忽而凝着我,整个人柔和下来。
“将军请讲。”
“你可看得见远山?”他挥袖指道。
“嗯。”我眯起眼眸。
“可看得见池水?”他继续道。
“嗯?”我不解地望向他。
“臣粗鄙之人,不懂得高深道理,可臣看得到,山归山,水归水,互不相侵,才能共处百年,若是山颠水覆,便再无此番景致了,万事皆成空。”
我静静地听着,心绪起伏又平静,这番话出自卫青之口,却有别样的怆然。
“雄鹰生下来便属于天空,金丝雀一辈子都属于牢笼,李姬明白。”
“卫青不愿看到去病受牵连,也同样不愿你受累。”他喟叹道。
“那,大将军您喜欢过平阳公主么?
他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
“在卫青心中,未有能和大破匈奴相提并论之事。”他勾起嘴角,蹙起的眉心中,容纳了家国天下。
“李姬敬佩您,如同后世万千子民一般,敬佩您。”我敛衣肃容,深深一拜。
卫青走后,直到月上中天,我才缓缓回殿。
帝国双壁,卫霍将帅,在他们心中,国重于家,义重于情,霍去病已自请西驻代郡,一切都沿着历史的轨迹,有序前行。
休整了两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搅碎了好梦,再睁开眼便看到刘彻疾步而入,身披甲胄,腰悬长剑,一把将我从被窝里捞起,“换上衣衫,随朕狩猎。”
苏林呈上衣衫,我一听狩猎立刻来了兴趣,镜子里出现了一身赤色戎装的女子,这套骑马装显然经过改制,下摆微开,腰间紧束,好不飒爽英姿。
自我欣赏了片刻,我回头拱手道,“微臣的剑呢?”
他轻轻挥手,一柄玉质宝剑便到了我手中,我挥舞几下插在腰间,大步走出。
站在殿前,惊地合不拢嘴。
“真正的围猎皆是正装上阵,岂能儿戏。”刘彻神采奕奕。
迎接我的不再是明黄色的御撵,而是浩荡的马队,为首便是刘彻的汗血宝马,踏雪四蹄雪白,正原地踏步;等待我的光临。
身后数排烈马,陌生的士兵齐齐下马,单膝拜道,“恭迎陛下,恭迎美人!”
他甩起披风,翻身上马,扬鞭一挥,“猎场不欢迎胆小之人。”
“诺!”我攀住马背,一跃而上,少了复杂的裙裾,身手干净利落。
群马嘶鸣,刘彻奔在前头,我驱动踏雪,紧紧相随,骑兵时慢时快护在我周围。
秋风四起,策马奔腾,全身的血液燃烧起来,不快地心情一扫而空。
西入平乐场,迎面行来一路人马,正是霍去病率众羽林赶来。
“陛下,场地肃清完毕。”他策住缰绳,羽林军在身后整装待发。
刘彻接过石铁猎弓,弦为马尾股,搭弓拉箭,嗖地一声,丈余外一只灰色野兔,中箭而落。
耳畔风声凛凛,我不禁暗自叫好。
“爱妃跟在朕身后,莫要随处乱跑。”刘彻靠过来吩咐。
“无妨,我也凑个热闹。”接过弓箭,我跃跃欲试。
狩猎大军浩浩出发,百匹烈马狂奔而去,刘彻恐我初次围猎出差错,特地分派了一支精锐羽林,紧护我左右。
风吹草动间,各色禽兽穿梭于山林,马蹄哒哒,人群却静默异常,屏气凝神,迅速分散于猎场。
刘彻意兴正浓,我跟了片刻,已寻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树灌中掠出一只似鹿非鹿的动物,短短的毛发,黄褐色斑点,“獐子!”我激动地拿过猎弓。
“美人,此乃原麝,性怯懦,所过之处皆有麝香浮动。”
我使劲吸了口气,果然有淡淡的香,顿时来了兴致,角弓在手中弯成半月状,柔韧紧绷,真正上了手,方知拉弓的费力,我用足了十二分的力,才将刘彻特地给我定做的小号弓箭拉开一半。
羽箭带起凛冽的风,离弦的瞬间,震得手臂发麻。
箭身插进泥土,原麝一闪而过,轻松地避开了我的进攻,狂奔出数米,停在树后狡黠地望着我。
我并不甘心,嗖嗖数根连发,谁知原麝灵敏异常,在我有欠准头的扫射下,来去自如。
“如您初次狩猎,不如改猎行动迟缓的树懒为宜。”一旁的侍从好心提醒。
“今日我偏要猎到它不可。”抽出一支短箭,我单眼微眯,待原麝稍有松懈时,猛地放箭。
眼前白芒突闪,一柄泛着青光的铁箭破空而来,穿透我的短箭,精准地将跃在半空的原麝,击落在地,一剑封喉,它扭动了几下,再无声息。
“好精妙的箭法!”赞叹声中,我策住马儿,循着羽箭的方向看去。
三丈外,霍去病缓缓放下手臂,一夹马肚,阵风似地掠至身旁。
我呆呆地望着,老天仿佛格外眷顾他,他所有的一切,都优秀至极,所谓天之骄子,不过如此罢。
霍去病羽冠甲衣,他挽起雕弓,张如满月,铁箭落处,又一只原麝应声倒地。
“你可喜欢?”他回眸望着我,凛然的杀气,在凝眸的瞬间,化作浓浓的柔意。
这天下的女子,皆希冀命中良人,只为你一人而温柔,只为你一人而情动。
希冀着,他百炼成钢,坚如磐石,只会在你的怀抱中,温润如水。
“嗯,我射了多次都不中,还是你厉害。”我满心地沉醉,浑然忘记了在场众人。
身下骏马不安分地踏动,他驱马上前,策住我的马头,拉至身前。
“将原麝的皮毛制成夜裘,献于美人。”他吩咐下来,又转头对我道,“骑射所讲求,只在三字为要。”
他握住弓身,双臂屈曲成角,嗤啦啦一群野雁飞过,我也跟着搭弓,认真地凝注猎物。
“一字为稳。”霍去病缓缓扬起手,仰射天空。
“二字为静。”大力开弓,喧闹地猎场安静下来。
“三字为疾。”话音刚落,铁箭破空而发,一双大雁齐齐折翼,盘旋落下,灰羽打着旋,浮落在远处的湖面之上。
“一箭双雕!”我惊叹不已,他潇洒地将弓弩横在马背上,冲我微微一笑,似羽毛划过心房,在阳光中耀眼地不真实。
我旋即拿稳姿势,瞄上了不远处的野鸭,霍去病压低我的手臂,帮我摆正姿势,“眼所及,箭所指。”
“嗯。”视野汇聚,我将全部精力转移在箭上,这一次,离弦之箭,精准地插进野鸭体部。
“成功了!”我扬起弓弩,不禁高呼,霍去病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温馨而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可爱的存稿箱~~~~
很喜欢有关骑马射猎的场面,而上林苑也是西汉王室的重要娱乐场所~~~
俺不会骑马,好生向往呀~~
身在旅途,送上一更~~
75
75、绿兮衣兮莫知哀——困斗 。。。
“骠骑将军雅兴,躲在这里博美人一笑。”突然响起的男声,吓得我一惊。
“不及常山王。”霍去病微微欠身,握住弓弩的手并不松开。
“小妹!”李广利骑着马从刘舜身后掠出。
“李都尉,你回来了。”我淡淡应承,看来他在代郡并未遇到危险。
“李都尉的骑射已令本王佩服,不料方才见识到骠骑将军的精妙,实难分高低。”刘舜依旧那样轻挑,一边说着一边蹭到我身旁。
“久闻将军威名,能与您切磋射术,求之不得啊。”李广利不知深浅地上前攀谈。
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浑然不觉,继续笑道,“小妹,你的小时候,二哥还为你射过野兔煮肉吃呢。”
本是厌烦他,可这一句话却勾起了久违的暖意,我转头道,“本宫猎了半日,身子困乏,回去歇息了。”
“霍将军!”众人回头,刘子虞正骑着一匹白马,歪歪斜斜地跑来。
“翁主初学不久,怎地这般莽撞。”霍去病皱了皱眉,策马迎了过去。
一群人陆续跟来,我失神地望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方才的兴致一扫而空,变得索然无味。
“骠骑将军,不如咱们就比谁猎到的动物最为稀罕,意下如何?”李广利前驱。
“好啊,子虞也想看您射猎!”刘子虞是个爱热闹的主,在一旁鼓动着。
霍去病回头,我强扯出一个弧度,别过头去,对着身旁的树林,随意地射了几箭。
“将军请。”李广利已备好弓弩,对霍去病示意。
“承让!”霍去病未作推辞,刘子虞兴奋地跟在他身后。
“刀箭无眼,你莫要跟随。”
刘子虞撇撇嘴,转而奔到我身旁,扯住我的衣袖,“美人姐姐,咱们一起去瞧瞧!”
说话间,两声嘶鸣,他们二人已经甩开众人,奔腾而去,霍去病常年征战,骑术炉火纯青,灵巧地穿梭于树丛,快慢自如,在疾速地奔驰中,他仍能稳稳控住身子,羽箭划出条条锐利地弧线。
李广利虽不及霍去病,可比我想象中的要高明许多,身手颇为稳健。
我策动马匹,徐徐前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状况,不消多时,附近场面已经是尸横遍野,野獐、麋鹿、野兔,多不胜数。
“这平原狩猎无趣得紧,不如到前方山涧处,更有珍奇猛兽。”刘舜总是不温不火地挑起话题。
“常山王既然如此感兴趣,为何不亲自上阵?”我抢白道。
“美人若是上阵,本王决计奉陪。”他哂笑。
再回头,那二人的身影已经远去,刘子虞竟是单枪匹马,跟了过去。
我环顾四周,刘彻一行人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
“跟上去瞧瞧,山间野兽众多,莫要出差错才是。”我吩咐道,羽林卫士立即领命,上前引路。
过了平原,便到了两山交界处,依稀能看到霍去病仍在奔袭射猎。
“莫要走远!”我坐在马背上,急忙对着刘子虞唤道。
“无妨,我要看看霍将军能猎到何物!”她回头浅笑,继续前行。
“你们护着翁主的安危。”我看她的样子,并不放心。
“诺。”
话音刚落,一声低吼骤然响起,回荡在山脚。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接着一声又一声,让人毛骨悚然,气氛紧张起来,我警惕地望向四周,虽还未见到野兽,却已经有些发怵。
稳住马身,羽林将我层层围在中央,嗖地一支铜箭射向草丛,刘舜放下手臂道,“本王倒要看看,是何猛物。”
这一箭却是捅了篓子,草丛簌簌晃动,一只花斑虎赫然跃出,矫健地四肢撑地,竖起毛发和人群对峙。
我倒吸一口凉气,此乃生平第一次见到真老虎,惊惧已不足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众人大骇,无不变色,“这山间竟有伏虎!”有人喝道。
人群骚动起来,我猛然想起,霍去病和李广利还在山中!而刘子虞就在离伏虎最近的地方。
她吓得呆在原地,不移一步,嘴唇颤抖着,却没发出声响。
片刻对峙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此乃百兽之王,绝不可轻视,几名羽林上前几步,那花斑虎便生出利爪,怒吼咆哮,白眉赤眼,着实可怖。
“小心!”我见刘子虞已经支撑不住,眼看便要坠马。
几名侍卫从后方绕道,刚欺近刘子虞身旁,那猛虎便竖起浑身的毛发,铜绿色的眼瞳汇聚一点。
“嗷呜——”猛虎几声长啸,血盆大口中,四颗寸长的尖牙呲起,敏锐地盯着上前的卫兵。
紧紧揪住缰绳,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我受不住,伏在马背上喘息。
“莫要乱动!”霍去病从对面山涧奔出,勒住缰绳,朝这边呐喊。
他缓缓策马,举起弓弩,我的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众人皆是弯弓指向老虎,却无一人敢发,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这猛兽。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飞出一柄长箭,直直朝猛虎射去,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可这一箭却有失准头,只擦着老虎的尾巴而过。
“本王箭术不精,献丑了。”刘舜无谓地摊手,我顿时怒火中烧,转头喝道,“你究竟是何居心,竟是至别人安危于不顾!”
“骠骑将军神勇,区区猛虎不在话下。”他双手抱肩,似看好戏一般。
话音未落,这一下捅了篓子,野兽被激怒,冲着刘子虞的方向扑了过去。
“啊——”刘子虞再也忍不住,白马受惊,撒开蹄子乱奔,她挂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昭阳翁主!”霍去病急忙间跟着奔出。
“快跟上,保护将军!”我指点道,他们二人越走越远,转眼便同猛虎一起转入山中。
再也坐不住,我不顾众人劝阻,跟了上去,决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受伤。
“美人莫去,让猛虎抓伤了,陛下定会心疼。”
“若是有人受伤,我决计不会放过你!”我对着他狠狠道,扬鞭一挥,追了出去。
那猛虎紧紧追着刘子虞,霍去病抽出腰间宝剑,驱在她身旁,一剑朝猛虎刺去。
这无疑是用自己的身体,吸引老虎的注意,转而让刘子虞脱险。
豆大的汗珠顺着我额角流下,极度紧绷的神经下,还有说不出的滋味,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可霍去病为了她已然不顾自身安危,亦或是,他有足够的把握。
正在我愣神的片刻,他狠狠朝白马股部抽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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