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关雪羽有了前车之鉴,却不敢再作如是想。
想念之中,他一面再提真力,贯注于剑身之上,并不急于迎架对方的剑身,足下前跨一步,陡地一剑直向着过龙江咽喉上力刺了过去。
这种以进兼防的剑招,确是厉害,况乎剑身之上真力贯注,不要说真的被扎上性命不保,就是为剑上光华沾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
过龙江何等精明之人,看到这里冷哼了一声,心中不禁暗吃一惊。
所谓“一人拼命,万夫难当。”正是说明了一个人气势驾人。
眼前关雪羽因眼见过龙江剑法了得,自己只怕不是对手,生死攸关,说不得也就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集全身功力于眼前一役,是以剑势一出,大异寻常,过龙江亦不得不及时回避。
两口剑在极端险象里,“当”的一声互相交接。
那只是微妙的一式交接。
交接之处只是剑尖部位,由于力道沉实,一触之下所生的反弹劲道至为强猛,两个人的身子,乃像风中燕子般忽地腾飞开来。
关雪羽把握住这一刻良机,猛可里在空中一个倒剪。
“呼”一声,反欺而上。
这一式大悖常情,快到了极点。
原来关雪羽目前虽然未能全部习会燕家七十二手飞燕剑法,却也精通过半,眼前这一剑即是剑法之中“风雨燕归来”之一招。
“呼!”随着关雪羽拉出的一只右手,这一剑有如银虹例卷,却于丈许长虹里,卷起了一天剑雨,猝然而临,使得过龙江全身上下,俱在剑雨覆盖之中。
即使以过龙江如此能耐之人,在骤然面临着这等剑势之下,亦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总算他身手确实有过人之处。
随着关雪羽腾起的剑势就空一个疾流,白衣如云一般霍地张了开来,隐藏在长衣内的肉身,这一霎间,竟像是变得异常的薄小,几乎是薄薄的一片,这等收气御风之功确是武林中极不易见的身手,更难能的是,他竟然施展得如此自然,乍看起来,简直与长衣合为一体,随着关雪羽展出的剑势在空中作一定的波浪移动,那么疾猛的剑势,竟然全走了空招。
随着关雪羽展出的剑势,但只见一片白光闪过,却将对方那雪白长衣的下摆,斩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
然而作为动手拼命来说,这一招显然是失败了。
金鸡太岁过龙江一声冷笑道:“小子,你纳命来吧!”
话到剑到,快到无以复加,即使以关雪羽那等功力之人.亦无能看清,他这一剑的出势,随着过龙江极为轻灵的一个前跨之势,掌中剑笔也似地直抖了出去。
这真是精妙绝伦的一剑。
随着一缕尖锐的剑风,笔直的直刺而进,虽然是四平八稳的一剑,却令人万难躲闪,妙在他的时间部位准头,三者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无懈可乘。
这一剑过龙江手狠心毒,直取对方心脏。其实是他早已处心积虑的一招,终于得逞。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难免令他大失所望。
锋锐的剑尖,在刺中对方心窝的一霎,想象中原应该是“噗”地一声,事实却并非如此,代之而出的竟是有如拨动琴弦“叮”然一声。
过龙江掌中那口长根剑,非但未能将对方身上刺穿,竟反弹了回来。
显然是在对方身上长衣之内,另外有物件防体。
过龙江不禁为之暗吃一惊,关雪羽绝处逢生,亦由不住为之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然,关雪羽肚里明白,要不是自己内里穿着那一件“飞燕护心宝甲”,眼前这一剑定当一命呜呼。
饶是这样,由于对方这一剑力道至猛,虽然仗着护甲的反弹之力,将对方剑上力道化解不少,余下的劲道犹有可观。
顿时,随着过龙江长剑力刺之下,关雪羽整个身躯蓦地腾空直飞了起来,这一个后退的势子。一半由于过龙江剑上的力道,一半是借助于关雪羽本身的用力,如此一来才算是把对方猛锐的穿刺之力化解干净。
容得关雪羽的身子落定之后,才意外的感觉到,敢情此身竟然站立在一方峭壁当前。
这座古堡原本就建筑在高山之巅,四面悬空,只是占地甚大,处身堡内,万难体会,落足堡外便自不同。原来环峙古堡四周,种植的有万竿修篁,关雪羽这一奋力腾起,便超越于竹丛之外,一面是强敌在侧,另一面是万丈悬崖,真可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过龙江原本可以一剑结果对方性命,却没有想到对方身上竟穿有护心宝甲,时不我与,一招之误,竟使对方得能逃过而有活命之机。
当然,他是绝不能就此甘心便放过了对方,冷笑一声,紧接着腾身而起,“呼!”
一声,一掠数丈,紧循着对方腾起的身势之后,落身于竹林之外。
关雪羽仗宝衣保住一命,内心余悸犹存,这时乍见过龙江如影附形而至,犹自不肯放过自己,既愤又惊,怒啸一声,脚下力点,“嗖”地欺身而近,他掌中剑向外挥处,闪出丈许长短的一道银芒,斩上削下,划出了一个“乙”宇,直向过龙江上下齐斩过来。
这一剑由于关雪羽悲愤在心,自是出尽全力,凌厉的剑气之下,迫使过龙江不得不为之暂时后退。他这里方自闪身而避,关雪羽已陡地折过身势,随着凄厉的一声长啸,直向着万丈悬崖下纵身而逝。
随着关雪羽投落的身势之后,过龙江再一次的快速闪身,来到崖边。
目光所及,但只见云霞片片,苍苍茫茫几乎将整个崖口封锁,哪里分辨得出对方一些踪影。
这一手显然又是出乎过龙江意料之外,以他那般杰出的轻功绝技,对于关雪羽投身悬崖之举,也是不可思议,关雪羽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过龙江却又不能断然判定,作如此想,一时在崖前踱来踱去,苦苦不得良策。
自他出道以来,会见过扎手厉害的人物不知凡几,却没有任何一个像眼前关雪羽这般令他作恼头痛。这一霎,他目注着云霞满遮的洞底,亦不知是悲是喜,抑或是另有伤情别绪?
他武功奇高,目空四海,当今天下除了有限的一二元老人物之外,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在他眼睛里。百战百胜,所向披靡,金鸡太岁盛名之下,天下更是无一畏惧之事,无一可怕之人。然而这一霎间,关雪羽这个年轻人的影子,却在他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触,当他俯身向着崖下云雾怅望时,下意识里,总是认定关雪羽这人还没有死,虽然这个可能性是极其微小……
极其微小,并不是等于零。
俗语说得好:人不该死,五行有救。听来像是无稽,其实若非知历其境者,万难体会。
总之,当关雪羽饱受虚惊,不胜狼狈地逃得活命之后,回首方才经历之事,简直匪夷所思,像是梦幻,其实却又是再真不过的事实。
当时的情形发生得太快,天下事也往往就是这么巧法,关雪羽投身悬崖的一霎,是因为他发现到半岭崖间岔生有一截松枝,以他的轻功造诣,足可用以借足,强敌在侧也就不欲多思,随即纵身投落。
哪里晓得,容到他身子方自纵落,那棵岔生的松枝即刻为波诡的云雾所遮住,是以后来的过龙江虽然仔细注视,却亦看不出一些端倪。
再往后的情况,想来虽是迹近神奇,不大可能,其实却也并不太困难。关雪羽挟持着他杰出的轻功、内功,运用着两手两脚,一路施展出“壁虎游墙”的绝技,在平如刀削的峭壁间沉实前进,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攀上了侧面偏峰。
容到他爬上峰头,俯身地面,这才觉出全身像面人儿一般,真的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说这座峰头再偏高一点,只消再高出丈许,后果便大堪忧虑。
在地上足足躺了半个时辰,才算恢复了一些气力,看看自己这副样子,真跟要饭的差不多,两只手掌多处都已磨破,身上衣服那就更别说了,再加上湿林淋的汗水、泥污,就像刚从阴沟里爬出来的那份德性,好在是天已经黑了,荒山野岭间也没人注意,一个人摸着黑往山下行走。
猛可里吹过来一阵透体的寒风,关雪羽由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附近草丛间“哗啦”地响了一声,像是什么人藏匿其中,关雪羽一惊之下,陡地拔出了长剑,却只见一条黑影穿出来,敢情竟是一只山狼,一径地落荒而去。
关雪羽由不住怅望着黝黯穹空,发了一阵子呆,叹息一声,这才把那口青桑长剑收入鞘中。
他这里自己唤着自己的名字,感伤着道:“燕雪呀燕雪,你本是不可一世的剑门人物,一向自负极高,想不到遇见了这个过龙江,竟而两度亡魂,险丧性命。今夜落拓至此,诚是丢尽了燕字门的脸,此时此刻连一只小野狼也能吓得我心惊胆颤,传扬出去,只怕江湖四海也无容我燕雪立足之处了。”
说着说着,只觉得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
夜风呼呼,吹得他衣襟飞扬,猎猎作响,先时汗水所沁湿的薄衫,此刻给冷风一袭,越加的不是滋味,再加以身上多处为锋锐的石面割破,寒风袭下,简直像是刀割的一般。
然而这许多的疼痛,却都不比他内心的创痛来得更厉害。呆呆的停立在一堵山石之前,他的一切感受都仿佛为之停顿而麻木了。
对他来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所感受的奇耻大辱,想到悲愤之处.真恨不得就着眼前大石一头撞死算了,猛可里他拔出了长剑,向着迎面大石,一阵疾风骤雨般地劈砍,霎时间石屑纷飞,溅了一片,落下的碎石屑,就像是冰雹般落向四野。
他这样像疯子也似的发泄了一阵子,独自个坐在当地喘息不已。经此发泄之后,心里才像是舒坦了一些,再看手中剑,兀自青光灿然,这般猛砍硬磕,却不会想到是否会伤及心爱宝剑?这时冷静下来,好不心疼,当下小心地把剑身拭抹洁净,细细观察一会,幸无片毫损伤,家传名剑毕竟不同一般。
想到了方才之事,总算万幸,如果自己来前没有穿上那件护心宝甲,此刻料必已死在了对方穿心剑下,再者,奋身投崖之时,如果没有看见岔生崖畔的那棵古松,一脚踏空之下,更是焉能还有命在?该死不死,显然冥冥中另有安排。
想到这里,他不禁雄心顿起,暗中咬了咬牙,自忖着只要自己此生不死,终必能练成绝技,再一次找过龙江分一胜负。
他心里这么盘算着,便自还剑入鞘,一步步续向山下行去。只是这一霎脑子里,尽自都是过龙江的人影,尤其是方才双力比斗时的那些动作过程、此刻想来,极为清晰,一幕幕由眼前掠过,想到了对方那招狠厉的一剑穿心,兀自由不住心有余悸。
他虽不似过龙江那般自负过人,目空四海,但是凡武功练到了一定境界,确实不易服人倒是真的,但是一想到金鸡太岁过龙江那般身手,却不能不令他暗自折服。
越是这样,便越加地激励起他的雄心壮志,不只一次地为自己许下心愿,此生今世,当以打败这个过龙江,为第一要务。这样发着狠,心里真个便似舒坦多了,不知不觉,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华灯初上,栈房里来往客人甚是熙攘,关雪羽自忖着这副作子实在见不得人,便绕到了后街小巷,纵身而入,摸着黑来到了自己的居住的这爿院落。
他性喜安静,每一次居住客栈,都煞费周章,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静室,一来便于自己练功。再者为的是逃避乱嚣的酬酢,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这个地方,便是闹中取静,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三间静室,其中两间是空着的,关雪羽占住一间。独享这满园秋色,倒也有一分恬静。
然而,他似乎就要失去这份恬静了。
当他一步踏上廊道时,意外地发觉到,紧邻着自己的那一间客房,现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原因是这间房子此刻竟亮着灯。
微微愕了一下,心里不免有气,记得当日来时,他早已与店家说好,这里不再收受外客,自己情愿多付些钱,想不到却是变了卦,原想立刻去找寻店家理论,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样,实在是见不得人,暂且隐忍不发,明天再说。
想着,他便特意地放轻了脚步.继续前行。
一阵清雅的琴声,随着微风隐送过来,声音里透着凄楚古雅。
先时,当他一脚踏入院墙时,便仿佛听见了这阵子琴瑟之声,事属平常也没有留意,现在,当时再次听见时,情形便自不同。原来琴音发处,正是自己这位新来的邻居。
弹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辈,这乍入耳际的三擘四划,已是大有余韵,声调古雅,正是引人入胜。
“哦,”关雪羽一步站立,不免神驰,“这是什么人?竞有此功力造诣?”
一念之兴,便不禁把先时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若非眼前龌龊。真恨不能直趋造访,倒要见识见识这是何等人物?
只是现在,他却宁可保持着一副属于自己的寂寞,虽有诧异之心,想过也就罢了。
进屋亮灯,一翻清洗之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才像是真的舒畅不少。
“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那阵子幽雅含有古韵的琴音,自一开始就若即若离的响着,对于此刻的关雪羽来说,实在是一种心灵上最恰当的安抚。
斜倚着倦躯,原应思睡的神情,却竟外在此缕缕音韵里,得到了振奋、亢进,敢情是欲睡不能了。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制琴,乃名“焦尾”,自此而后,这门乐艺便屡有进展,发展至今,堪称洋洋大观,极不简单,良琴择主而造,佳士亦非良琴而不乐,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大抵而言,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否则便落俗矣。
关雪羽于此道虽然算不上一流之境,却也得窥堂奥,说得上一个知音,正因为如此,这乍然飘临的琴音,才令他格外感觉亲切、惊喜,平心而论,对方于此琴艺之一途,却是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
眼前这人显然既琴又瑟,尤其难能,所谓“琴传而瑟不传”,是因为擅琴者多,而懂瑟者稀,合琴而瑟者更少矣,这人必将是右手挑琴,左手弹瑟,左右互换,一樽满俯,谓之“珠玉满怀”,寓意于白香山“大珠小朱落玉盘”之典故也。
过去在青燕峰,关雪羽常见父母双合琴瑟,那才是叹为观止,晋朝的杨泉曾说:
“琴欲高张,瑟欲下调。”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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