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的声音:“你是香雪画……”
然后是一道很低弱很哀痛的笑声,沉沉地在她身边响起。颈上的力道一松,牵绊的线绳一脱,妫婳感觉自己的灵魂又从高空跌落下来,撞回身体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的疼痛,锥心的疼痛,还有难耐的窒息,她猛然地喘息,大声地咳嗽着。
身边那个笑声终于消失,却变成了难抑的哭声,猛然抱起了她道:“第二次了,我发现我居然还是杀不了你,我还是没法对你下手,妫婳……妫婳……”
妫婳的意识渐渐回笼,才认识到时楚王抱着她,一直痛哭着,声音沙哑道:“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多么伤心,甚至多么绝望,无论我多么气你,恨你,恨不得杀死你,可是我发现,我还是下不了手,你的眼泪是我心中的痛,每次看到你哭我都会剜心一样疼,看到你难过我都想拿天下的宝贝来哄你,看到你受伤,我就仿佛自己痛得要死去。于是我知道,我已经中毒至深,你是我的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绊到我,我会随着你大起大落。所以,我不舍得伤害你,即使在最恨你的时候,我还是舍不得伤害你……妫婳……妫婳……”
妫婳没有说话,闭着眼睛任由他抱着,眼泪却缓缓滑了下来。许久,她忽然轻轻地道:“楚王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怎么会被一点儿女私情牵绊住?”
“是,世人都觉得我应该是冷血的主,流连花丛却片片不沾身,我也以为,我会是最合格的帝王,冷血无情,运筹帷幄,天下的东西我都势在必得。可是妫婳,有些感情,从来不是自己能把握的,到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合格的帝王,我不过是一个情种,天下的东西我也不是都势在必得,你的心我就永远都得不到。”
妫婳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神色恍惚。
楚王哀痛地道:“本以为依我的性格,拿不到的东西必定都要毁掉,可是却发现,我可以毁掉全天下,却惟独毁不了你,你是我的心脏,毁了你我便也如同死去!”
“……”
“可是你永远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妫婳?我想恨你,可是却永远发现,我对你的爱永远足矣淹没其他感情,于是我无力,妫婳,这一刻我愿意向你投降……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一直期待着你能依赖我,你曾经说我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可是你想要什么,后来我默默地守候着你却为何不向我索取了呢,你为何就是不给我一次机会,为何就是不愿让我了解你想要什么?”
妫婳缓缓地环抱住他,泪流满面,轻轻道:“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只是你不珍惜……你不知道,有时候,一颗心受过了伤害之后,就很难再好了。我曾经受过伤,是你救了我,本以为你可以给我依靠,我曾经也想试着依靠你,可是你最终也是无情地把我推给别人,于是我心中的伤口再度裂缝,再也无法愈合了,所以事后你再怎么努力弥补,也不过是强求,我不喜欢了,你强求得过了,我会喘息不了,会很难受,就会努力地反抗。汐……我们的缘分在你把我推给邝将军那一刻就已经结束……”
楚王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抱紧了她,紧得仿佛害怕失去她,全身一直颤抖着,妫婳感觉到自己的颈部湿热,那是他的眼泪,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也有哭的时候。
妫婳仿佛无动于衷,还是轻轻地道:“只不过……在这时候……有一样东西我还是想向你讨要的……”说着,手里晃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他的心脏,眉眼清冷,淡淡地道,“那就是……你的命……”
不远处,与汲墨兰正在打斗的微凉忽然惊恐地大喊道:“不要……主上!”便要冲过去,汲墨兰正劈了一掌过来,微凉中掌倒地,可是还是努力地爬过去大喊道:“主上……主上……”
汲墨兰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他们,才发现妫婳手中一把匕首,插到了沧漓汐的心口上,鲜血缓缓地滑下来,染湿了两人的衣裳。
沧漓汐痛苦,嘴角鲜血不断地流淌,闭眼隐忍着,却还是努力笑道:“这时候,你终于开口问我要什么了……总算在死之前,你愿意依赖我一次……”他越说越痛苦,眉头紧紧皱着,终于咳出了一口鲜血。
楚王缓缓地松开她,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眸光痴情,努力微笑道:“这一刻……我觉得很开心……”终于无力地倒在她身上,抱着她的腰,轻声道:“妫婳,你知道这一刻我脑海里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吗……我还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多么地单纯……洁白得像一朵栀子花,美好得仿若一个仙子……低着头,静静地从我眼前走过,一瞬间,整个花园都要为你失色了。那时候,我的目光就被你深深吸引住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单纯美好的姑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以至于后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发生多大的变化,在我心里面,你永远是那时候的模样……我很想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姑娘……一直很喜欢……真心地喜欢……”
妫婳的眼泪静静流淌下来,抱着他眺望着远处,却是不说话。
楚王低弱地道:“对了妫婳……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并不是在竹墨斋……在那更早之前我就见过你了……你有一样东西一直还留在我手上……那上面绣了一朵梅花……很美好……很美好……”楚王的声音终于低弱得消失不见,静静躺在她怀里,长睫轻轻闭上,脸上平静如玉,像个熟睡的孩子。
远处的微凉凄厉地哭喊道:“主上……沧漓汐……汐……”
汲墨兰不忍心地别过头去,静静地闭上眼。
妫婳静静抱着他,泪流满面,如雨天倾盆,再也克制不住不断地流淌出来,她轻轻地道:“我知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你……你的眼睛很妖娆很魅惑,很特别,我见一眼便永远地记住了……”
“沧漓汐……”微凉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楚王,紧紧抱在怀里,又松开细细地看着他,然后摇着他大哭道:“主上……沧漓汐……沧漓汐……呜呜……”哭得肝肠寸断,仿佛便要随他而去一般。
可是无论活着的人多么伤心,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妫婳缓缓地闭上眼。
微凉大怒,猛然拾起剑站起来,指着妫婳道:“是你杀了他的,他那么在乎你你为何还要伤害他,你为何还要杀死他?你怎么这么残忍?今天我便杀了你为他报仇!”说着挥剑便要斩下来,妫婳仍是闭着眼一动不动,汲墨兰立刻出现,三两招把她打退了。
微凉踉跄几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又伏在沧漓汐身上大哭起来。一向冰冷无表情的微凉也会有这么激烈崩溃的一面,看来也是用情至深了。
妫婳缓缓地站起来,身子不稳,便要跌倒,汲墨兰及时扶住了她,眼神伤痛关切地看着她。妫婳却轻轻推开了他,踉踉跄跄地自己走过去,眼睛无神地望着远方,脑海里浮现着之前和沧漓汐在一起的种种场景,她忽然笑了,很用力地笑了,眼泪却滑了下来。嘴角也慢慢渗出一行血迹。妫婳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黑,便晕倒下去……
耳边响起轻轻的音乐,悠扬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像水一样柔缓,宛如天籁,从飘渺的地方传来。那是一首楚曲,每夜伴着她入眠。
那人说:“妫婳,以后下了朝我便陪你去看花海,静静地伴着夕阳下山,回忆以前的种种往事,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享受,在这偌大的宫廷里,你也不会觉得这么苦闷……”
“我会对你一个人好,如果你不高兴,我甚至可以不纳妃,为了你,我可以不联姻,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我会对你一个人好,尽我最大的努力……”
“本王可以伤害全天下,却惟独不会伤害你……”
“妫婳,你为何就是不相信我呢?”
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使她不得不醒来,抬眼便见满目的花色,是雪白的梨花,晶莹纯净如天上的白云,落英缤纷,蜂蝶飞舞,一片静谧,那是他为她留下的唯一美好的地方了。
妫婳躺在躺椅上,却觉得心痛难抑,唇色发黑,她知道她自己的毒越来越深了,日子越来越难捱。猛然挥落旁边小茶几上的茶盏,用力大喊道:“来人!”
两个宫女匆匆跑过来下跪,怯怯道:“娘娘!”
妫婳怒道:“张太医怎么还没来,早先解药没有准备充足,他请示闭关炼制,可是三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那两个宫人瑟瑟发抖,却低着头不敢说话。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声,很轻,很诡异,半男不女,阴阳怪气地道:“娘娘,张太医不会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六十一,大结局(上)。
妫婳缓缓望向来人,一双玄青色的官靴,绯红的太监袍,满是皱纹的老脸,阴冷地盯着她,似得志的小人。
妫婳忽然笑,清冷一笑,然后哈哈大笑,不停地大笑。
“娘娘笑什么,叹人生可悲,感慨自己孤苦伶仃只剩一人了?”刘公公嘲弄地笑道。
“我笑,我笑我猜得一点都没错。果然是你,原来那暗中的间谍就是你。”妫婳似笑非笑地冷眼盯着他。
刘公公垂眸,讽刺一笑:“原来娘娘早就猜到是老奴了。所以一直以来才这么打压着老奴吗?无论老奴为你做了多少件大事你都没有半点感激提拔的想法,一直把我当成一只狗一样免费使唤?”
妫婳清冷一笑,“你能保证你一开始心就是向我的吗,从头到尾你都是别人的走狗,本宫为何要待见你?”
“哼,原来娘娘比老奴想象中的聪明一点。”忽然笑容收敛,转成狠厉的神色,冷冷对她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来人,把太妃带走!”
妫婳没有反抗,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她冷冷地问:“这时候了,你可以说出你的主人是谁了吧,也让我死个明白。”
“娘娘何不亲自看看?”刘公公冷笑,“绝对会让你意想不到,哈哈哈哈哈……”说得得意地大笑。
妫婳被关到紫岚殿里,宫人全都退了出去,门窗紧闭,剩下一片黑暗,光线从镂刻的雕花窗缕缕射进来,排成点点细密的图案,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做错了事被关进黑屋子里的情景。那时候也是一片冷寂。
妫婳瘫在地上,捂着心口,又猛咳了一口血,药力的作用越来越厉害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了。
缓缓地,殿门忽然打开,走进来几个人影,在光线中晃动,形如鬼魅。妫婳知道那人来了,稍稍顺了一下气息,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几个宫人低头候立着,前头是刘公公伴着痴呆傻站的隆帝,隆帝一直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对周围的事漠不关心。
妫婳冷笑:“哼,这就是你们的主子?”
刘公公亦冷笑道:“没错。”
妫婳忽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够了猛地顿住冷冷地盯着他们道:“难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装吗?”眸光狠厉,悲愤地道,“昊儿,你真让祖母失望!”
说完,殿门果然打开了,沧漓昊缓缓地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脸,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步伐稳重地负手走进来。
妫婳静静看着他,真的很伤心,曾经一次次否定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要信任他,可是到头来,连她最亲的人也背叛她。
沧漓昊走到她身边,负手挺立,斜眼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道:“祖母,你怎么会猜到是我呢?”
妫婳失望地看着他,轻轻冷笑道:“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隆帝,毕竟老皇帝的遗诏里说是第一个到达龙床边的人便是真龙天子,老皇帝临死时我去看他,你父皇就正好跪在里面,他是第一个达到龙床的皇子。我心里便对他起了疑心,事后我多方命人暗中注意隆帝,却发现他真的是一个傻子,我又让张太医给他仔细检查过一遍身体,张太医说隆帝幼时头部受伤,一生痴呆,难以再愈,于是我不得不信了。之后便转移了目标,既然老皇帝的后招不是隆帝,那必定也是跟隆帝有关的人,否则他不会把皇位传给痴呆的隆帝,后来以皇位为线索摸索下来,便很容易想到你了,其实老皇帝真正选出的继承人是你吧,昊儿?”
“哈哈。”沧漓昊忽然笑了两下,“没错,祖母猜的很对,皇爷爷对所有的皇叔皇伯都很失望,一直以来,他都暗中培养我,我才是他心中的正统。”
“所以,老皇帝的后招就是你吗?昊儿?”
“是,也不全是……”沧漓昊忽然走近她,低下头,目光变回单纯无知的模样,纯纯地看着她道,“祖母,皇爷爷他恨透了你的,他说过会让你不得好死,要是昊儿出手也不过就是让你死了罢,可是皇爷爷却还想折磨你,让你死得更惨呢。”
妫婳轻轻一笑,“穆帝他想让我怎么死呢?昊儿果真是穆帝挑选出来的好皇帝,冷血狠辣,论帝王资质方面,你的确比你的七叔叔优秀多了,你利用我帮你除了所有的大患,特别是楚王,然后就杀了我。以后,你便高枕无忧了。”
沧漓昊仍纯纯地看着她,单纯地笑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祖母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杀了七叔叔呢?难道你想更快地毁灭?”
妫婳轻笑,冷冷地道:“我想毁灭,是很想毁灭,可是毁灭之前,我想先把这个王朝毁灭了,因为我恨透了这个王朝,恨透了里面的所有人,哈哈哈哈哈。”收了大笑,嘲弄地看着沧漓昊道,“昊儿以为杀了你七皇叔,杀了所有的心腹大患你便可以安稳独享这个王朝了吗?其实你不知道,你七皇叔才是这个王朝的砥柱,他死了,这个王朝也很快坍塌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也不能保全。辰位偏移,帝气旁出,月莲降世,水落草兴……月莲降世,水落草兴……水落草兴……哈哈哈哈哈……”妫婳一直大笑着,大笑着,仿佛很痛快。
沧漓昊忽然神色一忿,站起来冷冷地道:“那本皇子便让你知道,少了七皇叔,这个王朝一样可以兴盛起来。来人,太妃娘娘身子有恙,严加看顾,任何人不许靠近!”说完便甩袖负手离去。
大门合上了,妫婳却冷笑,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