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那会儿,我也觉着稀罕来着。明明我那公爹是长子,娶妻又早,怎么到了到了,反是大房的儿女年纪最小呢?”
“你敢妄议亲长!”太夫人沉声道。
“明兰怎敢?!”明兰大惊小怪的捂着胸口,“我是夸爹爹呢。满京城去打听,哪有像公爹这般情深意重的男儿,为着夫妻情义,硬是等了近十年,才得了大哥哥呢。”
既然要撕破脸,她也不是怕事的,平日里让着她们,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太夫人面色发紫,气恼异常,明兰转头笑问:“五婶婶,这事你是最清楚了。当初公爹为何不肯纳妾呢?”五老太太脸色尴尬,她当然知道内情,当初她还用这事拿捏过五老太爷,不许他纳妾摸通房来着;当下,她只能支支吾吾道:“是大哥自己不愿意。”
明兰立刻回头,直视着太夫人:“莫非侯爷私底下来跟您说过,他想纳妾?”
太夫人恼怒,差点破口而骂,忽想起原先盘算,治好压住了怒气,放缓声音道:“看你这孩子急得什么样儿!正经男儿,不是忙于读书功名,就是当差办事,哪会自己开口要纳妾的。多找几个人来服侍,还不是贤惠的太太来拿主意。我知道你的心事,旁的人进来你不放心,可兆儿是你自家表妹,有什么不放心的?听娘劝一句,为着你的名声,就应了吧。”
要说不生气是假的,明兰只觉得胸口涨涨的,一口气憋得难受,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明兰摇摇头,坚决道:“就因为是姨母的女儿,才绝对不成。”
其实她对纳妾早有准备,她甚至可以自己去挑人做妾,男人想变心,拦也拦不住,但人选决不能扎手,不能无法管束;康家女,既是亲戚,又是王氏的娘家,她决不能松口。
“你什么意思?”康姨妈尖叫着,太夫人也吃了一惊,颤颤道:“这,这可是你姨妈呀!”
“她是您请来的客人,可不是我请来的。”明兰继续摇头,“若不是您,我是绝不会请姨妈上门的,越少见越好。”撕破脸就撕破脸!
“你,您……”康姨妈宛如一只炸了毛的老狗,指着明兰说不出话来,这次连四五两房的女眷也有些不满了,怎可这样说话呢。
明兰抬起头,看了眼四周用谴责目光看自己的人们,有条不紊道:“您不是一直奇怪,为何我总不愿见姨妈么?您还责备我对姨母不够恭敬。实则,事出有因。若您仔细打听,就会知道,往日康姨妈去我娘家时就很少拜见我祖母。尤其是自打崇德二年起,康姨妈就再未拜见过我家老太太。”
众人心头疑惑,目光转向,一齐注视着康姨妈。
“因是我祖母吩咐过,以后不许康姨妈上门来。来了,她也不见。”明兰补上解释。
厅里一时哗然,个人吃惊的表情形形色色;太夫人和康姨妈处于呆滞状态。尤其是康姨妈,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明兰,那个温文忍气的小庶女,怎么今日这样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如今太夫人拗到了这份上,我也顾不得羞了。请众位婶婶嫂嫂给评评理。”明兰从袖中抽出帕子,轻轻擦拭眼角。
“我祖母为人虽严厉些,但这般得罪亲戚的话,也是不会轻易说的。实在是……唉。”明兰一脸为难,“祖母说,康姨妈性子歹毒,无半分慈悲之心,只一味算计害人,实非正人君子所为。姨妈手中送掉过多少性命,真是说也说不清。只我祖母知道确凿的便四个,五年前药死一个,两年前寻衅打死一个,就在年前康府有位妾室,一尸两命的叫人抬出去的。”
厅中一片凉飕飕的,众女眷一脸惊讶,五老太太最是掩饰不住,张大了嘴发愣,她再不讲理,也不曾做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你,你血口喷人!”康姨妈叫的异常尖利。
明兰不急不忙道:“姨妈找我家太太帮忙,一会儿要遮掩,一会儿要应急,老太太虽不过问,却哪一件不知道的。真要理论起来,那也能说出来。”其实这些又杜撰了,依旧是屠虎打听来的线索。
康姨妈狠狠瞪着明兰,目光中直欲射出利剑来,却不能反驳,因句句戳中她的隐患。
明兰不去看她,继续演戏,半哭道:“祖母说,我家太太与姨妈是亲姐妹,那是脱不掉的亲情;没法子,不能见着不帮。可我是隔了层的,难不成要叫顾家也沾上甩不掉?!”
结论出来,以五老太太为首的众女眷一齐去看太夫人,目带鄙夷之色。众人心中都思忖着:这种货色的歹毒妇人,你竟当了至交好友,物以类聚,想来你也不是个好的。自来就是嫡亲婆婆也不大插手儿媳妇房里的事,你这后妈这般殷勤,软硬兼施,肯定没安好心。
更有那思绪敏捷的,如煊大太太和狄二太太互看一眼,心中皆道:太夫人一贯扮好的,如今竟连脸面也不顾了,执拗如此,怕是有什么大举动。
太夫人和康姨妈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她们事先计算过许多情况,但怎么也料不到明兰会来这么一招‘家丑外扬’,索性把康姨妈的名声搞臭。这叫她们一时不知如何接手。
五老太太不加掩饰道:“纳不纳妾,是你房自己个儿的事,咱们不便过问。”说着便要告辞,太夫人一看情势不对,赶紧给康姨妈打了个眼色。
康姨妈一咬牙,她也顾不得脸面,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左右不过舍出去一个庶女。她抢在五老太太起身前,猛然立起,大声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外甥女,我这做姨母的是再不敢跟你对嘴了。”又对着太夫人,故作恼恨道,“你之前好言好语跟我说的如何?现下,康家都知道兆儿要给你家侯爷做小,我是没脸把她领回去了。要死要活,你们顾家给句话罢!”
说着甩袖就走,大跨步走出厅外,拦都拦不住,竟把兆儿就留在顾府了。
五老太太僵在半道,看看明兰,又看看兆儿,兆儿捂脸大哭着缩到一边。太夫人饮泣道:“这可怎么是好?都是我的罪过,这岂不是把好端端的姑娘往死里逼么!”
煊大太太看了眼明兰,又看看朱氏,动动嘴唇,似想说什么,太夫人又道:“康家也是名门宿族,家中的姑娘也不是寻常给人做小的,只我们廷烨还多少配得上呀!”
煊大太太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好端端的一顿酒,毁了。”
明兰托着后腰站起来,神色淡淡道,“人是您请来的,您做主吧。我乏了。”
……
回到嘉禧居后,明兰终于抑制不住心中愤怒,狠狠砸了一个杯子,抚着起伏剧烈的胸口,慢慢躺到在榻上,丹橘适才在厅中服侍,也气的不行,轻轻替明兰揩去冷汗,服侍她歇息。
因用力太多,明兰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也不知多久,绿枝忽进来低声道:“康家那个小**,在外头跪着呢!”
一听这话,连素来好脾气的丹橘也头发快直立起来了:“这伙人还有没有完!”
两人正想悄悄出去,没想明兰忽的醒过来,坐起身子,冷声道:“扶我出去看看。”
“夫人,您别出去,就让她跪着!施苦肉计呢,谁信!”绿枝气呼呼道。
“哼,倘若是府里的人,便是死了,我也不怕。就怕有个好歹,康家拿她来作伐。”明兰面冷如寒冰,扶着丹橘慢慢走到门口。
崔妈妈正站在门口,怒视着院中跪着的那人。
午气炎热,阴云沉闷,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康兆儿脆弱可怜,独自跪在院中,见明兰出来,流泪道:“求表姐可怜,救我一条命罢!”
明兰心中冷笑,很好很好,居然把一条性命就这么压到自己头上了。
她并不怕太夫人赠妾,以顾廷烨跟她的关系,估计送一个废一个,保管无声无息,可偏眼前这个是康家女,连着岳母王氏的亲戚,顾廷烨就不怎么好动手了。真是好毒的计!
难道那女人只是想弄个妾室来恶心自己?押宝顾廷烨见了这女子就会立刻发晕,然后让他们夫妻离心,就这么简单?!
明兰心头忽的一动,她侧眼瞥见崔妈妈,随即道:“来人,搜身!”
康兆儿正在哭泣,不料明兰一声令下,两个粗壮婆子并几个丫头拥上来,按住她上下一阵摸索,最后从她袖里摸出一把剪子来。
“夫人,就这个。”绿枝托着那把小剪子,神色发狠,“别是想对夫人行刺罢!”
明兰突然想发笑,这丫头是评书听多了。
康兆儿吓的浑身哆嗦,哭着连声道:“不是,不是的,纵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有这个念头呀!”说着连连求饶。
“既搜干净了,就带进来罢。”明兰微笑着转身。
两个丫鬟挟着瘫软的康兆儿进屋,在离明兰五步之处重重放下,在两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崔妈妈和丹橘几个又盯在一旁,只等康兆儿有什么猛烈动作,就一脚踢死她。
明兰端正的坐在正当中,一下一下,慢慢抚着裙摆:“我这崔妈妈最是小心,从不爱叫外头人进这院子,怕带进来什么不好的。打你头次来,她就想搜你的身了,如今终于如愿了,真是可喜可贺。”
这个时候还打趣,崔妈妈满身绷紧的神经都快断了,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成了,咱们来好好谈谈罢。”
明兰慢慢褪去玩笑的神色,调子透着发寒的意味。
170
丹橘轻手轻脚把两扇朝南的六槅大窗摇上,只留东西向的两面气窗透风,然后持了把大摇扇站在明兰身后,轻轻打着扇。小桃试着水温正好,明兰端过来轻呷一口,放下茶盅,看了眼瑟瑟站着的康兆儿,才道:“你生母姓周,原是外头买来的,十四五岁时到我姨母身边伺候,几年后姨母做主抬了姨娘,后来又生了你。我说的可对?”
康兆儿迟钝的抬起头,脸上淌的不知是汗还是泪,也不知是惊是惧。
明兰微微一笑:“我那康姨父姬妾众多,只有一位姓苏的姨娘始终有些体面,她生有一儿一女,是你十五妹十一弟。这也不错吧?”康姨父功力深厚,满屋的姬妾,也得出满屋的儿女;屠虎查的满头毛线,索性以编号论,懒得打听这些儿女的姓名了。
康兆儿失声道:“…表姐怎么知道?”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失礼,赶紧又低下头去。
“你姐妹众多,如今适婚的共有三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你十四妹妹,她生母是康氏老家正经抬来的良妾,还有一个就是这位苏姨娘之女。”在盛家时,明兰曾见过康十五一面,惊鸿一现,真真一个娇娆多姿,眉目含情,天生以色事人的好材料。
“那么,姨母为何独独选中了你来顾家做妾呢?”明兰笑的慵懒。
康兆儿面上现出一种屈辱悲愤的神情,嘴唇都快咬出血来。
“我姨父庶出儿女众多,除了少数几个得脸的,泰半的性命前程姐握于我姨母之手。你姨娘,外无娘家,内无靠山,又不得姨父宠爱,怎么揉搓还不由人来?我说的是也不是。”
康兆儿抬起干涸的眼眶,似乎泪水都已哭尽,木木道:“表姐说的,句句属实。”
“我信你揣着这把剪子,并非要对我不利。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呢?”明兰侧腕端起茶盅,浅啜一口润润,“说说罢。姨妈到底交代了你些什么?”
康兆儿一脸慌乱,神色为难之极,忍了又忍,掩饰不住矛盾之态,她究竟只有十六岁,自小关在内宅,从未经过这般阵仗;生母懦弱卑怯,又没什么见识,如何能好好教她。她心里乱成一团麻,手指几乎将衣角绞烂了。
明兰淡淡笑道:“你不说,我也能查的出来,何不卖个好与我呢?”
康兆儿张了张嘴,又闭上,几番犹豫后,脸上仓皇之情依旧未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明兰倒也不急,一句句的诱导她:“姨母怎么跟你说的我呢?怕没什么好话吧。”康兆儿结巴道:“…太太说,说表姐…您最爱讨好卖乖,看名声甚重,不…不敢显得过分嫉妒…”她小心的看明兰脸色,深恐她忽发脾气。
明兰居然没一点愤色,依旧笑的和气:“然后呢?这剪子怎么回事?是你自己要带的,还是姨母的意思?”康兆儿低声道:“…太太吩咐的…她说,倘若表姐留下我,我便寻机扎伤自己,然后她会上门来给我做主,狠狠震慑表姐一番,有了这番忌惮,以后我在顾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些。”明兰忍不住又点头,笑道:“可如今我死活不叫你进门呀?”
康兆儿咬着嘴唇,脸色惨白的半分血色都无:“…太太说,若是表姐死活不肯…我就跪着不起来,表姐忌惮名声受损,不是纳了我,就是将我关起来。叫我依旧寻机扎伤自己,太太还会上门来讨公道,只说是表姐逼迫我至此。那时,您不接纳我都不成了。”
屋里众人听了,俱是气愤,崔妈妈生来讷言,尤其气的浑身发抖,明兰站起来到她跟前,轻轻拍着她,又绕着屋子来回走了两圈,忽回头,对兆儿温和道:“你自小也没少见姨母行事。你真的信用这招,便能叫你在顾府过上好日子?”
康兆儿低低垂着头,身子忽剧烈颤抖起来,想起自己生母卑微讨好的面孔,她哀哀的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明兰,断断续续道:“不信,也得信。我姨娘,在那儿呢……”
康姨妈霸道跋扈尤胜其妹,又上无长辈压制,有时竟连体面规矩也不顾的,那些失宠的妾室庶出儿女,便是连些管事婆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明兰苦笑着摇摇头,既有威逼,又有利诱,真是费尽苦心了。
兆儿小心窥着明兰的神情——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却见明兰脸上温和平淡,喜怒无辨,她心头反而惴惴起来,双膝一软,竟跪了下来,泣道:“求表姐可怜!”
绿枝气的心头火起,直恨不得上前甩她两个耳刮子,可明兰规矩甚严,非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