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顿然止泪将疑问的目光落在郝春的小脸上,不过郝春没有多解释,完成这若地下党接头的艰巨任务,抚了抚桂喜的肩头以做安慰,“咻”的一下就溜出了房门。
桂喜照顾了方岚些许年,也知方岚行事沉着稳重,若说安排,那必定是深思熟虑安排妥当了,于是她在夜里内院和前院房巷关起前偷偷出了房,躲在前院留给下人进出的小门附近挨了一夜,因怕被人发现还特地寻了个房檐屋角下,直到天色琉璃白才悄悄摸出了那道小门。
“桂喜姐。”
桂喜方走出小门就被身后的悄声吓了一跳,她猛地返身见是方岚的小厮荀书才缓下惊耸起的双肩问:“是二少爷让你来的?”
荀书点头道:“昨夜我已租了车,想必那赶车的老头已在巷外等着,我们边走边说。”
话落,桂喜跟着荀书往小门外的小巷尽头匆匆走去。
话说方岚由郝春那里知道桂喜的事就去正房求叶氏放桂喜一马,但叶氏只道这事已定下让他别理,他念着桂喜伺候自己多年便不愿看着她难过,而且他怕桂喜往后又是想不开走上绝路,就故意道:“她今日跳了井,只怕往后不甘还会寻死,不如放她去。”
叶氏默思片刻,恼道:“给她卖身契,要走不走随她。” 叶氏被方岚的话提点,但她是另一番想法,桂喜要送给方鸿展还没说开就跳了井,如此别人一定多有疑问,而桂喜是方岚的丫头,别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方岚的不是,就思着拿卖身契威胁她,想她一个贱藉丫头也不敢擅自离开方家,便只能入方鸿展的门到时她再寻死觅活和这房也就没关系了。
但方岚毕竟年纪尚轻就将叶氏的话当了真,只是叶氏也没想到他后来的盘算。他见叶氏回了正院,就到前院交代了荀书一些事,又回到正院托了郝春去向桂喜传话,他觉得郝春的个性和家里的其他丫头有些不一样,虽然看起来也很温煦,但脑子里都是想法,应当是知道轻重的孩子,而且如今这事在内院也就她最清楚,不托她也难再找到第二人。
如此这般桂喜跟着荀书坐上巷外一辆小马车出了城,一路奔向城郊万家柚子庄,荀书将方岚交代的一封书信交给柚子庄庄主家的三少爷万太平,万太平是方岚同窗好友,他看了方岚书信中的所托就把桂喜留在了庄里,荀书见万太平收下桂喜代方岚道了谢便打道回府复命。
辰时,叶氏和方鸿飞才洗漱过就闻周嬷慌忙入寝来报:“夫人,桂喜跑了。”
叶氏坐在菱花镜前正对镜簪着一柄素色金钗骨,闻见周嬷的急语就是心头一麻,将举钗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眸瞥向一旁正在更换外衫的方鸿飞。
方鸿飞顿住穿进大衫中的手臂,拢起眉问:“怎么就跑了?”
“李大妞端饭进房便是空无一人,我家那位已带人去找了。” 周嬷低头急急落话。
方鸿飞快速穿上提在春香手里的衣衫,裹起衣襟系上,烦恼低语:“不知好歹的倔丫头。”昨日午时他也由叶氏那里知道了桂喜跳井的事,还嘱咐叶氏妥善处理,夜里方鸿展让人来请他去询问此事,他还道没问题,却没想才过了一夜又出了这样的事。
叶氏默住声,就怕方鸿飞责怪她的不是,片刻后整了发鬓才起身道:“有周冠带人去找便是,想来她一个丫头也跑不远,老爷咱们先用早食。”
“嗯,茶场那边今日要整理货,我得过去瞧瞧。”
方鸿飞道下,叶氏就不紧不慢让周嬷去传饭,待吃了早饭送走方鸿飞便吩咐周嬷让人给方鸿展传个话说桂喜出逃,若捉到了任他处置,另一方面又给了周嬷示意,周嬷就在下房嬷嬷丫头间道“桂喜实实地枉费了夫人一番心,原说三老爷要她做妾,但夫人念她的情还想向三老爷将那正室讨给她,只不过事还没说,她就寻死觅活的不知好歹……”云云,尽管谁都知道方鸿展风流放荡,且不如大房富裕,但怎么说也还鱼肉富足,做了正室在不济也是有脸面的人这叫那些有心攀高枝的丫头们好不羡慕。
叶氏让周嬷如此放话自然是消了方家上下所有人的疑问,谁都道是桂喜犯傻,而方鸿展一听叶氏要把桂喜放给他处理也就不责怪大房把人弄丢了,只带着自己院里的小厮在县城内到处寻找桂喜,让他再多长个脑袋也猜不到桂喜住在城郊万家。
八卦说开也就丧失了它的价值,这件事便随着时日而淡,只是大房的下人们偶尔谈起还都道是桂喜太傻,何苦什么的。
转眼过了十来日,方鸿展那边还是没有桂喜的下落,方鸿飞这里却已到了该再次出行的时候,没有桂喜的下落他也不操心,对他来说不过是没了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大损失,除了对方鸿展有些抱歉外,也不痛不痒。
行商的前日深夜,方鸿飞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紧闭着嘴思虑了良久,开口探问:“夫人,夫人……”
躺在床内的叶氏也还未睡着“嗯”了声侧过身对向方鸿飞应:“老爷还未睡?”
方鸿飞浅声道:“啊,我想再纳个妾。”
叶氏和方鸿飞躺下有了片刻,本是困意渐生,方鸿飞这话一出简直晴天霹雳一声雷,炸得她心头纷乱,睡意四蹿,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呕出口血,不过她也算身经百战了,默了半刻,还是沉住气问:“老爷是看上了什么人?”
方鸿飞姗姗道:“说来也不是看上了什么人,只是觉得男丁单薄,阿岩那个不肖子是不能指望了,阿岸二弟又想让他去考功名,阿岚往后也没个帮手,我想再给他添一两个兄弟。”
方鸿飞选择另纳妾氏那么便是对季氏不削一顾,这点倒让叶氏心喜,但毕竟再纳新人进来,要生了儿子,保不准就成了第二个季氏,好不容易半年多来和方鸿飞的感情才算好转,她不愿轻易再把方鸿飞让出去,但也不能直接反对,这说来他的理由倒也是说得过去,不如先探听他看上的人。
叶氏默了半刻问:“那老爷是有人选了?”
“嗯。”方鸿飞应下,没继续说下去,背过身道:“这事也不着急,等我回来再说。”
叶氏假做和颜悦色问:“是哪家的姑娘?我好让人照顾着。”
“不急,不急。”方鸿飞打算等下趟回家再好好安排也就不急着细说此事。
叶氏忍气一夜未眠,次日待送走方鸿飞和方岚,她思来想去觉着定要在方鸿飞回来前找到那个女子不可——先看看是什么人再做对策,但她和方鸿飞相处一贯是小心翼翼,昨也方鸿飞不说,她也没再追问,现在着实没了头绪。
不过时间富余,她慢慢琢磨,便觉得方鸿飞替方鸿展要桂喜事有蹊跷。说来几年前方鸿展就想要桂喜,但桂喜在方家有些年,做事勤快,虽有几分样貌,但不轻浮又自重得体放在正院照顾方岚很让人放心,方鸿展让金氏来要人她便是假作通晓人情要桂喜自个决定,桂喜不愿意,金氏就此回了,便没有再来纠缠,没想时隔多年方鸿飞突然为方鸿展开口说这件事,想必方鸿展是给了方鸿飞什么好处。
正文 第四十二回 闹穷院
叶氏这番思下便想去追问方鸿展,无奈方鸿展是坟头上随风的冥纸——整日不着家,也抓不准在家的时辰,一时要找他也不是容易的事,但她知道无论如何中秋那日他都会陪着金氏来正房和方老太太看戏,反正方鸿飞已出行这事暂时也不急,于是她就耐着性子待到了中秋。
和往年无差,中秋这日方老太太一早起身就被叶氏接到前院花园看戏,来陪的也是家里的大大小小,只是方岚随方鸿飞行商,方岩住在武馆里不回来,看戏的除了方鸿展和方岸便皆是一帮婆婆媳妇。
郝春瞧着远隔两个位子上的方岸觉得他特别地形单影只,靠在椅背上歪着头,一双无光的眼眸对台上的一切摆出无聊的样子,但郝春对这位少爷不熟,所以瞧了两眼也就不在意了。
在依依呀呀中半日闲淡而过,午饭后,叶氏一面送方老太太去休息,一面让春香将金氏和方鸿展请到前院厅里。
方鸿展扶着金氏一臂走进前厅,脸上洋溢着一贯的骚笑冲叶氏问:“嫂嫂有何事?”
“太姨娘这边坐。”叶氏摆着一张不冷不热的脸请金氏坐到厅边的太师椅上,自己也落坐在与金氏相隔一个小方几旁的太师椅道:“今是佳节,我也不想说些不痛快的事,咱虽分了家,但怎么也还是自家人,有些事不如坦诚些。”
叶氏的贤惠在方家是出了名的,金氏知道她说出这番话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事便赔笑道:“大媳妇说的是,不知大媳妇有什么事?”
方鸿展回答叶氏的话来眉眼中显着常日与其他女子谄媚的轻浮:“嫂嫂有什么开口便是,只要能做的我定当为嫂嫂尽心。”他没有找到桂喜,随着时间推移他已放弃让人寻找,只在自己开的茶楼里留意桂喜的消息便不纠结此事。
叶氏厌弃方鸿展那副风流不羁的骚样,冷眼瞥他,开门见山问:“你给你大哥介绍了什么人?”
方鸿展来时万万没想到叶氏会问起这事,又见叶氏脸色不太好,顿了下就和叶氏打起马虎眼:“不知嫂嫂问的是哪件事,是茶场请人,还是别的……”
不过方鸿展的拐弯抹角不太高明,叶氏一听便明白自己没问错人,便提着声道:“老三,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给你大哥介绍了谁做小妾?”
方鸿展瞧不明白叶氏问这事的意图,便是察言观色赔笑不语。
叶氏优柔浅笑,沉了口气缓和道:“这事你大哥已经和我说了,若他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只是他说等回来再办,我想早晚是一家人,也该送点衣物首饰表下心意,怎么说咱们在州上县里还是有些头脸,何必弄得跟偷鸡摸狗般难看。”
“哟,老大要纳新人,这是好事,阿展就和你大嫂说吧,谁不知你大嫂通情达理,不是那爱捻酸吃醋的人。说来你要能续个像你大嫂这样的女人管家,院里那几个蹄子也不会三天两头闹上一回,烦也烦死,一个个都是不下蛋的母鸡,没事只会撩沙子,说是母鸡还是抬举了,还比不上母鸡,母鸡还能杀着吃,她们能做什么。你弄那么多蹄子回来做什么,没得个好不说,反倒每月的银子花得和流水一样,那位跑了也好,是个好丫头都不愿让你祸害去,就那些阿娟阿花的丧门寡妇才想在你身上捞些好处……”
方鸿展听金氏唠起话叨叨得没完,显着些烦道:“娘行了,这些话家里说,何必都搬出来让大嫂见笑。”
金氏不满道:“你倒怕人见笑了,你大嫂是自己人,说说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谁不见笑……”
方鸿展怕金氏这一开口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起来,低声唤下:“娘,大嫂这找我是有正事。”就忙转话道:“那位姑娘在我茶楼里做事。”
叶氏一听是方鸿展茶楼里的人就把眼睛眯起来冷问:“三叔叔大方了,还把自己的人让了出来。”
方鸿展听出叶氏的怀疑忙道:“嫂嫂别误会,人我决定介绍给大哥就不会染指。”
哼!难得肉在狗嘴边上还不被叼走,然不成这个姑娘还比不得桂喜。
叶氏想着转了圈眼眸问:“那个姑娘哪里人?多大了?”
“她姓苏,单名一个玲字,十七,说是姑苏人,和她爹苏老四卖唱到茶楼,我见他们可怜就收留他们在楼内卖唱。”
又是个小娼妇。
叶氏暗恼,压着火咬齿问:“怎么把这种不清不白的姑娘介绍给你大哥?”
方鸿展解释道:“嫂嫂,他们父女都很老实,阿玲姑娘除了卖唱外也是安分守己的人。”
叶氏问:“你大哥是怎么和她说纳娶的事?”
方鸿展回:“这事还没和阿玲姑娘说,大哥说待这趟走商回来再说。”
叶氏紧合上嘴,思了片刻,觉得这八字还没一撇,若要解决应当也不难,便道:“我要去见见那位苏玲姑娘,老三你安排个日子。”
“啊?”方鸿展对叶氏的要求有些吃惊,但话已到此他没有回拒叶氏的理由只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叶氏在方鸿展的安排下乘坐马车到茶楼附近一条民宅巷里,在一道斑驳的院门外下了马车。
苏玲父女被方鸿展收留下后就被安排住在了这条朴实简陋的巷里,认识方鸿飞之前他们白日皆在茶楼卖唱,晚上逐不出户地歇在院里,方鸿飞将苏玲认做自己人后,方鸿展假将苏玲认做妹妹,不让她在外抛头露脸,便不让他们白日卖唱,还给苏玲请了个小丫头伺候,苏玲父女心地淳朴虽有疑惑,但也只当遇到了好人。
苏玲和苏老四正在五坪不到的院里习弹琵琶,方鸿展和叶氏、周嬷、春香一众四人忽然入院来着实将他们吓了一跳,两父女愣看叶氏半会,苏老四才靠到方鸿展身边悄问:“这位夫人是?”
方鸿展浅声道:“是我大哥的夫人。”他是背着苏老四把苏玲解释给方鸿飞,这事他还没想好和他们挑明,所以叶氏要来的事他也没跟他们提起,只待看情况办事。
苏老四不太明白叶氏的来意,应和笑道:“哦,是方老爷的夫人。”顿了下,才想起客道:“夫人请屋里坐。”
叶氏不忙回应苏老四,目光打量在苏玲身上,瞧着眼前不远的姑娘头绾素髻,髻上簪着两朵粗糙的桃色绢花,脸若银盘,柳眉杏眼,丰唇莹润,身穿鹅青襦衣罗裙,手上抱着琵琶,默低着头一副青涩有礼的样子,看上去倒真的老实。
不过眼前女子再怎么乖巧的样子,往后都是和自己争夺夫君的人,叶氏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先给她个下马威,提声道:“不必忙了,在院里说就可以。”
“哦。”苏老四眨了眨眼不明白问:“不知夫人上门有何事?”
叶氏微唇浅笑,笑得将将适宜,既不张扬又方好让人瞧出喜色道:“我来见见玲妹子,这点薄礼不成敬意。”
叶氏落话,春香就把手里的布匹和装有胭脂水粉珠花钗头的盒子一并呈到苏老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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