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该打打,省得她下次还这样胆大包天,胡作非为!”说着拿扇子使劲搧了搧,抱怨道:“这孽障,真是气死我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林玉珍本来怒气冲冲,但被陶氏几次抢在头里把想说的基本都说了,真轮到她说的时候反倒只挤出一句来:“罢了,你母亲已然把该说的都说了,妆奁虽是你带来的,钱也是你辛苦挣的,但也别忘了陆家也是给了聘财的,你还是陆家的媳妇,你不给毅郎留点,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看你怎么办?需知你给旁人时倒是容易,你要问旁人要时却是极艰难了。”这话说得毫无气势,却很中肯。
林谨容与陶氏都不曾想到林玉珍竟会以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一席话来,便都有些意外。陶氏便使劲朝林谨容使眼色,骂道:“看看,你姑母都是怎么待你的?不但不骂你,还教你!还不给你姑母赔礼?!”说着一扇子搧在林谨容肩头上,却不是作秀,真用了力。
林谨容给她抽得肩头一疼,忍住了,对着林玉珍行了大礼,诚恳地道:“多谢姑母。”
谢什么?林谨容没明说,林玉珍也无意深究,且还知道,林谨容这是给自己面子,实际上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太清楚不过林谨容的性情,嘴里敷衍着,什么都答应,想做的却一定要做。故而颇有些意兴阑珊,淡淡地道:“我前半生,什么都想管,结果什么都管不上,这会儿也是如此,我管不上你们,也说不上话。你与其同我在这里说这个,赔礼道歉什么的,还不如好好想想,稍后回家怎么同你公爹说这个事吧。你要知道,他是最注重这些规矩不过的!”
陆建新那关当然不好过,多半是家法伺候。林谨容沉下心,也不多言,只又给林玉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陶氏虽然生气,但想到女儿接下来肯定要承受陆家的家法处置,于是又担心上了,使劲掐了林谨容的胳膊一把,怒道:“你这个冤家!鬼迷了心窍!”
陶氏的力气不小,林谨容给她掐得倒吸一口凉气,呲着牙道:“娘啊……”
陶氏冷笑:“怎么着?疼?你是打小没尝过疼,所以不晓得厉害。”手上又是一下,“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胡作非为?为了那点名声,里子都不要了。”
“下次我再不敢瞒着你们,一定和你们商量。”林谨容抱头求饶,低声道:“我不是为了名声,我是在积德积福。好多人很可怜的。我还宁愿我永远都是给人的那一个,也给得起,而不是问旁人要,等着旁人给!”
林玉珍忍不住冷笑:“下次你再不敢瞒着我们,你一定和我们商量,你只是商量归商量,还一定要做就是了。”
怎么林玉珍看到她教训林谨容不但不劝,这话竟似是想挑拨她再掐林谨容一下似的?陶氏捏着林谨容胳膊的那只手不但掐下不去,心里还有些不舒坦,便只轻轻捏了一下,雷声大雨点小地拍了林谨容的背脊一下,骂道:“不省心的丫头!都是我没教好,少不得腆着这张脸去同你公爹赔礼。”不由分说,跟着林玉珍同林谨容登车往陆府而去。
“一家子在这里吃了大亏,失了巨额家财,焦头烂额,吃不香睡不好,她却在那里挥金如土,便宜一些莫名其妙的外人?”陆建新冷冷一笑,将手里的青瓷茶盏重重放在鹤膝桌上,拿眼瞟着陆缄:“你有个好媳妇啊!眼里全无孝道二字的,只有她自己。贪图虚名,胆大妄为,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她是不是还想做这平洲的第一人啊?”
谁给的胆子?不就是指他么?陆缄沉默地起身,沉默地跪下,不解释,不辩白,也不屈从。
“你们夫妻倒是一条心。”陆建新气得够呛,天知道,他此时最恨的就是陆缄这个脾气了。看着陆缄那挺直的腰背,低垂的眼帘,紧抿的唇,固执沉默的表情,他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陆缄都只会是这个态度,打骂都行,但别想他屈从,哪怕是敷衍。
陆建新深深感到无力并无奈,事到如今,既不可能去把钱要回来,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为了这事儿惩罚这二人。但被嗣子儿媳如此慢待,如此轻视,这口气却真是咽不下去,以为他真拿他们没法子了么?于是冷笑:“行,你翅膀硬了,娶了个会生财心眼有多,目中无人的媳妇,是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起去,我不敢要你跪!”又厉声吩咐一旁探头探脑的朱见福:“二奶奶回来以后让她马上过来见我!”
陆缄此时方低声道:“父亲息怒。事前不曾与父亲禀告是我们的错,但儿子不认为这事做错了。”
陆建新无声地冷笑。陆缄只认为不曾事前禀告他是错的,并不认为这件事是错的。也就是拿定了他,不能就林谨容捐钱做善事这件事来分说,毕竟“礼义仁孝”四个字是他向来标榜的,他要做文章,也只能在林谨容无礼、不孝两个方面来做,但言多必失,传出去未免失了大义,被人耻笑。索性也不耐烦和陆缄多说,爱跪多久便跪多久好了。
朱见福在门外低声道:“老爷,二奶奶回来了。那个,亲家太太也来了,说是要向老爷赔礼来着。”
陆建新“嘿”了一声,并不言语。
朱见福伴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这样就是要晾着陶氏,便也不出声,悄悄儿地退了下去。不多时,又折回来道:“老爷,亲家太太说了,您既然没空见她,她便去探望老太太,等您有空了,她再过来赔礼。”
陆建新不由大怒,道:“林老三是个死人吗!”放着妻儿在外如此嚣张没规矩,他自己倒是缩在家里逍遥自在地过好日子,万事不操心,这种窝囊废怎会是他的亲家!
朱见福自然不敢回答他这话,低垂着头默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陆建新叹了口气,摆摆手:“传我的话,让二奶奶直接到祠堂外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陆缄道:“父亲,这事儿是儿子……”
陆建新指定了他:“闭嘴!你也跪着去!”回头吩咐朱见福:“传我的话,马上让人把四少爷的东西收拾妥当,把四少爷抱到太太房里去养!”
——×——×——
关于上一章的笔误,呃,因为在修第一本文,于是脑子抽抽,拉第一本的女主出来串了一下门,囧,已经修正,对不住。
第436章 要挟
这话说出来,不单是陆缄与朱见福都露出一副是不是听错了的迷惑样,就是陆建新自己也有一种“怎么就说出来了”的感觉。但当时那句话,就那么自然而然,仿佛早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一样的,顺理成章地就说了出来。没错儿,他就是要这样做,只有这样做,才能拿捏住林谨容和陆缄。
这是陆缄和林谨容自找的,陆建新告诉自己,都是他们逼他的。既然半途抱养过继的嗣子与儿媳妇靠不住,那只好让他从头教养毅郎了。于是陆建新的脸色愈寒,声音愈大,呵斥朱见福:“没听见我的话?”
这可是大事儿。朱见福自来以聪明机敏见长,这个时候当然不会领悟不了主人的意思,可是做人总要留一线,日后才好见面不是?就似那范褒,当初眼里心里都只得陆老爷子一人,后来下场如何?哪怕就是陆建新晚年得子,将来这家也注定还是二爷和二奶奶做主呢,朱见福便装了傻,步子也比往日迈得慢了几分:“回老爷的话,小的听见了。小的这就去办。”
“站住!”陆缄呼地站了起来,僵硬着腰背,满面生寒,直直地看着陆建新沉声道:“父亲这是欲作何为?”
陆建新眯缝了眼,冷冷地将他从上打量到下,直截了当地道:“你和你媳妇不懂孝道,更不知礼仪,不配教养孩子。”
话音未落,就见陆缄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一双手握做拳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冷幽幽的,黑漆漆的,令人发憷。
陆建新心里闪过一丝快意,端坐如松,姿态轻松地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冷笑道:“你想如何?”
朱见福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声音微不可闻:“老爷,二爷,有话好好说,休要伤了和气。”
陆缄慢慢垂下眼睛,深呼吸,良久,方哑着声音道:“儿子自问人品还未曾不堪到那个地步,请父亲收回成命。”
陆建新不理。有这样求人的么?早前还知道跪,现在腰背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挺得直,这不是求人,而是威胁人。他绝对不容许!
陆缄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比适才大了许多,炸雷似的轰得朱见福耳朵嗡嗡作响。
朱见福还没反应过来,陆建新已然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到了地上,怒喝道:“狗奴才!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传我的话!马上!”
朱见福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走了老远回头去看,还能隐隐看见陆缄那挺直僵硬的背影。
要死人了。朱见福狠命将袖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脚下生风,飞速奔出去寻人传话。行到外间,只见林谨容低垂着头独自站在院子外,身边并不见林玉珍与陶氏,心念一动,赶上去小声道:“二奶奶,不得了啦。”
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样了?”
朱见福有心要卖个好,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道:“老爷命您直接去祠堂外头跪着,还命小的去传话,让人把四少爷的东西收拾起,送去太太房里养。”眼看着林谨容神色大变,忙止住道:“二奶奶您莫急,二爷正和老爷抗着呢。小的先和您说,您好有个数。”一边说,一边去看林谨容的表情。
只不过瞬间,林谨容便已恢复了神色,垂了眼淡淡地道:“多谢朱管事。”其余的话多一句也无。
朱见福本以为她怎么都会和自己说两句好话,求自己替她带信给陶氏,或者是给老太太,或是在林玉珍面前美言两句,请人迅速赶来救场,还想着等她开了口他便好卖个人情,结果就是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他有些不解,难道二奶奶就这样认了?不对,二奶奶不是这么个脾气。他再看林谨容,只见林谨容镇定自若地抿了抿耳边的碎发,神色淡淡地朝着外头走,不由多了一句嘴:“二奶奶是要去祠堂么?”
林谨容回头看着他,平静地道:“不是。”
朱见福既惊且疑:“那您是要去……?”
林谨容缓缓道:“我到大门口去跪着。什么时候老爷原谅了我,我什么时候起来。”
“(⊙o⊙)啊!”朱见福后悔了,他干嘛要多那句嘴啊?这事儿可坚决不能发生。林谨容这一跪,看笑话的何止是陆家人?只怕整个平洲人都要看笑话了。而最后这账还不是算到他头上?他立刻拦住林谨容:“二奶奶,求您了!您可千万别!老爷这会儿只是在气头上,过后就好了。”
林谨容平静地道:“不干老爷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去赎罪!”一边说,一边绕开了朱见福,径直往前走。
怎么倒把他自己给套进去了?朱见福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不能伸手去拉林谨容,而此刻旁边又没有丫头婆子,谁也不能帮他的忙。他使劲跺了跺脚,低声哀求:“二奶奶,小的本是好意与您说,还求您千万高抬贵手给小的留条活路。”
林谨容挑眉道:“朱管事这话我听不懂。你把实情说给我听,我很感激,都记在心上了,且容日后再报。老爷让我去跪祠堂,无非就是我错了,顾着我的脸面让我悄悄儿去跪。可我舍不得我儿子,为了表示悔改,为了表示诚心,以求得老爷早日原谅,我自己愿意去跪大门口。”一句话,她自己不要脸面,不关他的事。
这不是逼陆建新,是赤/裸/裸地逼迫他这个下人啊。朱见福使劲作揖,低声下气地道:“二奶奶,求求您,您请稍微等等,小的这就去请老太太和大太太,亲家太太过来,总有法子的是不是?好歹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二爷已然同老爷扛上了,您再这样硬来,没个转圜的,怎么办好?这可不是好法子!”
林谨容垂着眼轻声道:“我可不是硬来,我是真心认错求谅解。”
“是,是。您千万等着。”千错万错都是下人的错。朱见福擦了一把冷汗,飞快奔去荣景居找人,半途还恐林谨容会改变主意真跑去大门口跪着,先安排了人去通知春芽、芳竹过来劝人拦人,也狡诈地通知了豆儿收拾毅郎的东西预备应付陆建新。
林谨容见朱见福去得远了,晓得他再不敢耍花样,自会替她周圆想法子请动老太太等人,遂安心地掸了掸衣裙,走到院门前,镇定地朝着里头看去。就算是隔着暮色,就算是隔着几重门,她也能清晰地看到陆缄挺直的背影,还能听见陆缄虽然充满了愤怒激动,却始终不快不慢,不高不低的声音在里头回荡。
他一定是比她更愤怒,更激动。林谨容虽然没有看到陆缄的正脸,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她就是知道,陆缄一定非常非常的愤怒,怒火可以烧得死人,也可以想象得到,此时陆建新是何等的生气愤怒。而她其实并不害怕,就算是陆建新这次一定不肯松手,非得把毅郎带走了,也不能把毅郎留得太长久,大难当前,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提前把毅郎送走的。
只是这个时候,因着她做下的事情,陆缄在竭尽全力地护着她和这个小家,她理当与他共进退。林谨容踏着暮色,一步一步朝着里头走去。
陆建新多年的养气功夫快要破了,平日沉默寡言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会是一件让人发疯抓狂的事情。陆缄还保持着理智,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已经引经据典,从前朝说到了现在,从诸先生家说到了陆家,又从陆老太爷说到了陆建中,每一句话都试图证明林谨容没有做错,这是深明大义,应得嘉奖而非惩罚,是他狭隘,不近人情,目光短浅,装模作样。
“你怎么不说我觊觎她的妆奁?!”陆建新终于忍不住推翻了鹤膝桌,额头上爆起的青筋就连肥肉也遮不住。
陆缄反倒停住了滔滔不绝的势头,微微侧开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