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容便动起了心思:“表姐和我说说,这两个姑娘你可认得?就怕去个厉害嫂嫂,弄得家宅不安……”
“孙家姑娘我见过,挺大方和气的,范家姑娘从没见过,听闻名声倒不错,但具体情形就不知道啦……”
二人到了吴氏房里,时辰尚早,客人尚未进门,吴氏跟前全是自家人,林谨容奉上自己绣的枕屏,又行大礼贺寿,吃了长寿面,陪着端坐屋里说笑。
虽然天气不好,却半点不影响吴氏的心情,和众人又说又笑的,兴致勃勃地翻看众人送的寿礼,不时打趣上小辈们一两句,逗得每个人都端着一张笑脸。
待到巳时,便有客人逐渐上门。因着陶舜钦做生意肯留情面的缘故,上门做客的除了清州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以外,还有些平日里结交下的各色人等。客人来得不少,陶氏少不得帮着陶凤卿接待上了点年纪的女客们,林谨容则跟着陶凤翔招呼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们。
见陶凤翔熟稔地招呼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客气话好听话一连串地从嘴里蹦出来,林谨容由不得羡慕道:“你平日里都有这么多朋友啊?你们都玩些什么?”那可比她自由多了。
陶凤翔笑道:“怎么可能?好些人我都是第一次见。不过是平日里出门多,见得多了,就学会了。”话音未落,就忙忙地同林谨容低声道:“孙家姑嫂两个来了。你仔细看着。”于是朝着两个女子迎了上去,笑着夸赞当头那个作了妇人打扮,脸型丰满却一脸严肃,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道:“孙太太,您这身衣服颜色真好看。”
孙太太略显刻板的脸上就露出些许笑容来,自谦道:“就是这平洲城里买的,最是普通不过,入不得眼。”
陶凤翔笑眯眯地道:“您太过自谦啦,这颜色最配您不过的。”双手拉住了孙太太身后的女子,甜甜地道:“孙姐姐,好久不见你。你这衣服上绣的花儿是你自己绣的吧?做得真好。”
林谨容立在一旁,认真朝孙家姑娘看过去。
第107章 相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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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姑娘一袭藕荷色绣银线荷花纹边的衣裙,长发梳作年轻女子经常梳的同心髻,插了几朵珠花并一枝玉流苏,那枝玉流苏却又特别,上首用红玉琢成一尾昂首翘尾的小鲤鱼,下头坠着几串晶莹的白玉碎珠,薄施脂粉,皮肤很白,弯眉柳叶眼,表情恬淡,说不上有多美,但也是端庄大方,看得出是精心装扮过的。
孙姑娘轻轻柔柔地回答陶凤翔的夸赞:“三姑娘到了我这个年纪,绣得比我还要好。”
孙太太回头看着小姑语气温和表情却严肃地道:“好了,我们先进去和陶太太见礼吧,就不要耽搁三姑娘了。”
孙姑娘也就和陶凤翔告辞,跟在嫂嫂的身后进了厅堂。
陶凤翔回头道:“阿容,你看清楚了么?觉得怎样?看到她那枝流苏钗没有?上头那尾红玉鲤鱼很特别吧?她闺名叫红鲤。”
以这枝分明是特意打造的钗子看来,孙姑娘的妆奁未必就能微薄到哪里去,最起码,配林亦之也是配得起的。林谨容不由微微一笑:“看着挺不错的,就似孙太太的性情有些严厉。”不过惊鸿一瞥,其实看得不算清楚。好多人,第一眼看去很好,实际接触下来未必如此。可又能如何?除非是知根知底的世交或是亲戚,否则就像撞大运,再不满意也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陶凤翔悄声道:“你说对了,孙家人口不旺,老太太很早就过世,这位年轻太太一进门就当了家,照顾公公、小姑、小叔一家子,年纪轻轻一大堆事儿,你说她能不严厉么?”
林谨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是孙姑娘人真不错,但年纪比林亦之大了两岁,又是父母早亡,长嫂当家,在许多人眼里都不是良配。要定下她,哪怕妆奁丰厚,陶氏只怕也会受到很多诟病,实是有些难。不管了,反正不要范氏进门,其他又再说。
又折腾几回,总算是听陶凤翔说是范家来了,范太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臃肿妇人,穿着金泥衫子青裙子,戴着一顶花冠,笑得犹如弥勒佛一般,领着个半垂着头,穿粉绿衫子,年龄和林谨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由两三个丫头婆子簇拥着过来。不待陶凤翔开口,范太太就已经笑道:“三姑娘,许久不见,你就已经成了大姑娘啦。”口气熟稔亲切,眼睛不露痕迹地在林谨容身上扫了一遍,连带着给了林谨容一个和气的微笑。
林谨容回了范太太一个笑,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范氏身上。此刻的范氏,尚且还不曾完全长开,个头有些瘦小,头发梳成双髻,髻上分别插戴了两股款式普通的小金钗并珠花。粉绿色的衣裙虽是簇新的,脸上却脂粉不施,眉清目秀,表情沉默而恭顺,还略带着几分羞怯,跟在范太太的身后,几乎目不斜视。看着又老实,又恭顺,又朴素。
好个会装的小姑娘。林谨容微微冷笑,朝陶凤翔使了个眼色,觑了空子跟进去看热闹。
屋子里一大群妇人正说得热闹,有和陶氏相识的,正拉着陶氏叙旧,其余不认识的,也由吴氏介绍着给陶氏认识。陶氏一边同人说话,眼睛时不时地偷偷往孙家姑嫂身上溜。
孙家姑嫂也在和相熟的人打招呼,有两个年轻媳妇正拉着孙红鲤打量她身上的衣裙,赞她的女红,又赞她头上的那枝玉流苏钗子雅致特别。孙红鲤浅浅淡淡地笑着,轻柔有礼地回答众人的话,人缘儿看上去还挺不错的。孙太太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和人说话的同时也在偷偷打量陶氏。
虽不曾挑明,还在观望中,但彼此心中也算是有些数的,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一时都有些尴尬。孙太太直勾勾地看着陶氏,陶氏有些不喜,但还是有礼地朝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孙太太也笑了,但眼神却不曾从陶氏身上收回,顺理成章地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回。
陶氏心想,是我家挑儿媳妇呢,可不是你家挑人,这样来回地打量,是想怎么着?当下就有几分不高兴。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刚进来的范家母女二人给吸引住了,范太太不是她关注的对象,范太太身边的范姑娘才是。眼看着范姑娘头也不抬,目不斜视,老实恭顺,羞羞怯怯,沉默寡言,脂粉不施的样子,由来就有几分满意。庶女配庶子,这才对嘛。
林谨容看陶氏那眼神,由来就有几分着慌。她知道陶氏的心理,或者说是多数正房的普遍心理。就认为,庶子就该配个庶女,最好还是配个家世过得去,本人却不得宠,为人老实的庶女,才翻不起浪花。看看这两个人选,孙红鲤是嫡女,家境也殷实,看她姑嫂的模样,也是心高好强的,若非父母双失,年纪又大了,被人嫌弃,根本不可能嫁个还不见前程的庶子去受气;而范姑娘,长期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看这个怯懦沉默柔顺羞怯的样子(尽管是装出来的),怎么都似更好拿捏一些。
不得不说,范太太感同身受,对于陶氏这样替庶子挑儿媳的心理拿捏得很准确,觑了陶氏一眼后,装作不认识,看着陶家的丫头奉上茶来,坐着不动,由着范姑娘起身亲手接了,又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方才淡淡地接了,悠然饮了一口。众人见了,不由都有几分同情范姑娘,到了婚嫁年龄才第一次带出来,却是这样的光景。却见范姑娘面色如常,待到范太太饮完茶,又上前接了放好,也不坐,就静静站在范太太身边。直到范太太开口,方才挨着范太太规规矩矩地坐了,进退如常,礼仪得当。
看到此,众人即便腹诽范太太凶恶如母老虎,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规矩拿得严,拿得正,由不得都要想,若是自家屋里的人和庶子庶女们都如此乖巧听话,可不是省了许多心?
林谨容再看陶氏,只见陶氏眼里又有几分肯了,眼角都不瞟孙家姑嫂了,不由就暗自叹了口气,也难怪当年大伯母周氏会选这范氏,老太太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未必就是不安好心,想要三房婆媳不和,斗得你死我活。现在粗粗看来,范姑娘无论家世和身份性情都比孙红鲤更适合林亦之。但这个人是坚决进不得林家门的,那阴郁险恶的性子就够人喝一壶,林谨容苦思冥想,要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破坏了这桩婚事。她不想闹大,只要陶氏别看上范姑娘就成了。
不多时,客人到齐,吴氏引领着众人往外登楼看戏,除去陶凤卿仍然不得闲以外,众人都入了座。吴氏有意安排,让范家太太和陶氏一桌,孙家姑嫂则和林谨容、范姑娘等坐在隔壁一桌上。
林谨容竖起耳朵听着,范太太顺理成章地和陶氏搭上了话,不露痕迹地吹捧上了陶氏,专拣陶氏喜欢的话来说,陶氏被她逗得眉开眼笑的,连说她有意思。两个人说着说着,头就凑到了一处,几番眼神还飘到了范姑娘的身上。
孙家姑嫂似是明白了什么,孙红鲤的脸色被脂粉盖了,又是垂着眸子的,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孙太太的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羞恼,看向陶氏的眼神就有几分不高兴,却又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生生咽了下去,便恨恨瞪了范氏母女一眼,气闷地磕起了瓜子。
范姑娘的座位刚好挨着林谨容,半垂着眼,也不怎么吃东西,那模样儿却也不是看戏看得入了迷的样子。
你就装木讷和老实吧!东西都吃不下去,是怕婚事不成呢?林谨容撑着下巴想了想,端起面前盛放桂圆的碟子微笑着递过去给孙红鲤姑嫂:“孙太太和孙姑娘吃果子。”袖子不经意地一带,把面前的茶杯撞翻,茶杯咕噜咕噜转了两下,终是倒下,茶水洒了范姑娘一身。
范姑娘木讷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惊慌来,手忙脚乱地起身抖茶水,她身后的婆子忙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衣裙,然那衣料太粉嫩,转瞬之间就已经被茶水给浸透,眼看着是穿不了啦。
不远处陶凤翔也朝林谨容翘了翘手指,表示她变坏了。林谨容不理陶凤翔,脸上露出惊愕的样子,呆了一会儿,方才真诚地道歉:“对不住,这位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不是,我赔你一套衣裙好么?”边说边拿了自家的帕子去给范姑娘擦拭,眼睛却是看着孙家姑嫂的。
但见孙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嘲笑,微微不屑地抬眼看着别处,孙红鲤垂着眼,问丫头要了帕子,默默擦拭着桌上横流的茶水,配合着丫头把桌面给收拾干净了。
范姑娘盯着自己新衣服上的茶渍,眼圈儿有些发红,怯怯地看了范太太一眼,干干的道:“没事儿。”
那边范太太和陶氏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小骚动,范太太脸上一团和气看不出什么来,陶氏却是警告地瞪了林谨容一眼。林谨容一脸的无辜,拉着范姑娘起身过去同陶氏赔笑道:“娘,我粗手笨脚的,把这位姐姐的衣裙给弄脏了,我们身量差不多,恰好我有一套没穿过的新衣裳,我赔给这位姐姐好不好?”
第108章 弱点(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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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女儿把人家的衣裙给弄脏了,陶氏怎能说不行?她虽然和范太太说得还算投入,眼睛却没放过这一桌,林谨容起身劝孙家姑嫂吃果子,带翻茶水泼了范姑娘一身,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猜到林谨容大概是不喜欢这范姑娘,当下便训斥林谨容:“毛手毛脚的,快去快回。”
范太太云淡风轻地道:“这么客气做什么?不就是一套衣裙么?五儿出门也是备得有的,烦劳四姑娘领她下去换了就是。”
没有名字,只以排行称呼的范姑娘范五儿看着范太太不动弹,欲言又止,无限为难。
林谨容微微眯了眼看笑话似地看着这对装模作样的母女。
本来一般有头脸的人家,女眷们出门做客,总会另带一套备用的衫裙,以便应对意外。可她却赌范太太不会给范姑娘准备多余的好的衫裙——当年范氏陪嫁的妆奁看着勉强过得去,好似刚好能和林家送去的聘财相当,但其实妆奁里头看似琳琅满目的首饰却大多数都是徒有其表,只在外头包了一层金或者银,里头包的是银、铜甚至有铅,布匹锦缎更是不用说,颜色陈旧到了极点。所以范氏特别小气,甚至于想方设法地钻空子克扣下人的吃穿用度,从林三老爷那里挖钱,和她借钱,还打过陶氏妆奁的主意。
范太太如此小气,都能借着给庶女操办婚事而从中牟利赚钱了,又怎会在庶女身上浪费钱财?看看范姑娘对身上这套衣裙的爱惜度,就知其平日里并没有这样的好衣裳穿。今日范姑娘就算是备了衣裙,也必是旧的,肯定不敢穿出来打范太太的脸。
果然范太太的眉毛渐渐挑了起来,看着范五儿道:“怎么了?”声音不高,里头暗含的威压却一点都不少。
范五儿红了眼圈,使劲儿绞着裙带,无限羞窘:“母亲,出门匆忙,女儿忘带备用的衣裙了……”不管她是忘记带还是没有带的,反正都是她的错就是了。
于是范太太十分惊愕,却又十分羞窘地同陶氏道:“看看我这个糊涂姑娘……连这种事都会忘了,是我没教好。”
范五儿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陶氏忙朝林谨容使眼色,示意她带范五儿下去,打圆场道:“小姑娘都是这样的,您看我家这个还不是毛手毛脚的,她污了五姑娘的衣裙,就该让她赔一套。”然后叮嘱林谨容:“好好选一套漂亮的新衣服赔给你范家姐姐,看你,把人都给弄得要哭了。”
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哭?范太太瞅了范五儿一眼,范五儿的眼泪变戏法似地收了回去,迅速换了一张含羞带笑的脸对着陶氏行礼道谢:“其实不完全是妹妹的错,我也在发呆……”
林谨容觉得她这句话就和端茶赔礼那日陆云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来又更添了几分厌恶不喜。当下抢着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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