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一挑眉,大声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地大清早就莫名动了胎气,还非得请她过去不可?
周氏心中隐约有数,却因全家上下都是瞒着二老的,她也脱不掉一个知情不报之罪,所以并不敢答话,只道:“儿媳适才一听说就急了,乱了分寸,还来不及细问。要不,让龚妈妈进来回话?”
老太太一边命人赶紧给她梳头洗脸,一边冷声道:“那还用说?”话音未落,就见罗氏“热心”地扯着龚妈妈走了进来。
龚妈妈一见着林老太,眼圈儿就全红了,却不敢哭,只跪下行礼,颤声道:“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端坐在照台前,双目直视镜子,冷声道:“赶紧说怎么回事。”
龚妈妈忙一五一十地说将起来,听得老太太的一张老脸忽红忽白,周氏眉头微锁,罗氏嘴角抽搐。
却说青梨也趁空走出去,微笑着给立在帘外听动静的女主子们行礼,劝道:“各位奶奶、姑娘请先回去罢,老太太怕是一时半会儿没得空了。”
众人虽然都竖起了耳朵想听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再留,纷纷散去,只余下林谨容一人紧紧抿着唇,垂着眸固执地站在帘下,脸儿已是青白。
帘子里龚妈妈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十分清晰有条理:“三太太刚收拾妥当,正要动身来与老太太请安,三老爷忽然走了进去,开口就要太太备下金银锦缎若干,正式抬那女子进门做姨娘。这等大事,怎么也该禀告过老太爷、老太太才能做得数,三太太不敢自作主张,又见三老爷一身酒气,怕也是醉了糊涂,便说要先禀过老太太才行,又问那女子出身,不知为何,三老爷突然就发作起来,先是砸了三太太屋子里的陈设,吓得七少爷嚎啕大哭,又打骂七少爷,太太去劝,被他一推,跌在地上,当时就疼得站不起来,再看就见了红……”
林老太怒气勃发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下作的混账东西!是什么狐狸精,迷得他如此失了心窍!他不是要接进来么?去,给我绑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
两滴清亮的泪珠从林谨容低垂的睫毛上滴落下来,青梨看得心头一颤,三老爷真是个混账东西,平白拖累了这几个儿女。正要上前去劝林谨容,就见帘子被掀起来,才是虚虚绾了个一窝丝的林老太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周氏、罗氏一边一个紧紧扶着她,低声劝慰:“老太太息怒,慢点儿。”
青梨不好再劝,只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见林谨容不躲不让,只垂着眼,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人却是半点声息都没有。
罗氏“哎呀”了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四丫头,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回房去?”
老太太站住了脚,皱着眉头看着林谨容,林谨容将一方洁白的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盈盈一礼:“祖母。”还未起身,一滴泪又掉了出来,在青石地上摔成了八瓣。
老太太看着林谨容这样子,情绪复杂万分,重重地一顿拐杖,恨恨地“唉”了一声,道:“还不跟上!”
林谨容这才垂着眼快步跟上了几人,悄悄拿眼去瞟龚妈妈。以她对陶氏脾性的了解,当时的情形应该和龚妈妈的话有所出入,龚妈妈所说这话,怕是经过了精加工的。她尚且抱着几分希望,只愿是陶氏设的圈套,为的是彻底打消林三老爷的念头,那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没有大事。
龚妈妈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也悄悄看了她一眼,表情沉痛,嘴角下垂,一脸的死灰。
真的有事,林谨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罗氏边走边道:“老太太您走慢点儿,哎呀呀,我们虽早就晓得三叔和三弟妹两个经常会有些小吵小闹,却从不曾动过手,三叔也是糊涂透啦,一个什么狐狸精能和家里明媒正娶的嫡妻嫡子比……”
林老太的喘息之声更重,狠狠白了她一眼,周氏道:“你少说两句吧!”说着看了林谨容一眼。
罗氏撇撇嘴,到底是闭上了嘴。
林谨容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在她的记忆中,在这之前,林三老爷和陶氏吵归吵,闹归闹,东西砸了无数,但真是没有动过手。直到黄姨娘死了的那一年,喝得大醉的林三老爷去砸陶氏屋里的陈设,陶氏不忿,把了花瓶将他的头给砸了个洞,于是有理的都成了没理的,成了有名的泼妇,不被待见,处境越发艰难。这一次,因着她的缘故,砸了三老爷头的人是老太爷,陶氏却成了受伤害的那个人。这个孩子若是能保得住兴许还有转机,若是保不住……
林谨容不敢再往下想象。一个念头却又不可遏制地疯了似地往上蹿,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所以有些事情变了,但终究结果还是一样的?不该有的弟妹不能来,父母的关系也还是要走到最冰点?林谨容打了个冷战,不,她不答应。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看到父母交恶只会躲在被窝里哭的林四姑娘!
林谨容飞速抬眼看着明显气得不轻的林老太。林老太是个正统的女人,哪怕再不喜欢陶氏,也是绝不容许这种败坏家风,有碍观止的事情发生的,这时的她明显就是站在陶氏一边,心里也有内疚。林老太爷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林三老爷,少不掉一顿好打。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老太爷、老太太再恨三老爷不争气,又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还能打死打残么?不能。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抢在前头劝住陶氏,抓住有利时机谋求最大的利益,而不是白白牺牲。
林谨容立刻上前,含着泪低声道:“祖母,我挂怀母亲,先跑前头去看看,然后再折回来接您老人家。”
林老太本来想说,那种地方乱糟糟的,血气重,小姑娘去干嘛。但瞧着林谨容那可怜兮兮,惊慌失措的样子,想到儿女挂心母亲,也是人伦常理所在,这话就没说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林谨容便扔了众人,撒开步子大步朝前奔跑,母女连心,这回倒没谁挑剔她的举止。
她很快就到了陶氏的院子外头,但见林三老爷提溜了个凳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林慎之立在一旁,紧紧抱着夏叶的腿在低声抽泣,此外不见其他人,院子里一片静寂。
看见她,一身酒臭的林三老爷有些不自在,白中带青的脸抽搐了一下,嘴巴咧了咧,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林谨容惊讶于他居然没跑,却也只当他不存在,一错身就从他身边钻了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吓人。陶氏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春芽和林谨音紧紧守在一旁红着眼圈,黄姨娘也在,不过她很识相,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的焦虑之情也恰到好处。
林谨容飞速看了黄姨娘一眼:“我有话要和太太说。”
黄姨娘立刻道:“奴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到。”接着就退了出去。
林谨容从林谨音手里接过陶氏冰凉的手,低低喊了声:“娘。”
陶氏疼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死死咬着嘴唇,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却还拼命挤出一个笑容,颤抖着道:“囡囡别怕,我没事……忍忍就好。出去,哄你七弟……”
林谨音不懂,林谨容却立刻就晓得事情不好了,最起码这个孩子是保不住了的。她突然很想放声大哭,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她紧紧攥住陶氏的手,忍着泪,一字一句地低声道:“娘,祖母马上就到。您记住了,当着她可以大哭,可以喊疼,其他什么都不要说。该说的龚妈妈都已经说了……”
陶氏的眼里闪过一丝恨色,显见是不忿,只苦于身子受不住不能爆发而已,林谨容只得贴着她的耳朵道:“再亲亲不过亲骨肉,再恨也是亲骨肉。您忍忍,就当是为了七弟,您忍忍……”话未说完,一滴泪就滴在了陶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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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真抱歉啊,圣诞节让大家看这种情节。不过这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转折,那么,这章加上传说中的加更,两章连发是不是让你们好受一点了呢?
第37章 姐姐
陶氏看了看林谨容,又看了看林谨音,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虚无的笑,沉默地闭上了眼。
这是答应了。林谨容全身瘫软地伏在一旁,默然无语,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护不住母亲。
林谨音看得心酸,一手扶在妹妹的肩头上,一手扶着母亲的胳膊,也是泪水涟涟。
“三太太,老太太来看您啦!”门口才响起龚妈妈的喊声,就听罗氏夸张地道:“小老七过来给二伯母看看,哎呀,我的娘,粉生生娇嫩嫩的孩子给打成这个样子!三叔呀,不是我说你,你也真下得手!”
然后是林三老爷哼哼嗤嗤,含糊不清的解释声。林老太只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字:“滚!”
接着一群人涌入,有人把林谨容、林谨音姐妹二人扶起拉在了一旁。林老太、周氏、罗氏替补上去嘘寒问暖,陶氏背对着众人,全身颤抖,泪如泉涌,只字不答,她的尊严和傲气虽已被踩到了脚底下,却还苦苦维持着。
林谨容捧着脸大哭了一声:“娘!”这一来林谨音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外头的林慎之听见,立刻嚎啕大哭。龚妈妈也跟着哽咽起来:“太太,太太,老太太来瞧您啦,您有什么委屈痛楚,快请老太太替您做主哇!”
一时兵荒马乱。无限凄凉。
林老太痛苦地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回头威严地道:“哭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呢!领了你们七弟回去候着!这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黄姨娘匆匆忙忙地进来:“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周氏忙半推半劝地把姐妹二人推了出去:“实在不放心,厢房里去候着等消息罢。”
林谨音沉默着一手拽了林谨容,一手牵了林慎之,并不理一脸晦气,垂头丧气,蔫巴巴的林三老爷,径自往左厢房里去坐了。
等林慎之停了哭声,林谨容这才低声问林谨音:“究竟怎么回事?”
林谨音皱着眉说了她所了解到的事情真相。林三老爷自昨日清晨出去后就一直未归,今日大清早的就喝得烂醉,进门就打着酒嗝安排陶氏备下礼品房舍,把那女人抬进门,进门就要做妾,就排在黄姨娘后头。不是和陶氏商量,而是命令。陶氏觉得她身为正室的尊严受到了藐视,又见不惯林三爷那烂酒鬼的样子,二人当时就吵了起来。
一个怒极攻心,不择言语,一个烂醉如泥,神志不清,谁先砸的东西已不可考,反正两个人都张牙舞爪地没闲着。真正激化矛盾的是林慎之冲上前去朝着林三老爷挥舞拳头,骂他混蛋。林三老爷怒极,他不敢打陶氏这泼妇,难道还不敢教训儿子么?于是搧了林慎之一巴掌,也不见得用了多大力气,但陶氏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几个儿女,当下犹如剜了心头肉,也顾不得有孕在身,扑将上去撕扯,一推一闪身,她就吃了大亏。
林谨容低声把适才龚妈妈在老太太房里的话说给林谨音听。不论如何,今早的事情就是三老爷一手闹腾起来的,是他不讲道理,是他砸东西,是他骂人,是他打人,陶氏没有错。
林谨音擦着泪小声道:“我已知晓,龚妈妈去之前已经安排好了,适才我又叮嘱了夏叶等人一遍。”言罢又蹲下去捧着林慎之的脸轻声道:“七弟,不管谁问你,你都说你记不得,当时吓懵了。”三房已是别人眼里的笑柄,林慎之若是再当众说林三老爷的不是,又是一个笑柄。
“我不撒谎。”林慎之自是不服,他只知道黑白是非,且在他的心目中,平时见了就害怕的父亲怎么也比不过疼爱他的母亲。
林谨容叹道:“要不,你就把你挥拳去打三老爷,骂三老爷混蛋的事情说给祖父听,祖父一定很高兴,说你很懂孝道,然后赏你两板子,再罚你跪一回。”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她倒遗憾林慎之太小,不能好生赏三老爷两拳呢。
林慎之果然垂了头,却又低声道:“可是我不说,爹爹也会说出来的。”
林谨容冷嗤一声:“他有脸说么?我问你,你那个时候不去祖父那里请安上学,怎会留在屋里?”她怀疑这事儿背后有推手,谁得到的利益最大,那就是谁。
林慎之道:“我没留在屋里,我已经出了门,半途见着爹进来,想着许久不曾见到他了,便跟了进去。刚开始害怕来着,后来看到娘哭,突然很气,就冲上去了。”
“没人教你什么?”林谨容还要再问,林谨音摆手,不容置疑地道:“这事儿我自有思量,不用你插手。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慎之要做的就是好好跟在祖父身边读书,要比平时更加用功;四妹刚解禁,要做的就是伺奉好母亲,其他事情都别操心。谁要不听话,他就是不孝!给母亲添乱!”关键时刻,她这个长女自然要把该承担的都承担起来。
林谨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谨容也就闭了嘴,忐忑不安地等候。即便是早已经知道了结局,她也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这个弟弟或是妹妹能留下来。
没有多少时候,外间响起送大夫的声音,林谨音忙道:“我去看看。”才起身,就见枇杷苍白了脸站在门口,低声道:“大夫说,先吃副药试试看。”
那就是保不住了,母亲这要受多大的罪!林谨音站在那里,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林谨容没哭,只蹲在林慎之面前哑着嗓子道:“慎之,你要记住,假如将来你有了妻子,你一定不能这样对待她。这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该做的事。”
林慎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谨容沉默地抚摸着林慎之的头,还有一种男人,妻子有了身孕之后,百般娇宠,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孩子夭折以后,却冷眼冷语相向,那也不能做……因为妻子就算是真的有错,但她其实恨不得死的是自己,而不是孩子。话已到口边,林谨容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陶氏终究是做了一回隐忍的大家女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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