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妫婳已经压抑了濒临崩溃的哭声,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许久,齐王道:“没有!”
他答的很干脆,没有,无任何犹豫,无任何尾音,没有就是没有,很干脆。妫婳似乎已经承受住了,内心再沉重她都稳稳地站着,轻轻地问:“那你之前都是利用我的吧?”
一句话,仿佛刀锥扔了过来,齐王一窒,殿中又沉默,许久,齐王才压抑着声音道:“我之前是存着这份想念,但是……后来我就没想过要利用你了……”
妫婳冷冷一笑,却是不说话,眼里默默流泪。虽然是背对着,但齐王还是感觉到她的清冷与不屑。
齐王闭了闭眼道:“或许你不相信,但是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今天既然要面对,那我就说个明白。你入宫一事,不是我引到的,月莲女神的打扮,也不是我安排的,当初,我的确只是单纯地邀你参加百花宴。”
妫婳似笑非笑,眼泪还在一直滑落,她轻轻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然后冷声道:“滚!”那声音如一把利剑,刺得齐王一阵心痛。
他忽然从腰间抽出短匕,往自己的手臂一划,发出“啊……”地一声很轻的呻吟,妫婳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也不回头,只是清冷地背对着。齐王伸出手臂,任由自己的血流出来,滴落一地,鲜红刺目。他隐忍着痛苦道:“以血为证,此生我欠你,莫不能还,下辈子,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只是……”齐王忽然补充道,“我希望,有什么事,你直接针对我,不要对着娇儿才好!”
妫婳岿然不动,冷冷一笑,却是不说话。齐王自知言已尽,人将散,便转身。静默一会儿,又微微回过头来看妫婳,却见她仍旧一直不动,眸光微微静默深邃,这才回头死心离去。
脚步声沉稳地出了流云宫,妫婳听得真切,也没再回头,身子一颤,她差点站不稳,扶着心口缓缓走到上位,扶着椅子,忽然瘫坐下去。整个人仿佛被抽了筋骨一般,虚脱无力,她默默地望着天花板,神色不动,眼睛也不再转动,只是泪水静静地滑落。
泪珠滑落,叹一时秋凉,感一世情殇。无情已去,莫留念,徒劳悲伤辗转难寐。痴!痴!痴!
真傻,妫婳自我嘲弄!
穆帝晚上却翻了妫婳的绿头牌。与齐王有染,因妒害人,她的名声已经烂的可以了,穆帝却这时召她,又为了什么呢?妫婳仿若木偶一样任由宫人梳洗妆扮,尚未停止的思绪悠悠地转着。宫妇提醒一声,她才知道到了乾明宫了。她缓缓下轿,走进内殿,半道却见汲婕妤走了出来,低头微娇羞含笑,妫婳忍不住唤道:“蓉……汲婕妤……”
汲婕妤却是朝她一拜:“娘娘。”然后便走了,妫婳觉得她有点疏离,有点难过,不过她今天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愿意理她了吧。她失落地走进内殿,轻薄的红衣飘逸,伴着清风如流云一般缓缓滑进去。
穆帝在躺椅上悠然地躺着,眼睛闭起,闻声,淡淡地道:“来了?”
妫婳俯首跪拜下去,平静地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单薄的红衣,薄凉的地板透得肌肤一阵冰冷的凉。穆帝闭眼摇晃着躺椅,并未叫她起身,只是冷冷地道:“你最近做的好事还不止一件呢。”
妫婳不说话,她知道穆帝绝对不会只是叫她侍寝这么简单。穆帝忽然站起来走向龙案,边走边说道:“朕不管你做了什么,唯独这件事你不能做,你要毁灭沧漓王朝吗?”穆帝猛然把一章奏折摔倒地上,双目圆睁怒骂道。
妫婳抬眼一看,见到摊开的明黄奏折黑字挺拔醒目,略略一看,立刻大吃一惊,这竟然是参奏她篡改圣旨,说她在本朝与狄国大战时,陛下命她誊写军报,她却故意将宓阳写成苾阳,给援军报错地址,让孟建军极其属军因援助不及而全军覆没。那是十万大军,损失极为惨重。
妫婳摇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抬头欲辩驳,穆帝却先怒吼道:“十万大军,你怎么能下得了手,连同战败后靖城遭受狄军残害的几万百姓,你怎么能忍得下心?”
“不,我没做!”
“你没做?证据就摆在眼前,你还说你没做?”穆帝猛然把她当时誊写的御旨扔到地上,妫婳愣愣一看,果然见上面写着苾阳,一点修改的迹象也没有,完全出自原创一般。可是这么重大的事她从来不疏忽的,写完还认真检查好几遍,她确定她没写成苾阳,可是这张御旨上面为何变成这样?妫婳不可置信。
穆帝怒道:“你为澈儿做的事还真是不少呢!孟将军是秦王的岳父,他稍对你冲撞你就不满,为了排除异己居然就让他全军覆没!朕看得出朝中有人拉当结派尚且忍着,你怎么就这么残忍,十几万人居然就下得了手!你真是够狠毒!”穆帝气的发抖。
妫婳摇摇头,一直摇摇头,穆帝忽然怒吼道:“你不用装无辜了,朕已经完全看清你的本质。”
妫婳跪着走过去,哭着拉他的龙袍道:“皇上,我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您要明察!”
“你没做?你没做那是谁做的?有谁能够靠近御旨?还有这样的笔迹不是你的吗?”
妫婳摇摇头,一直哀求地哭着。穆帝看着心烦,忽然甩开她道:“滚开,别拉着朕!”妫婳受不住冲力往侧倒,呻吟一声,发丝凌乱地洒了一地,头上的钗钿也耷拉着,半掉下来,映着灯光,耀眼闪烁。
穆帝忽然眯眼道:“这是什么?”走过去拔出她的簪花。却见那簪头有五寸长,尖端锐利,似锋芒无比,尖头还闪着暗红的光芒,似蘸着毒药。
穆帝双目圆睁,怒道:“这是什么?簪头带毒,你想谋害朕?”
妫婳惶恐地回过头来,见此,大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帝怒道:“好啊,你真是反了,甚至动了弑君的念头了,你这个女人留不住了,来人!”忽然大喊道,“拖下去,关进天牢,以待审问,从此以后,沧漓王朝不需要在要月莲女神!朕也再也没有月妃!”
妫婳惊恐,又爬过去求道:“皇上……皇上……”可是才到一半就被人进来拉走了。
“皇上……皇上……”她一直哭喊着,可是穆帝只是愤怒地看着她,仿佛恨不得她死去一般,一直怒目地看着她被拖下去。
妫婳被关进天牢,一直浑浑噩噩,苦苦落泪,穆帝把她贬黜为庶人,她已经是一无所有。又带着罪人的身份,几次受到刑罚的折磨,几日下来就已经没了人样,衣着带血,头发凌乱,浑身污迹。手指被搅得疼痛渗血,几乎等同于废了的。眼睛哭肿了,喉咙也喊哑了,几日下来不吃不喝,她已经无力移动行走,就一直默默地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眼睛空洞地望着牢狱的小窗口发呆。
妫婳几乎是万念俱灰,她恨,恨那个引她进宫的人,恨那个陷害她,让她变成这样的人,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反抗,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又全身无力,如今她生存都难保,又如何来的放抗?
有时候,她想不如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可是想起汲墨兰的话,她就不忍了。
“其实你大哥很担心你,他经常问我你在宫里的情况。”
“无论如何,都对自己好一点吧,即使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别人。”
是啊,即使不为别人她也要为大哥活着。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那大哥一定会很伤心吧,她不能这么自私。
妫婳还在幽幽地想着,门口忽然有动静,狱卒打开铁链,然后低头走进来一位华衣公子。妫婳呆滞的目光一转,见是妫岚,空洞的眸子立刻有了些亮色,惊喜道:“大哥……”
妫岚呆呆地看着她,简直是不敢置信,然后几步走过去,扶住她,心疼地道:“三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妫婳立刻就哭出来了,唤道:“大哥……”内心的委屈化为潮水不断地涌现出来,仿佛就要决堤。
妫岚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然后不断地擦她脸上的污迹。想抱住她,又见她身上有伤弄怕疼了她,妫岚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妫婳哭道:“大哥,救我出去,救我出去,我想回家,不想呆在这里,还有这辈子,我再也不进皇宫了,皇宫太可怕了!”
“好好,大哥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放心。但是……唉……你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妫岚有些悲愤,又有些痛苦的情绪。
妫婳一呆,愣愣地看着他道:“我做了什么了?”
妫岚闭眼摇摇头,“你知不知道大哥对你很失望,之前妫娇的事,大哥已经对你很心寒了,她毕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怎么能下得了手!”
妫婳愣愣地道:“大哥,你不信我?”
妫岚压抑着声音道:“不是不信你,而是……这已经关乎到……不仅仅是良心的问题了,若说娇儿的事我还可以信任你,原谅你,但是……篡改御旨的事,这就天理不容了!三妹,你到底可以为齐王疯狂到什么地步?”妫岚的声音忍不住大起来。
妫婳愣愣地望着他落泪,却是不说话。
妫岚有些气愤地道:“那是十万大军,关乎到国家安危,还有那几万的百姓,你怎么能狠得下心啊,这两年你到底变了多少,怎么变得这么可怕,连大哥都……差点不认识你了?”
妫婳泪珠滑落,愣愣地看着他,轻声道:“大哥……你还是不相信我……”
妫岚有些激动,“我很想信你,我也不希望我的妹妹会变成这样,可是御旨上明明写的清清楚楚,又有人能作证御旨只经由你手就密封传出去了,你让大哥怎么信,大哥不能为了宠你而黑白不分!”
妫婳脉脉地流泪,妫岚继续道:“三妹,做错了事就要承认,虽然这件事后果很严重,可是只要你承认你改正,大哥还是会在心里原谅你,即使全天下人都怪罪你,大哥也会原谅你,但是,你不能做错了事还一直抵赖,你这样……只会令大哥更加失望!”
妫婳一直哭泣,疼痛的眼睛再次溢出汹涌的泪水来,可是她却是不说话,大哥如此,她已经伤透了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妫岚又讲了一会儿,狱卒便来催促了,临走时,妫岚道:“三妹,无论如何,大哥都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大哥不会放着你不管。你别绝望,好好等着大哥,千万别做傻事啊!”
妫婳没说话,只是看着莫名的方向一直哭着,妫岚走了,可是很久很久她都一直在哭。
心死了,在那一瞬,她完全的绝望,崩溃。
然而还没等到妫岚想出办法来救助,妫婳就被处置了,穆帝下旨,发配北疆,但不知道想干什么,军妓,还是祭奠北疆的亡魂?
但无论怎么样,妫婳已经麻木了,活在这世上,她似乎已经只剩下一副躯壳,已经死了心了,无论怎么处置她都不会感到疼痛。
送出去的时候,妫婳被关在笼子里,已经蓬头垢面看不出样子。她看到妫岚正着急地冲进监狱去寻她,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瞧着他,瞧着他急急地跑进去,却一声也不吭,就这样看着他,与他擦身而过。
走到郊外的时候,忽然见半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那是一辆很华美的马车,看出主人若不是富贾便是身份极为高贵的。
护送的狱卒倒也识相,客气地道:“前面的贵人,能否麻烦开个道,让小的几个先行过去?”
马车上有动静了,却不是让道,而是有人走了下来,妫婳睁开疲惫呆滞的目光一看,却见是妫娇,一身华丽的红衣耀眼艳丽,与此时的她真是形成鲜明对比。她身后站着一个随行的丫鬟,后面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家丁。
那领头的狱卒问道:“您是……?”
旁边那丫鬟立刻斥责道:“狗眼的东西,这是齐王妃!还不快下拜!”
那几个狱卒立刻吓呆了,忙放下刀剑跪拜磕头。
妫娇微微扬唇,得意一笑道:“我的姐妹就要去北疆了呢,你们能不能回避一下,本王妃要和自己的姐妹说说话,道个别。”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是含笑的,可是眸光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妫婳。
那几个狱卒哪里敢反抗,磕头拜几拜,便离去了。妫娇走向妫婳,得意地欣赏她。妫婳淡漠呆滞地望着前方,任她打量。
妫娇看着她碰头后面凌乱不堪的样子,得意地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妫婳呆滞着不说话。妫娇忽然目光变为凌厉,恶狠狠地道:“你活该,可是我却觉得上天这样待你还远远不够,你害了那么多人,让我失去爱子,你应该千刀万剐,投进地狱,永不超生!”
妫婳淡淡一笑,忽然沙哑着嗓音道:“你还是一样地自私,从来都只看到自己的痛苦。”虽然喉咙已近乎崩坏,每说一句话都像火烧火燎一样痛苦,但她还是要说道。
妫娇忽然气极,大喊道:“我自私,但也总比你恶毒好,你的心一定是蛇蝎做的,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你应该去死了,你应该去死了!”妫娇激动地喊道,然后气喘吁吁,瞪了她一会儿,怒火更甚,大喊道,“好,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恶女人!”
她说完,便掏出鞭子,狠狠地抽过来,妫婳虽困在笼子里,但是妫娇手法厉害,鞭子又极狠,所以还是有尾尖漏过缝隙打进来,抽到她身上。
妫婳身子猛然一抽,疼得直冒冷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衣服破了,上面一道深深的血印,忍不住冷冷一笑,妫娇什么都不会,但打人却是最狠。
妫娇见她无反应,又大吼道:“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贱女人不可,非杀了你不可!”然后又狠狠鞭打过来。每一鞭都让妫婳身子颤抖,疼得直冒冷汗,枯竭已久的眼泪也冒了出来,然而却不是伤心流出来的,而是太疼,疼得它自己流出来。
最终妫婳感觉到自己已经要耐不住疼痛,快要晕阙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撑不住。便咬牙切齿道:“鞭子抽有什么用,解解气而已,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你再不杀我,等那几个狱卒回来了,你就杀不了我了!”是的,她是想死,她已经无念头再活在这个世上,与其受着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