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安第一个反应就是溜走,很没骨气的逃之大吉,可是一想到这般懦弱的举动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得不鄙视再三。作为亲王的矜持和尊严让他迟疑了下,而仅仅是这一点点时间,他就知道走不了了。
因为沐远扬已经推开窗子,抬着头冷冷的看着自己,那眸子里没有一丝窘迫和羞恼,有的只是寒到彻骨的冰。明明是她抬头看向自己,可是那气势竟让自己觉得是在仰视她。赵吉安这时也知道逃避不了,只能跳下房梁,推门进屋,尴尬的与她对视。
沐远扬只着了中衣,披了外袍,还沾着水气的身子接触到中衣,自然贴紧了身子,那白衣沾水隐约透明,看得赵吉安是移不开视线却又不敢多瞧。而刻意忍住不看,却眼角瞥到那还在滴水的发梢,发梢自然微卷,水滴顺着发丝流下,在发梢处流连一番,脱离而去,竟也惑得人晃了神去。
然而沐远扬却没有给赵吉安更多的机会如此放肆而无礼的盯着自己,她不自觉的寒了声,用那能让三丈之内的听众都寒到胃疼的声音开口,“安王殿下,何时学会了登徒浪子的行径,您所自诩的风流,可是旁人眼中的下流?”
赵吉安浑身一颤,竟就着这声音想到了她在地窖里所施的鬼魅,连脸红都省下了,只是尴尬的摆手道,“我……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以为……你……你是男子……”
沐远扬唇角滑出一道冷笑,反问道,“殿下,沐远扬有曾说过自己是男子吗,殿下做事难道都如此不妥当,只凭猜测行事?”
赵吉安白了脸,辩解道,“可是你是族长……”
“有谁规定女子不能做族长,殿下就这般孤陋寡闻?”沐远扬的话就像钉子一样一句一句敲击在赵吉安身上,让他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每一句话都暗含讽刺,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冰冷和讥诮,赵吉安觉得自己再站在她面前,人就得成了长眠雪底的冰人了。可是被沐远扬这般瞧着,赵吉安却觉得连动一动的勇气都消失了。
若是平时,见着沐远扬这样,必然是先避避再说,可是今日之事,自己所为,根本没有辩解的必要,这样生生撞在她手上,赵吉安这辈子都觉得没这么难堪无措过。而若这事被传出去,赵吉安觉得自己以后不必在风流场混了,脸都丢尽了。
幸好沐远扬那有如实物的眼神盯了赵吉安许久终于移了开去,仿佛对于眼前的男子已没有什么好恼怒的,余下的只是嘲讽和厌烦,语声淡淡道,“殿下还要留在这儿等待什么?莫不是还要亲手确定你眼前的人是女子还是男子,好解了心头之惑?”那声音顿了顿,却又微微冷笑着讽刺道,“不过殿下应该还有印象,看也看过,摸也摸过,殿下难道还想再亲自确定一回?”
沐远扬说得坦坦荡荡,仿佛再平常不过,可是赵吉安听得却连耳根子都红极透明,心里只道,这女人果然不是别人,沐远扬就是沐远扬,她是男是女都一样的可怕。
当下赵吉安是连借口都懒得找,只低声道了句,“打扰远扬,告辞!”便头也不回仓惶逃离。
沐远扬平静的瞧着赵吉安逃离,竟突然有放声大笑的冲动。而压制了声音笑过后,沐远扬回转屋内重新穿戴,耳朵竟微微泛了丝红艳。
沐远扬走过看过,经历多,对事情惊变的反应也强很多。而沐家秘术所承,自然对语言不加忌讳,有什么说出口,坦坦荡荡,就像医师治病,不会因为谈及病因难以启齿。而沐远扬还学了一张好脸皮,不露声色是最擅长的本能。相较之下,竟还是赵吉安略逊一筹。
虽然一开始,沐远扬的确是恼怒的,而且是非常非常的不快。若前些日子赵吉安醉酒是无意,那这几日他小人行径便是明知故犯。沐远扬不是圣人,她连无意之为都有心报复了他水深火热的两日,这有意之举,又岂是道歉一句就可以原谅的,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有一句道歉之词。不过,看到赵吉安的无措,沐远扬却越发坦然,怒气虽在,却更有一种报复的爽快,仿佛看到能欺负他成这般模样,心情就飞扬起来。
沐远扬拢了拢衣袖,竟莫名的笑了笑,带了丝邪气。
时日还很长,只要他还有一点尴尬羞窘,自己就越是自在,也越能放心不用处处提防。站在上风,总是更为主动和自由。沐远扬牢牢记得父亲当年的教诲,上风佳地,觉不会放弃。
可惜赵吉安不知道。他只用过去的常识来判断,自然惨败无疑。
他偷窥的对象虽是女子,可是沐远扬却不是一般女子。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女子的礼节,也从来不会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娇羞,什么是矜持。她对他的恼怒,在于他行径的道德、礼貌和作风,而不是一个女子被男子偷窥的无措、慌张和羞窘,她对这些的不悦,甚至不比赵吉安醉酒后的行径。她更不喜旁人接触,若不是赵吉安醉酒无心,沐远扬那日就绝不会轻饶他。而今日之事,沐远扬心中虽怒,却还有一个尺度,不过几日便要出征,沐远扬更重大局,至于小怨,随时都可以对付,并不急于一时。——只可惜,赵吉安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咳,日子记错了,是明天停电,汗,所以明天晚上发文,今天先发了
哼哼,居然有人敢说我猥琐,拖出去鞭笞十鞭~
第四十二章 桃林美色
碎叶斑斓,猩红樟叶洒满一地。白袍黑履踏足在这漫漫落叶里,广袖罗袍伴着轻风微动,那无拘无束似的站直身子侧着脸,微微仰起头出神的模样,宁静的如同一幅精致绝美的工笔人物图。
一夜变卦的北风,不知吹残了多少娇花。只可惜眼前的白衣人对这些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名贵草木没有一点兴趣,也不带半点怜惜。
或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太深太深,深到一举一动,一个喜好一个评价,都会有父亲的影子。沐远扬追忆般的轻叹,想起父亲说过,付诸于自然的美丽才是真正的美丽,而越是人为雕琢,越是有人的痕迹,那美丽也越是徒劳而可悲,自欺欺人,却还自诩不凡。
沐齐被带到此地时,也蓦然与沐远扬想起了同样的话。也许在旁人眼中,沐远扬就像站在最恰到好处的风景里,而她自己也成了精美绝伦的风景供人欣赏。可是沐齐知道,沐远扬并不喜欢这刻意人为的景致,那满园春色,她都可以视而不见,那繁花似锦,却还不如一棵苍老年迈又恰逢落叶的古树值得她驻足。
沐齐为她悲伤,却知她不屑于旁人的同情。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走入那儿打破这古怪的沉寂,拉回她追忆的思绪。
然而,当沐齐似最突兀的石子敲击了波平如镜的湖面时,赵吉安下意识的皱眉想要阻止。感觉身后衣袖被人拉了拉,赵吉安才回神侧头看向身旁微微摇头的宇文斐,惊觉回神,庆幸自己被阻止的鲁莽。
明日便是出征之期,沐远扬要求再见一次姓齐的,赵吉安也没有理由拒绝。亲自带着这人入府,还假意拉了阿斐陪同,不过是为了制造借口能和她相处,又怎好再生事端,平白让她对自己厌上几分。
虽然前几日落荒而逃的狼狈还未从记忆中淡忘,但赵吉安也不是轻易受挫折就退却的人,见着如此独立特行的女子,就是凭那风流才俊的名头,也不该望而止步!更何况,赵吉安既舍不得她的才,又舍不得她的人!知道她是女子,是让赵吉安大大的松了口气,不致于纠结在“性”趣突变的问题上,也不再纠结于她是秘术的蛊惑还是其他勾住了自己的心魂。只因为她是女子,赵吉安就直觉不会再朝负面的方向瞎想。这是风流场厮混许久的经验还是可笑的盲从,这是如今的赵吉安难以得知的。
而话虽是这么说,赵吉安却也不会傻傻的冲过去,单是沐远扬那冰冷无情的眼神扫来,赵吉安就只能心慌慌得止了脚步,更不要说前几日卑劣行为的后果,赵吉安是既想躲上数天不见,又想亲近求她谅解。矛盾挣扎下,也只能选择折中的方案,留在沐远扬看得到的视野内,却不敢过于靠近。
这边走神沉思,那边却已低声交谈了无数。待赵吉安回神之际,沐远扬已经跟那姓齐的一同走了过来。
赵吉安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尽量表现的儒雅尊贵些看着沐远扬,刚想试探着询问些内容,就听沐远扬淡淡的与自己打了声招呼就侧过脸对宇文斐道,“宇文大人,可否借用府中两匹骏马,我和齐哥想出府走走。”
宇文斐微微一愣,似没有想到沐远扬也会提出这么尴尬的问题。马匹当然有,可是沐远扬虽说是客,却是强硬请来的客,岂会真正的人生自由,平时连让他单独出府都没有可能,更不用说还给他代步的马匹。宇文斐对这问题到有些为难了,当下好心劝道,“远扬,前些日子刚有针对你们的行刺,这外面恐怕还有危险,明日就是军祭,若是出了岔子……”
赵吉安却似从刚刚的失落中回过神来,打断了宇文斐的劝阻,点头道,“你们若想去便去吧,正好我和阿斐也闲来无事,不如一同去郊外走走。”
宇文斐止住声,惊诧的瞥了眼赵吉安,也只能跟着附和道,“那不如你们先去马厩选马吧,我在府门前等候各位。”
沐远扬对宇文斐淡淡一笑,欣然答允。而赵吉安也为此心神愉快,脸色尚佳。
只有宇文斐转身离开时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考虑着要安排哪些人手保护,要如何确保低调不被有心人注意,要如何如何……对于赵吉安的建议,只要不涉及原则,宇文斐都顺势而为,去安排满足赵吉安的要求,这仿佛是从小到大的习惯,而不会考虑如何拒绝推辞。
郊外阳光灿烂,骑马走了三里路,回眼望,只觉得那宏伟的都城越来越远,直到被山坡挡住了视线,心却仿佛轻松起来,再没有那都城里沉重的压抑感。沐远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任由座下骏马自行,身旁沐齐并骑在侧,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家乡山野漫步。
这一带是南山寺范畴,山坡上桃树芬芳,疏密有致,还未有衰败的迹象。沐远扬与沐齐穿越在桃林间,无需交谈,只用眼睛欣赏,用耳聆听,心就畅快起来。
然而沐齐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自刚才穿过南街出城门后,他就一直有所思的样子。沐远扬不着痕迹的瞥过一眼,想要询问,却还是忍住了。沐齐有自己的心事,他若需要帮助自然会开口,若没有,她又何必介入太多。人与人之间,靠的太近反而有隙,不如彼此相处在一定距离下,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而离他们百步远的后方,也有两人看似悠闲的任马自走。只是两人的心思却没有一个是轻松的。
风迎面而来,落在下风处的他们不用担心声音被前面听见。宇文斐手持缰绳,跟随在赵吉安身侧,看他一路都是远远的注视着沐远扬,视线不移偏毫,比过去还要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心中忧虑不已。
忍了一路,宇文斐终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道,“殿下!”
赵吉安没有回头,只同样放低声音道,“阿斐,有事?”
宇文斐也平视前方那在桃花烂漫处的身影,斟酌着试探道,“殿下对远扬是不是……嗯,太过专注了……”
赵吉安没多想就笑答道,“她有这个资格让人专注,阿斐,她很特殊。”
宇文斐皱眉,低劝道,“可是殿下,他终究不是自己人,而且他的本领太另类,不可不防啊!”
赵吉安任由□马儿跟在他们身后,以手捏着马鞭遥遥指着沐远扬的身影道,“阿斐,说实话,你对着她,就能生出提防之心来?她是很厉害,但是,那也只是她的秘术,她这个人,恰好相反。她不存在于京城这样腐朽奢靡的地方,如果她不被带到京城,恐怕会一直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赏景,不受拘束。她简直是一个异类,在京城中的异类。如果说京城里的人是一潭浑水,污秽难清,那她就像是立于池外的林木,不论池水如何翻腾,她都傲然不动,只会平静的看着,不参与。呵,她太出世,远离红尘像个谪仙,所以我才要拉她入世……”
宇文斐脸色一变,轻叹道,“殿下!你找远扬来的目的,不是因为他的风姿,也不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本末倒置,岂不危险?”
赵吉安神色一凝,勒住缰绳,对宇文斐说道,“我没有忘记,阿斐,别担心,皇叔的死因我定会查出来,适时机我会想办法让她去皇叔的寝宫看看,我记得她说过,如果是长时间的针对一个人施法,必然会有道具或者是残留的痕迹……不过现在还不行,她对她父亲太崇拜,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再等等。”
宇文斐也停了马步,看向赵吉安道,“殿下既然知道把远扬找来的目的,又怎可不控制距离。观远扬神色,对殿下的反感比往日更甚,殿下还如此失礼亲近,岂不是更遭!”
赵吉安故作苦脸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为了知道一些真相,就算被她反感也不算太糟。阿斐,这路上你可得帮我的忙!”
宇文斐怀疑道,“殿下的目的,似乎不是仅仅要笼络远扬。”
赵吉安神秘一笑道,“本来是,可是现在不是了!阿斐,你不是一直说我不娶王妃么,这次你可得帮忙啊!”
宇文斐呆住,还没明白赵吉安话里的深意,赵吉安已经一夹马肚子向前追去。
而在他们两人在后面交谈时,沐远扬也在前面轻声对沐齐说话,只是他们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不要说百步,就是五十步的距离也听不清。
“齐哥,这桃花开得虽盛,却还是不如家乡的悦目,不知道那里的花开了没……”
“我出门那时桃花就开了大半,想来现在也是盛景,只是今年,你我都看不到。远扬,明日你真要和他们一同随军出征?”
“终是瞒不了你,齐哥,只可惜我们刚见就又要分开……”
“那我跟你一同去!远扬,我不放心,战场刀剑无眼,而且都是大男人,连个侍女都没有,我担心……你……”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